柳清漪恭敬地行完礼,便听得了然大师轻声道:“女施主,且入座吧。”
那声音平和,好似方才施加的威压只是一种错觉。
柳清漪抬眸望去,只见此时的了然大师宝相庄严,一脸慈悲之色,原本犀利的眼神也变得柔和似水,仿佛换了个人一般。
柳清漪丝毫不敢懈怠,快走几步,在亭中石凳上缓缓坐下,正对着了然大师。
亭外,微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似在低语着什么。
了然大师双手合十,微微颔首,开口道:“女施主,老衲今日请你来,实乃天数。
你我命中注定有此一面之缘。”
他顿了顿,目光深邃看向柳清漪,“老衲大限将至,若不今日相见,恐日后施主寻来,却空留遗憾。”
其语气淡然,好似生死不过是云卷云舒,早已超脱其外。
柳清漪听闻此言,心下暗自吃惊。
她悄然打量着了然大师,只见其面色红润,气息沉稳,哪里有半点将死之人的模样?
可眼前这高僧,气质出尘,仿若独立于尘世之外,又让她无端生出一种远在天边的疏离感,分明近在咫尺,却又难以触及。
柳清漪稳了稳心神,欠身问道:“还请大师为民妇解惑,日后我该如何行事方为妥当?”
她声音略带一丝紧张,眼神中满是恳切。
了然大师嘴角上扬,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仿若洞悉一切:“施主福泽深厚,佛缘在身,凡事但求本心即可。
想你初来乍到,这一路行来,施主不也顺遂无忧?
莫要为未发生之事烦忧。
世间诸事皆如流水,川流不息,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过往既逝,未来难追,当下方为真实。”
柳清漪闻言,心中大惊,这了然大师竟一语道破她的来历!
而且这番言论,竟似带着些熟悉又陌生的辩证之理,与她往昔所学的唯物之念隐隐呼应,一时间,她心乱如麻,诸多念头纷至沓来,却又理不清头绪。
她强压下心中震惊,起身庄重向了然大师道谢:“多谢大师指点迷津,民妇受益匪浅。”
了然大师微微点头,不再言语,双腿盘起,缓缓闭上双目,只道:“老衲言尽于此,施主且自行离去吧。”
柳清漪见状,行礼后转身离去。
没走多远,她忍不住回头望去,这一瞧,却惊得她睁大了双眼。
方才还在的了然大师竟消失得无影无踪,亭中空空荡荡,唯有石桌上两只茶杯静静摆放着,似在无声诉说着方才那一场奇异的会面。
柳清漪用力揉了揉眼睛,满心的不可置信。
她环顾四周,试图找寻大师的踪迹,可除了风声与树影,再无其他。
饶是她见多识广,此刻也无法解释眼前这诡异的情形。
片刻后,她轻叹了一口气,不再纠结,决然转身,顺着来时的路快步离开。
待柳清漪返回大殿,只见婆母赵氏神色焦急,在殿外徘徊踱步,不时踮起脚尖向远处张望。
柳清漪脚步匆匆,忙迎上前去,轻声唤道:“母亲,儿媳回来了。”
赵氏一把拉住柳清漪的手,眼中满是担忧:“清漪,你这是去哪儿了?
怎的去了这般久?可把母亲急坏了,没出什么事儿吧?”
她声音微微颤抖,额前的发丝也有些凌乱,显是久等之下的焦急所致。
柳清漪轻轻摇了摇头,神色间闪过一丝复杂,却只是低声说道:“儿媳无事,母亲莫要担心。”
她一边说着,一边环顾四周,眼神中透着一丝疑惑。
这一路回来,她刻意留意着那个领路的小沙弥,却奇怪地不见其踪影,仿佛他和了然大师都只是幻影,未曾在这世间留下丝毫痕迹。
柳清漪心中暗自思忖,自己分明觉得只是与了然大师交谈了片刻,可如今瞧着婆母这着急的模样,再看看已然西斜的天色。
她不由有些恍惚:莫不是自己在那亭中竟不知不觉度过了许久?
连午膳时间都错过了?
想到此处,柳清漪柔声问道:“母亲,您可曾用过素斋?”
说着,她仔细端详着婆母的面容,见其眼中满是疲惫与担忧,心中不禁泛起一阵暖意。
赵氏上上下下打量了柳清漪一番,见她面色平静,衣衫整齐,并无受伤或受惊的迹象,这才微微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说道:“你这孩子,没见到你回来,母亲哪有心思用膳。”
柳清漪见状,便让身旁的周嬷嬷去取些素斋来,周嬷嬷领命而去。
此时,柳清漪瞧见大殿外有抽签的地方,便笑着对婆母说道:“母亲,儿媳看那边有抽签的,要不您也抽一支,再请大师解解签文,说不定能得些神佛的指引呢。”
赵氏本就有此意,听柳清漪这般提议,便也不再推辞。
她整了整衣衫,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似是在向神明诉说着自己的心愿。
随后,她神色庄重拿起竹筒,轻轻摇晃起来。
竹签在竹筒内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在这静谧的大殿外显得格外清晰。
不一会儿,一支竹签缓缓滑落。
赵氏赶忙拾起,恭恭敬敬呈给一旁的大师,说道:“烦请大师为老身解解这签文。”
大师接过竹签,目光落在签文上,念道:“千金散尽还复来。”
继而微笑看向赵氏,说道:“老夫人一生福泽深厚,金银满仓,儿孙满堂,日后的日子更是享福不尽呐。”
赵氏微微皱眉,眼中满是疑惑之色。
她心想,如今自己的日子已是安稳富足,如同浸在蜜罐之中,这“享福的日子还在后头”究竟是何意呢?
她向前一步,恳切说道:“还望大师能再多解几句,老身实在有些不明白。”
大师微微闭目,沉思片刻后,缓缓开口道:“老夫人向来心善,乐善好施,自有神佛暗中庇佑。
这签文之意,若是老夫人日后能舍得钱财,放下执念,广结善缘,那福报自然会更加深厚,所得也会更多。”
赵氏还欲再问,大师却只是微笑摇头,不肯再多言。
赵氏见此,也知晓这签文的深意或许只能自己慢慢体悟,便只好作罢,将签文小心地收了起来。
柳清漪站在一旁,静静看着这一切,心中却还在想着与了然大师的那场奇异会面,只是面上并未显露分毫。
此时,周嬷嬷已取了素斋回来,婆媳二人一同到偏殿用膳,可各自心中都有着一番思量。
佛殿偏厢内,雕花窗棂透进几缕细碎的光,洒在婆媳二人相对而坐的膳桌上。
桌上素斋虽简,却也精致,几碟时蔬、豆腐与清粥摆放整齐,腾腾热气袅袅升腾,给这清冷的禅房添了几分暖意。
用膳期间,赵氏搁下碗筷,轻轻叹了口气,脸上满是遗憾之色,说道:“唉,这趟来寺里,可惜又没能见到了然大师。
以往听人说他佛法高深,能解众生惑,我这心里啊,一直盼着能与他说上几句,讨个心安,却不想次次都没这缘分。”
说着,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失落。
柳清漪闻言,手中的动作一顿,心下不禁诧异。
她抬眸悄悄看了婆母一眼,只见婆母神情间满是惋惜,不似作伪。
柳清漪垂眸,掩去眼中的惊讶,并未多言,只是默默想着自己白日里与了然大师的奇遇,暗自揣测婆母若是知晓会是何反应。
膳毕,赵氏静静坐了一会儿,似是陷入了沉思。
片刻后,她像是下定了决心,神色镇定看向柳清漪,目光中透着几分从未有过的坚定与豁达,说道:“清漪啊,今日这签文也算是给我提了个醒。
这人活一世,草木一秋,你若是有什么想做的事,便放手去做吧。
钱财终究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不必太过执着。”
柳清漪正端起茶盏欲饮,听闻此言,诧异地抬头看向婆母。
只见婆母眼神明亮,脸上虽带着几分不舍,却也有着几分释然。
柳清漪未曾料到婆母会突然说出这般话来,心中不禁一喜,这于她而言,无疑是意外之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