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觅捏着草织小花看了一会儿,默默塞进了嘴里,嚼巴嚼巴吃了起来,谢择弈微微怔了怔,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半拥着她,任由凉风吹来不太好闻的土壤气息,盖在两人身上。
桑明容断案多年,很多东西,未必看不清,他或许也有自欺欺人的时候,然真要深究起来,谢择弈所承受的,终究不如桑明容,毕竟,桑紫玉,也是他血脉相连的女儿。
桑觅吃着草织小花,吞咽入腹,小脸紧巴巴的。
很涩,很难吃。
桑觅闷闷地并拢着双腿,吃完了草,纷杂的注意力转回,两只手有点无所适从地搭在了膝盖上。
她喃喃地说道:“我做了很多坏事,我爹他,不要我了,以后,阿娘也会不要我,阿姐也会不要我……”
那么,桑觅再也做不了人。
桑觅会变成妖怪。
没有人喜欢妖怪。
在话本子里,妖怪都是人人喊打的。
谢择弈道:“哪有那么多好坏之分,世界从来都不是,非黑即白的,更何况,他也没有不要你,他这次受了些打击,心有郁结在所难免,你父亲,仍然会是你父亲,难道不是么?”
桑觅有所会意:“阿爹还是阿爹。”
桑大人还是桑大人。
正如阿姐还是阿姐,阿娘还是阿娘。
谢择弈说:“对觅儿来说,明白这一点就好了。”
“噢。”
桑觅若有所思地点头。
只觉得,他说话很有道理的样子。
她胡思乱想着,道:“我杀了阿爹的女儿,所以他不要我了。”
谢择弈道:“这件事,让它过去吧。”
他其实很想让她明白,桑大人没有不要她。
但料想她未必听得懂,索性作罢。
桑觅转头看他,两只手不轻不重地抱住了他的胳膊:“你听我说完,我是说,紫玉是阿爹的女儿,我杀了紫玉,阿爹不高兴,那么以后,我杀了你女儿,你会不会,也和阿爹一样,将我赶走?”
谢择弈摇头:“我没有女儿。”
如果有的话,那他女儿……
也会是她女儿。
桑觅直截了当道:“可你有很多哥哥。”
“……”
谢择弈无言。
嘴角微不可见地抽了抽。
他可怜的哥哥们……
桑觅小心地问道:“如果,我把他们杀了,你会赶我走吗?”
谢择弈淡淡地说:“不要乱想了,我永远也不会将觅儿赶走,只有觅儿把我赶走的份。”
桑觅低头。
“我以前,确实很想把你赶走。”
“……”
“现在,没那么想了。”
“嗯,我谢谢觅儿。”
谢择弈的心,好像又被她扎了一下。
不过,他很清楚。
觅儿从来都不是滥杀无辜之人。
尽管,她的确不聪明。
可她分得清,很多东西。
除了黏糊糊的感情,她总是浑浑噩噩。
其他的事,她比常人通晓更多的是非黑白。
桑觅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开始像自言自语一般说话。
谢择弈紧挨着她,附和着她的话。
“我做了坏事,你知道吗?”
“嗯,我知道。”
“你不知道。”
“那好吧,我不知道。”
“我杀了那个董茂。”
“……”
“就在今天。”
“……”
“我把他杀了。”
“……”
“我讨厌他。”
“嗯,他让人讨厌。”
“我知道,你不让我杀人,可我有时候,忍不住,那个灵顺公主也很讨厌,她死在我家会很麻烦,所以我只能先杀了董茂。”
“好吧。”
“对不起呀,谢择弈……”
“……”
谢择弈有点接不上话。
她这些话说得,好像她杀了他一样。
对于董茂之死,谢择弈好像也没有那么意外。
比起惊讶,心中更多的似乎是一种欣慰。
那个董茂,是罪有应得,死不足惜。
觅儿做得滴水不漏,却还是告诉他。
可见觅儿对他真好啊。
当真是信任他了。
思及此,谢择弈心下无比动容。
桑觅扯了扯谢择弈的衣服,小声说道:“你说,下回再杀人,只能先把你杀了,我不想杀你的,所以这一回,你就原谅我吧?”
谢择弈对上她那双黑亮的杏眼。
内心深处,动容更甚。
原谅、原谅原谅!
他什么都原谅。
不待他开口。
桑觅可怜巴巴地说道:“下回我一定,记住你说的话,再杀人,就先杀了你……”
谢择弈微怔,面色发僵。
他默了默,不以为意地回道:“我看,觅儿还是现在就把我埋了吧。”
“啊?”
“我一点也不想活下去了。”
“啊?”
“你赶紧把我埋了,免得我这颗不争气的心,被觅儿扎了个千疮百孔,还舍不得死掉。”
谢择弈气恼得很。
什么信任不信任。
没心没肺的觅儿根本没有这东西。
桑觅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想死。
她呆呆地看着他,只觉得有点可惜。
好可惜噢,谢择弈想死。
她一点儿也不想杀他的。
桑觅歪了歪脑袋,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带着几分惋惜与关切,问道:“那、那你想葬在哪里?我可以帮、帮你。”
“……”
谢择弈嘴角一抽。
“觅儿果然是个没良心的东西。”
此时此刻,他忽然能够理解桑明容了。
假若觅儿这个做女儿的,肯挤出几滴眼泪,趴在父亲跟前,同他说清楚,她为什么要杀紫玉,好好解释,紫玉的所作所为,桑明容又何至于哀伤至此呢?
然而,觅儿从来都不懂好好解释。
觅儿这个坏家伙……
对他谢择弈,更是坏到没边。
只会说些没良心的话,伤他的心!
谢择弈气恼地按住桑觅的脑袋,对着她那张软绵绵的嘴唇吻了上去,带着惩罚似的啃咬,浅淡的甜与残留的苦涩草汁融在一起,又甜又苦,是乐亦是折磨,如此的,欲罢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