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记事起,我就生活在流星镇。
我妈爱我,我不知道爸爸是谁。妈妈带不同的男人回来。我就会乖乖地坐到家门口玩洋娃娃,玩累了就睡在家门口的藤椅上。
直到小学一年级开家长会,班里一个同学的爸爸认出了我妈妈。
第二天,那个胖男生就撺掇大家说我妈的坏话,说我的漂亮衣服是用嫖客的钱买的。
我一直哭一直哭,直到段野的拳头打在他的那张肥猪脸上。
段野是个不爱说话的男孩。他身上总是脏。小孩子们躲着他嫌他臭。
他家只有一个盲人爷爷。
瞎子的孙子,和婊子的女儿,我们俩产生了羁绊。
上了初中,我跟他是同一个学校。
我听说他开始拉帮结派逃学打架。
被林校长罚立正罚跑步罚抄校规罚扫操场。
他恨这个校长,但是也无可奈何。
初三的时候,他和元宝说要加入流星镇最大的帮派社团。
他们问我的愿望。
我说我想跟段野结婚。
段野的脸红了,说我胡闹,帮派老大哪有结婚的。
16岁的少年说要刀光剑影拼前程。
我就跟着他捱穷日子。
太穷了,穷得慢慢起了争执。
我说我怀孕了,让他找个正经营生。
他抽了一晚上的烟,第二天去了个工地上班。
他的兄弟们来家里找他,再也找不到他。他没日没夜地在工地扎钢筋。
晚上回来都是很累,沾着枕头就睡。
发工资了交给我,我很高兴。他却看不出高兴。
他烟也不抽了,只拿了五十块的零花钱。
我觉得越来越有盼头了,他却越来越沉默了。
终于,当他发现我偷偷来月经的时候,掀翻了桌子上的早饭。
我们分手了。
我去了省城打工。我遇到了各种各样的男人。
但是,没有一个,肯像段野一样。
当我为厂长流掉第二个孩子,他的老婆找上门来了。
我无处可去,只好回到流星镇。
二十岁的段野还在打打杀杀。
而我,已恍如隔世。
我抱着他,他的身上多了一道很深的疤痕。
我们喝了很多酒,然后相互搀扶着来到他住的地方,那曾经也是我的家。
房间还是熟悉的样子,我挂的窗帘,我挑的床单,还有那张曾经被他掀翻的折叠桌。
我们在熟悉的床上翻滚,隔壁突然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隔壁废弃的音像店仓库里,躲着一个小女孩。
她明显营养不良,身上是不合季节的校服,脚上没有袜子。
我当时只是以为,那是一只活不了多久的猫崽。
那次,在流星镇只住了两天。
段野还是那么穷。
而我,已经体会过了金钱的味道。
我在他的旧枕头上睡不着觉。
这次,是我主动离开他。
我再次回来,是一年后的夏天。
元宝说段野出事了。
段野为了那个营养不良的小女孩,打断了副镇长儿子的一条腿,要了他半条命。
警车包围那个百货商店,段野抱着浑身是血的小女孩走了出来。
那个小畜生被送进医院,段野被捕。
元宝到处为段野打点,流星初中的校长和老师为那个小女孩联名请愿。
还有一些有头有脸的外地人来到流星镇。
终于,段野被放出来了,虽然在里面挨了打。
几天后,那个小女孩出院,被几个外地人带走了。
去了南城。
等段野恢复得差不多了,他一把火烧掉了我和她之前住的地方。
他说他要去市里,想想怎么赚钱。
后来我听说他做起了生意,在鳃城和南城都有了住处。
鳃城是谋生的地方,南城是为了她。
那个小女孩养在体面的人家,越发长得漂亮。
我在南城见过一次,段野去高中门口接她放学。
她像只百灵鸟落在段野的肩头,叽叽喳喳。
送她回到一幢大房子,那家人的儿子跑出来迎接,他和小女孩很是投缘。
那对夫妇像是邀请另一对夫妇一样,邀请我和段野进门、晚餐。
奇怪的是,段野在饭桌上摆出了家长的姿态,对小女孩严厉地说:
十八岁之前不许这样,不许那样。
还对小女孩说要有理想。
小女孩最终说自己想要做医生。
段野笑得特别开心。
段野是把她当作女儿了吗?
那家人两年后搬走了,留下小女孩住校读高三。
每两个星期一次的放假,段野总会把生意交给我,自己去南城陪她。
我说:你这么喜欢女儿,我们也生一个女儿怎么样?
他却说:分手吧。
春末的时候,我听说他受了严重的伤。
我回到鳃城找他。
他缠满了绷带却心满意足。
原来,是那个小女孩说不想上学。
他跑到南城给自己来了一刀。
小女孩照顾了他几天几夜,最后是哭着回学校的。
果然,她考上了名牌大学的医学院。
没出息的人终究还是我。我又回到了段野身边。
我发现,段野不是不喜欢我,他只是更在意她。
于是,我扮演起了一个善良的“后妈”角色。
这个小女孩其实不讨人厌。
但是我怎么可能对她喜欢。
得知她交男朋友了,段野又抽了一整晚的烟。
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我见到那个男人了。是她配不上的层次。
我希望那个男人把她从段野身边带走。
却又嫉妒她竟然可以这么轻易得到幸福。
我对那个男人说了挑拨的话。
我有什么好内疚的,我说的又不假。
紧接着,又有个更优秀的男人跟她求婚。她到底是个什么狐媚,这么受男人欢迎。
可是她说不愿意。
她说她想逃离。
段野便纵着她退学,要带她去别的地方。
段野跟我说再见。
可是我怎么能接受再见!
我不能由着他们。
段野明明是我的!
我怕他再也不回来了。
我怕他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