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如你们所预料的一样,很快就发生了。
最初的消息传来,说邻国有流民闯入国境之内,抢夺粮食与女人。
前田利殿下一开始自然是致以严厉的社交函件,要求隔壁的大名殿下给出交代。
“……平民不劫掠就会饿死,天时如此,没有办法呢!之前找您借粮食您拒绝了,现在暴动的民众我也无法指挥了……”
听说邻国回应的函件上写了以上内容。
然后就是边境的城池领主传来消息,说参与劫掠的除了流亡的饥民,还有武士的痕迹。
得到消息的前田利殿下悲叹着,在书房中写下正式的召集令,由家臣下发至各个城池。
继国城接收到命令的时候,已经是春夏之交,领地内的一波种子刚刚播下,民众们听闻消息都人心惶惶,守着田地翘着脖子等待城主的反应。
继国城主的反应和其他城池一致,立刻召集手下的武士做好准备,确定沿途的粮草补给,然后定下麾下士兵集结的时间;继国城陷入紧锣密鼓的战备状态。
这个当口,你几番出入继国城,就看到城里有名的商人用牛车拖着家当往城外逃难,街道上的摊子门面倒是还在照常开张,只是摊主多是人心惶惶,面色看上去十分悲苦……
【战争】
除了武士们气势汹汹想要抓住机会建功立业,其他所有人都避之唯恐不及的【战争】。
入江家的长男在离开之前,特意找到你,微笑着表达祝愿:
“……立下战功,说不定大名殿下因此会为你分配新的领地,也或许你的弟弟会从指尖里漏出些战利品给你——这可是你的机会啊岩胜阁下!你应该知道的吧?”
他在嘲笑你。
甚至不加遮掩。
但你也知道,他说得没错。
这是你的机会。
你在兵器铺子里找铁平大师定制了新的打刀与肋差,也配备了全套的盔甲与足具——因为父亲不惜金钱的投入,这次继国家的队伍披挂上阵,实在可以算得上兵强马壮、装备精良。
你在铺子里检查过新的打刀,刀锋雪白,寒光迫人,是一把打造出来就注定饮血的好刀。
“……晚上还有最后一次淬炼,请明天再来将这把刀接走吧!”
铁平大师对他的新作品同样十分满意,笑着和你约好了取刀的时间。
你怀着紧张又有些雀跃的心情,走过继国城的街道,走过神色匆匆的行人,走过愁眉苦脸的平民,走过昂首挺胸佩刀的武士,走进了继国府。
你回到自己院子的时候,经过缘一的院子,他的院门没有关,你的目光飘进去,脚步下意识耽搁了一瞬。
——缘一会在干什么?
心中突然有这样的问题生出。
——他对于近在眼前的战争是什么样的心情?
新生的问题堵塞住头脑,你一下子无法继续轻快地迈步。
“……”
你茫然地停在缘一的院子之前,目光穿过大开的院门,视野里出现那株好似再未生长过的老松;
今日是个好天气,夏日里温暖的阳光照射在绿色的老松上,照射在你的身上,你的视线里一片光辉的明亮。
缘一坐在院子的回廊上,你看过去的时候,他正好也神态十分怡然地抬眼看向你。
视线相撞。
——啊!被看到了。
到这个地步,你继续在他院前停驻脚步,就显得有些愚笨了。
于是你顺势抬脚走进他的院子。
“兄长,刚从外面回来吗?”
缘一坐在回廊上,他身前,已经拆分好的打刀,刀锷、刀柄、刀鞘、绢布、缠布、毛刷等等零件全部整齐地摆放好。
他应该已经擦拭过一遍了,每个零件都干干净净看不见污垢,刀锋闪着森冷的寒光,只要上手就是嗜血的刀兵。
你将腰间的佩刀摘下,放在身边的地板上,自己坐在他的身边,同时开口轻声回应他:“嗯,去看了我的新刀。”
“铁平大师的作品,您一定很满意吧?”
你点了点头,随着缘一平和的询问,心中原本那股沸腾着的热血,竟然渐渐的平静下来。
你好奇地询问他:“你今天就在这里保养打刀?”
缘一的目光转移到面前的刀刃上。他将刀身拿起,用雪白的绢布擦拭,面容平静地回应你:“是。我找不到别的事情去做,因此在这里……”
说到这里,他犹豫了一下,罕见地有种斟酌用词的窘迫,过了一会儿才终于找到合适的说法来形容:“……调整状态,我在调整自己的状态。”
“……”
——咦?
你微微睁大了眼睛,更加认真地看向了身边高大的兄弟。
缘一已经彻底长大了。
你早该知道这一点。
他今年行过元服之礼,如今端坐在你面前的,已经彻底是个成人的武士了。
他即将佩刀前往战场,而如今,战前的整备中,缘一在可靠地擦拭兵器,调整心情——他做出的行为,也正是成人的武士该做的事情。
阳光照射在他身上,映得额头上的斑纹熠熠生辉,他坐在那里,脊背宽厚,无言,却有种可靠的力量感。
——他可是正在擦拭刀具呢!
你却突然感受出惊愕与隐约的失落来。
不由自主的,你的脑海中浮现出过去的一些画面。
比如,在缘一还很小的时候,他脸上带着血迹,从狂奔的马匹上跌落在你怀里的样子。
——杀掉一个人的感觉……十分可怕……
他当时似乎说过这样的话。
可是后面,他再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了。
继国缘一跟随父亲的命令铲除继国城周边的野盗,成为城里平民们口口相传的救世的少城主。
缘一放下绢布,将整备好的的打刀装配起来,他的动作十分干脆利落,那是操作过无数次、已经沦为身体记忆的熟练——看着十足的赏心悦目。
——缘一他……已经成为合格的武士了呢……
看着这样的缘一,你隐约生出了悟来。
奇怪的是,你似乎没有因此感到高兴。
“唰——”
最后的步骤完成,缘一收刀入鞘,将保养好的打刀如你一般地放置在腿边的位置。
你向这位优秀的武士,下意识向他确认道:“状态,调整好了吗?”
缘一低头将绢布叠好放在一边,之后将手放置在大腿上,他抬眼看向古朴的院子,脸上并无格外的情绪流露。
他维持着这样看上去十分怡然的状态,安静地告诉你:“不,兄长。我无法平静。”
——咦?
你的大脑空白了一瞬。
过了一会儿才接上话:“……为什么这么说?”
缘一还是看着院子:
“去城里的时候,看到大家因为即将到来的战争而惶惑;回到府中,看到父亲和家臣们因为同样的事情激动不已——所谓的战争,就是出刀,将对方的脑袋斩下……是这样的行为没错吧?
明明是要十分忍耐才能顺利挥刀的可怕事情,为什么,和我一样拿刀的人,却十分期待这样的未来发生呢?”
你:“……”
院子里的阳光更加炫目了。
——唔……你与他们无法相互理解呢……
——是,我不明白。
有久远的对话撬开记忆的枷锁,在你心底小声地重复。
缘一的声音从身边安静的传来:“我无法理解这一切……”
你:“……”
“兄长,请教我……”
你:“……”
明亮的院子里,你似乎看到,一个脸上带着血迹的孩子,依旧在阳光下,惊惶地奔向你的怀里……
——兄长,请安慰我!
你张了张嘴。
该如何回答呢?
在炫目的阳光下,这个问题都显得苍白起来。
答案……不是只有一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