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仁说完,就转身,往外走去。
钟原宏没想到李天仁居然不再问自己,到底是谁在病房里做了让他钟原宏恨之入骨的事情,到底是谁让他钟原宏愤怒地说要“杀死”的人。
一时间,病房里变得非常安静。
然而,钟原宏心里却觉得空空的。
在他预想的剧本里,李天仁应该愤怒得发抖,但又卑躬屈膝地求他,求他说出是谁违反了工作纪律,求他不要把他李天仁错误地把米娜大夫赶走公之于众,不要把他李天仁拆开深爱热恋却能遵守工作纪律的墨尔本大夫和米娜大夫公告天下,不要让他李天仁在众人面前丢尽脸面!
然而,他设计的剧本就这样结束!他本来是写剧本的人,却成了剧本中的人,而且成为其中最失败的一个!
不,不行,得想办法扳回一局。
钟原宏心里开始思考,不禁想到刚刚李天仁的痛苦,他很享受,并带着这种爽这种无比的快意,思考着。
他忍受的折磨和痛苦太长了,他需要发泄。
发泄命运的不公!
发泄凭什么让李天仁获得一切的嫉妒!
李天仁就是他发泄的最好的对象!
不知道过了多久,病房的门打开了。
他看到,进来的不是李天仁,他失望,而进来的是却是脸拉得老长的墨尔本大夫。
他预感到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但他又不敢问,刚想开口,又马上闭上。毕竟,如果真闹起来,毕竟说“杀死”的人是钟原宏他自己,李天仁在墨尔本大夫的心目中是神一般的存在,而自己则是一年多以来不断折磨他,不断让他产生痛苦与绝望的人。
即使,是李天仁出去承认错误,向他道歉,让他现在把脸拉得老长,心情比前几天更差,在这样的情况下,即使错不在他钟原宏,但是,他钟原宏没有一点胜算!
钟原宏闭嘴,只是看着墨尔本大夫拉着长长的脸进来,手上还拿着一个长长的盒子进来。
他看着墨尔本大夫把长长的盒子拆开,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个无线摄像头?
一个小小的无线摄像头为什么要用那么长长的盒子装?
心理极度不平衡的钟原宏心里更不平衡。
一个电子仪器而已,为何包装比器件长那么多?
他这是要安装这个无线摄像头吗?
果然,一声不吭的墨尔本大夫开始挪过一张长长的凳子,站在上面,把长长的钉子打进长长的墙上,把无线摄像头安装上去,并对着他钟原宏。
开启,调试,关闭,开启调试,关闭。
最后再开启,对着他钟原宏。
钟原宏终于按捺不住,小心翼翼地问道:
“墨尔本大夫,你为什么要安装摄像头?这——是你的决定吗?”
钟原宏问后面的一句,是用了更明显的试探的语气。
“李天仁大夫。”
“是李天仁要你安装摄像头,还是你自己要安装摄像头?”
“李天仁大夫。”
“他为什么要你安装摄像头?”
墨尔本大夫很不耐烦,皱着眉头看向钟原宏。
“监控。”
“监控谁?监控我吗?还是监控——你们?”
墨尔本大夫似乎受到刺激的样子,更生气了,更不愿意说话。
“墨尔本大夫,请您告诉我,摄像头是监控谁?”
钟原宏调整了一下语气,把后面一句刺激墨尔本大夫的话省略。
“你。”
“我?为什么要监控我?我又动不了,监控我做什么?不行!你们每天要给我换好几次衣服,怎么可以监控我?”
墨尔本大夫面无表情,看向钟原宏的下半身,露出不屑的表情。
“你这样看我是什么意思!有必要吗?完全没必要啊。我动都动不了。”
“嘴巴。”
“行,不是,能不能不算嘴巴。我平常也没能几句话不是?只是因为憋得久了,今天的话比较多而已!”
“不。”
“墨尔本大夫,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但我也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好,我不说了!”
钟原宏看到墨尔本大夫仇恨地看着自己的眼神,眼眶还充满泪水。
钟原宏知道如果自己再说下去,保不准墨尔本大夫一时冲动下会跟他拼命。
别说自己被捆绑着,即使没有被捆绑,面对牛一样的墨尔本大夫,自己也毫无胜算。
先闭嘴再说。
墨尔本大夫看钟原宏终于停止说话,片刻后,他的情绪平静好些,就继续手上的事情。
他不时还“唉——”地长叹几声。
又过了一会儿,钟原宏憋不住,又问道:
“墨尔本大夫?”
“……”
“墨尔本大夫?”
“……”
“墨尔本大夫?”
“有屁就放!”
钟原宏暗暗地呼了一口长气,看样子,墨尔本大夫没有那么生气了。
“李天仁呢?”
墨尔本大夫皱眉地看着钟原宏。
“请问,李天仁大夫去哪里了?”
墨尔本大夫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他还是不怎么愿意跟钟原宏说话。
“李天仁大夫为什么要你安装监控?有说为什么吗?”
“安全。”
“谁的安全?我?怎么可能?我还没有好好享受青春呢!现在好不容易快好了,就这样去选择死亡?我还有那万贯家财!还有我太爷爷要留给我的家族企业!”
墨尔本大夫“哼”地一声,鼻子出冷气,表示回答。
钟原宏虽然还小,但聪明绝顶,了解处于失恋状态的男人的状态。
更何况,他在哈佛大学读书那几年,曾沉迷过阅读以爱情为主题的网文,数量不在少数,懂得一些人情世故。
在李天仁面前发泄过,现在面对着一个多愁善感的男人,说了一些话之后,他的心情放松许多。
“墨尔本大夫,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帮我求李天仁不要安装摄像头,或者尽快拆掉摄像头?”
“求?”
“不是求,是要求!请您帮我转告一下,要求李天仁拆掉摄像头。”
“不!”
墨尔本大夫拒绝的语气很坚决,这让钟原宏很失落,也很生气,但又不敢表现出来。
毕竟对方更生气。
他觉得摄像头处在高处,就像李天仁的眼睛,盯着他头皮发麻,他说不准晚上能不能睡得好,反正,一天到晚,对着摄像头,他浑身不舒服,十分不自在。
就这么一个摄像头,让他感觉,自己今天能正常开口,刚刚获得和争取而来的胜算,完全消失,消失得一干二净,甚至是一百八十度大反转,自己一败涂地!
他想了想,终于发现,认识到自己根本没有胜算的事实。
因为自己完全没有自由!
没有自由就没有平等!
他跟李天仁根本就没有处于同等层次的位置上竞争!
他能拿什么跟李天仁比呢?
墨尔本大夫看了看陷于沉思的钟原宏,更觉得没必要说什么。
他再次确定无线摄像头没有问题,把长长的凳子放回原位。
接着,他默默地给钟原宏擦干净嘴角的流涎,默默地给钟原宏换上一套新衣服。
有那么一刻,钟原宏看着默默为自己干活的墨尔本大夫大夫,想到一年多来,墨尔本大夫无微不至地照顾自己,从没有任何的不耐烦,从没有任何的怕脏厌倦,从没有任何的嫌弃。
一直是温和地、安静地陪伴。
钟原宏感动了。
就在这一刻,他有一种被父亲照顾的感觉。
当墨尔本大夫又默默地从屏风绕过去,轻轻地、毫无声息地打开门,钟原宏感觉到,墨尔本大夫的身影一直在那儿。
从未离开过!
不知道什么时候,当他的嘴角再次产生剧烈的痛疼,他才发现,自己的眼泪漫过嘴角的伤口,又把刚换上的衣服胸口处给浸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