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河庄众人没经历过山贼,石罗锅这样的长者一没,他们心里没底罢了。
急匆匆将絮儿叫过来,不过是想要求一个心安。
说到底,他们宁愿稀里糊涂相信两个年少男女,也不愿自己面对这些生死难关。
一夜半睡半醒,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十几口人等在日常聚集的空地。
北边棚屋有人早起去茅房,出门一看被这个阵仗惊得差点尿裤子。
“喔呦~做甚做甚做甚啊你们?!”
汉子骂骂咧咧猫腰捂裆离开,棚屋里陆续钻出不少人来。孟长义和唐越冬双眼熬得发红,出门见张大嘴等人眼神关切,不免觉得心中柔软。
新鲜的小米在锅里翻花,灶房里挤着五个人,却安静得只剩下做饭声响。
絮儿与小枣配合舂米,朝大锅瞥过去一眼,无奈叹了口气。
“细细,撤火,扑锅了呀!”
“啊?哎呀!我还当没开锅呢!”
锅盖一圈止不住的米汤泡泡,细细手忙脚乱向外撤柴火,耿秋和巧织泼凉水。
木柴滋滋作响,一阵炭香里,细细用木勺搅动粥锅。然而热气势不可挡,米粒成军前赴后继,好不容易制服一锅暴徒,场面有些惨不忍睹。
几人浑身是汗,寒冬酷暑做饭都是辛苦活儿。
细细垂手站在一边等着巧织发脾气,像个犯错的孩子一般用视线追随巧织忙碌的身影。
被盯着看的小厨娘哪里有空照顾金细细的心情哦!每次有人来灶房帮忙,总要给她留下点烂摊子收拾。若不是俩人实在忙不过来,她恨不得谁也别来沾边。
擦干净灶台,又小心将乱七八糟的米粒收拾进大锅,巧织这才放心去做菜。
眼看村里的几口咸菜缸存货不多,巧织只能烧些热菜给大家吃。天大的事自有人做主,她只需要管好自己的锅灶便是。
现舂的米自然赶不上大家吃的速度,好在他们自己习惯分成两三批等着。得益于军中餐食有序,絮儿也好,巧织也罢,都省去不少麻烦。
有人过来接替絮儿和小枣,细细被巧织“请”出灶房。
那些个半成手庄稼汉,得知要去攻打山贼老巢后,身上重现肃杀之气。
不等一顿粥喝完,絮儿发现他们很有意思。
陈忘山与人互诉衷肠,被顾云剜了一眼又一眼;张大嘴跪地上正与刘奔结拜呢;曹三德心态好得很,回村最关心的不是田地粮食,竟然偷偷观察钱有和金细细的进展。
毛雀闹到孟长义面前,还是坚持要与他们一起出山。
小小的村子,百人百态。
絮儿一个人慢慢走着,停在晒干菜的架子附近找地方坐下。
昨夜她并未睡着,心里一团乱麻。回想昨日在溪边,他说世上没有万全法。战场之上厮杀,敢于面对敌人刀枪的人,反而有更大几率存活下来。
山贼夹在关屯与平安镇中间,躲得了一季,撑不住一年。村中的盐、布、药、物,大大小小需要去集镇甚至县城才能交换。
根据唐越冬他们带回来的消息,孟长义认真算过,他有八成把握取胜。再说关屯原本就是戍边兵驻地,她猜得到孟长义的决定,先他一步说出口,连个台阶都算不上。
她总是因自己不够强大,以所有本事尽量规避危险和困难。孟长义同她一样看不清前路,却总是能机敏地做出应对。
絮儿不禁反省自己,难道是因为住进山里,所以自己放松了,麻木啦,优柔寡断了?
小石子轻微碰撞发出声音,孟长义扛着他的刀一步步走过来,意气风发,唇边含笑。
“吃那么一口鸟食,躲在这里想什么呢?”
孟长义蹲在絮儿对面,想潇洒将刀插地做支撑,最后还是没舍得,轻轻放在一边。
絮儿双手托腮,脸上带了些她未察觉的愁绪。
“在想你们这趟出门,我们这些人能做什么呀……”
嘴巴不好张合,所以小姑娘的话音有些含糊。
孟长义掰着手指道:
“这么简单还要我教你。我来数,你记好了啊。
南梁的田、马厩的牛羊、柴草葛麻、野菜野果……好像有点多。”
孟长义反手拍着自己后脑勺,又摸了摸耳垂,絮儿一看他这个动作,满脸无奈道:
“说~”
孟长义舔舔唇,喉结上下滚动两次,才开口道:
“需要你们连夜做好一百对刀袖,草鞋一百双,当然我们都会帮忙的,还有就是干粮,你看着给吧,别饿死我们就行。”
军头一边说,一边观察对面那人的神色,只要她露出一点不满,他必定痛快闭嘴不提。
絮儿回望着他,疑惑道:
“完了?”
孟长义点头:
“啊,完……不,就这些,打山贼而已,又不是真的大军出征。”
絮儿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看起来不怎么在乎,还忌讳“完了”这种小细节,是她大意了。
“刀袖为何要一百对啊?”
孟长义又开始碰他的耳朵,垂下眼皮看着别处道:
“毛雀来求我,他一个成年男子,上无父母,下无儿女,我就答应了。”
男人多少有点心虚,不敢看对面的絮儿。
“谁做主,谁负责,利害昨日就与他说过的,我确实不能太过干涉。
我是想问,你们没有那么多刀,需要一百对刀袖做什么用?”
孟长义理解偏差,好在她不是因毛雀的事要发火。顿了顿才道:
“那自然有我的用处,得是宽四寸、长三尺的,如何?多久能备好?”
絮儿想了想道:
“八个人,一个时辰,只做这一样。”
“女人不是只有七个?还有谁会针线?”
絮儿惊讶道:
“老白叔啊,你不会不知道吧?”
孟长义撇撇嘴,心想我还真不知道。不过不重要,干粮才是最耗时那个。
“要不让兄弟们背着谷子上路吧,做了干粮也存不住几日。如此一来,你们还能轻松不少。”
絮儿连忙摆手道:
“欸~那你见识少了,我有办法,你等我一天一夜就是。”
孟长义低头笑了下,再抬头时正色道:
“好,我等你。”
恍惚间絮儿觉得自己心口被什么东西拱了一下,明明说的是正事,那语气听着可有够暧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