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做到了。”姬馜粲然一笑,“我赌赢了。”
“谢谢你相信我。”宋坤低头亲吻她的额头。
如果姬馜当年没有如此决绝的一路相伴,或许她就没有如今的身份地位。
多年以后,有人问她:“如何能当上大阏氏?”
姬馜淡淡回道:“在他还是一名卑贱奴隶的时候,嫁给他。”
宋坤的一生大起大落,姬馜也经历过太多太多。
他是奴隶的时候,她的身份也好不到哪去。
幸运的是,两人遇到的人,是挛鞮依。
要是换作另一个人,兴许过程会更加曲折,只是结局依旧美好。
因为宋坤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姬馜能做出这么大的牺牲,他怎么忍心让她跟着自己受苦呢?
如果他们遇到的是扎达那种人,宋坤为了保护姬馜,也会拼尽全力带她离开。
虽然过程是艰辛,好在结局是美好的。
在此之前,宋坤对于姬馜的感情,一直比挛鞮依要更深刻一些。
因为这个傻女人,陪伴他吃过太多苦。
尽管挛鞮依也付出很多,但她们是不一样的。
相信没有多少男人,能够拒绝一个同甘共苦的女人吧?
“这一路以来,你辛苦了。”宋坤忍不住叹道。
姬馜握紧了他的双手,柔声道:“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也?”
“哈哈哈。你还整上典语了?”
“哼,好歹我是姬姓蒙氏之女,多少读点书的,好不好?”
“啊对对对,我家馜儿最厉害了。”
“阿依依,也很好的,一点都不比我差。”
姬馜突如其来的一句,让宋坤当场身子一僵。
好端端的,怎么又提起她了?
好不容易,以为挛鞮依在自己脑海里渐渐模糊,再次深刻。
“夫君,你知道吗?其实我很佩服阿依依的。”
“我一直都想成为她这样的女人,身材健美,能打善战,冰雪聪明。”
“真的,我一点都不嫉妒她。”
宋坤没有说话,他只是将她抱得更紧了。
尽管他忘却了前世的记忆,但是与生俱来的三观,没有丢失。
或许在他的固有思想里,一个女子能做到如此大度,真是令人感动。
好像,他自然而然的忽略了,姬馜是来自古代的。
在古代,起码在先秦时期,男人拥有多个女人,是一件十分正常的事情。
再加上常年战乱的历史背景,导致女多男少。
无论如何,此刻的宋坤,非常感动。
......
第二天,宋坤在姬馜的搀扶下,来到了独孤兀剌黑两兄弟的府邸。
当年跟着他一起打天下的能臣武将,就剩下他们了。
“啊?是伟大的腾瑞单于吗?”
独孤兀剌黑赶紧起身,他带着同父同母的弟弟独孤邬落,连忙行大礼。
“腾瑞单于,您的身子,应该,应该还好吧?”
在此之前,他们心里非常担忧,因为传言中,是腾瑞单于的身体抱恙,才主动禅位的。
甚至还有更离谱的版本,说腾瑞单于病重躺床,命不久矣。
如果一切正常的话,又怎会突然辞去呢?
而两兄弟又不敢入宫去打扰,只能默默地在家中祈祷。
宋坤见他们这副模样,不禁莞尔:“我没事啊,你们慌什么?”
“那,那为何,腾瑞单于要禅位呢?”
别说两兄弟了,正常人都会这么想的,无论是中原还是草原,在此之前所有统治者,都是干到死的。
他们从来没有想过,是独孤颂不想干了。
宋坤淡然一笑:“没事,我就是累了。”
这话一出,让独孤兀剌黑和独孤邬落更加内疚了。
一定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才让伟大的腾瑞单于,身心疲惫。
我真该死啊。
“来,坐吧。”
两兄弟不敢下位,他们对独孤颂的崇拜之情,完全是发自内心的。
“兀剌黑,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见,是什么时候吗?”
“当然记得!当年我带着督(弟弟)饿极了,走投无路去匈奴偷了一头羊,结果彪哥冲上来咬住我的裤腿,不小心被小阏氏逮住,然后......”
说着说着,独孤兀剌黑闭上嘴巴,坏了,他好像提到了那个禁忌。
小阏氏刚死不久,腾瑞单于一定很伤心吧?
先前见到腾瑞单于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当真是吓到了许多人。
我真该死啊,就不应该说那三个字的。
......
宋坤微笑着摆摆手,表示自己不在意。
“你继续,不用担心我。”
得到回应后,独孤兀剌黑稍微整理思绪,他继续说道。
“就在小,小阏氏准备要处决我们的时候,腾瑞单于恰时出现,主动为我们松绑。”
“我到现在都记得,当时您说的话。”
宋坤微笑问道:“我当时说了什么?”
“烟雨不等轻狂客,灾难偏爱苦命人。”
“您说,我们也是逼不得已,既然如此,那就留下来吧。只要加入匈奴,就会有吃不完的牛奶和肉干。”
独孤邬落这时候插嘴:“腾瑞单于,您知道吗?当时我与阿哈对视一眼,都看出来彼此的震惊!”
“哦?竟然还有此事?”宋坤挑眉。
“是的,在此之前,从未有一个酋长会轻易放过偷窃者,要么当场处死,要么贬为奴隶。”独孤邬落越说越激动。
“只有您,把我们当人看!不仅放过我们,还给予营帐和食物,还,还有......”
独孤邬落说不下去了,他的情绪再也抑制不住。
独孤兀剌黑把弟弟没说完的话补充:“还有,真真正正的,把我们当成家人对待。”
“腾瑞单于有所不知,我们从小就没了阿布和额吉,是个孤儿。”
“为了生存,我们两兄弟相依为命,有时候,真的会很无助,不知道人生该如何往前走。”
宋坤满脸动容,这些过去,他还是第一次知道。
只有在大草原上生活过,才知道孤单的两个人要想活下去,有多艰辛?
人少,就意味着你的牛羊马会被零散部落掠夺。
没了牲畜,连吃饭都成问题。
“那你们当时,为何没有加入其他部落呢?”
独孤兀剌黑自嘲一笑:“加入作甚?去当奴隶吗?”
“呃。”宋坤顿时语塞,也是啊,帮别人打工,还不如自由自在。
因为大草原上的奴隶,照样吃不饱穿不好,活得不如一头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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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信当时不少各部落的奴隶,都是这样的想法。
他们宁愿在外面饿死,也不想看着一圈的牛羊马,却连没有一口粪都吃不上。
可想而知,在那群老人心里,对独孤颂有多么敬重?
腾瑞单于,确确实实的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
......
宋坤与独孤兀剌黑两兄弟,说了许多过去的事情。
独孤兀剌黑和独孤邬落为了报答腾瑞单于的恩情,他们每天卖力的干活。
尽管已经不饿了,但是他们足够善良,知恩图报。
后来,把消瘦的身子养好之后,毅然决然的选择参军入伍。
万万没想到,他们在军事领域上居然有着惊人的天赋,
两兄弟杀入沙场,仿佛如鱼得水,一路开挂,从最低等的“牧士”,然后“什长、百长、千长、裨小王、裨小相、封都尉、当户、且渠......”
最夸张的一年,两兄弟由于战功赫赫,连升八级爵位。
这是什么概念?
要知道,当时匈奴的军功爵制与秦国差不多,每一级都是鸿沟。
需要实力不假,同时也要看运气。
不过,在独孤兀剌黑和独孤邬落的逆天实力下,什么听天由命,不存在的。
如果注定要输,那我就创造机会,扭转乾坤!
两兄弟率领部众,打过太多太多以少胜多的惊人战役了。
比如说易水之战,独孤邬落冒险深入燕军谈判,当场将燕军统领捅死,从容离开,定下了胜利的基调。
他们全靠天赋和努力,从底层逐渐成长为勍朝的十大开国将军。
而这一切的开始,是因为那个男人。
如果宋坤没有选择宽容吸纳他们,两兄弟就不可能改变自己的命运。
也许在正史中,独孤兀剌黑和独孤邬落最终会饿死在大草原的某个角落中,无人问津,只有一只只秃鹫在无情的啃食他们瘦弱的躯体。
即便过去了那么多年,两兄弟依旧对独孤颂感恩戴德。
如果没有伟大的腾瑞单于,又怎么会有他们的今天?
真的是做梦都不敢这样做这样的梦。
恩重如山啊。
宋坤等他们缅怀过去差不多的时候,问了一句。
“在我心里,你们两兄弟一直很优秀,对于夏勍的建立,功不可没。”
“谢腾瑞单于的夸奖,这些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不过——”宋坤话音一转,“我将挛鞮头曼和拓跋尕两人,任命为左右贤王,不知你们心里......”
独孤兀剌黑和独孤邬落连忙摇头,异口同声的回道。
“伟大的腾瑞单于,我们从来都不敢质疑您的安排。”
宋坤淡淡一笑:“我就担心,你们心里会不会不舒服,毕竟挛鞮头曼和拓跋尕两人,他们的功绩根本比不过你们。”
“说得难听点,连提鞋都不配。”
独孤兀剌黑和独孤邬落连忙行跪拜大礼,虔诚拜道:“伟大的腾瑞单于,能为您服侍,已是人生幸事,怎敢还有别的肖想?”
“我们从未有过意见,甚至觉得,腾瑞单于您将我们封为左右谷蠡王,已是极大的殊荣。”
宋坤点点头,笑着将他们扶起来。
也许有人会笑话“村里的野狗都安排做警犬”这个行为。
然而现实中,绝大多数人,都会成为祁同伟。
人际关系,本来就是一种极其复杂的网,它会束缚你的所作所为。
宋坤也知道挛鞮头曼这个小舅子没本事,他还是安排了。
为什么?因为好用。有时候,无能就是最大的优秀。
因为挛鞮依从小守护这个弟弟,挛鞮头曼是绝对不会反对姐姐的,自然也包括宋坤这个姐夫。
至于拓跋尕,这小子是真的能力出众,名副其实。
长生天行省一分为二,自乌兰察布的东方草原,他管理得井井有条。
不能怪宋坤多疑,因为人心会变的。
幸好,他手下的功臣,都挺老实的,没有功高盖主,做出那种叛逆的事情。
当然,宋坤也不是李渊,他对这群手下十分信任,从不猜忌。
过河拆桥,杯酒释兵权这种事情,他是做不出来的。
或许,也有受到嬴政的影响吧?
网上都说秦始皇是暴君,然而他却没有杀过任何一个功臣。
......
虽然宋坤不会主动猜忌功臣,但是他老了,或许,都没有多少年可活。
而自己的长子才继承单于之位没有多久,他想在离开之前,将一切安全隐患提前带走。
首先,他要保证现在手握巨权的大臣,并无二心。
勍朝最大的权臣,就是左右贤王。
左贤王最初是挛鞮依,成为小阏氏之后,她主动卸任,挛鞮头曼从右贤王,继承为左贤王。
挛鞮头曼死之后,就由独孤哈尔继任,如今一直空着。
宋坤是打算将左贤王之位,让二子独孤夏继任,不过被这小子拒绝了,也不知道想些什么。
至于右贤王,挛鞮头曼卸任后,一直以来都是拓跋尕来担任。
关于拓跋尕,宋坤是丝毫不担心这人有策反之心。
先前的单于轮换制,就是他为了试探那群开朝功臣的心思。
结果,许多人当过一次后就不想再做下一次,因为实在太累了。
就这样,由轮换制变成固定制,须卜真丁丁做这个职务,有十几年了吧?
拓跋尕首先是新单于独孤华的舅舅,而且他对两个侄子一直很爱护。
应该不会搞什么事情吧?
左右贤王下面,就是左右谷蠡王,目前分别由独孤兀剌黑和独孤邬落两兄弟担任着,一左一右,分别统帅万骑,管理三千零散部落。
所以宋坤今日就来试探一下他们的态度。
至于左右谷蠡王下面的左右大都尉,就只有五千人马,能成什么气候?
勍朝,如今登记在册的战士就有一百五十万人。
左右贤王各率十万骑,左右谷蠡王各率万骑,这部分的兵力,是需要单于批准才能动用的。
哪怕下面的所有将军加起来,完全不如单于掌控的王庭百万大军,零头都不够。
当年,在制定匈奴的军功爵制最初,宋坤就设立了保险。
毕竟见识过挛鞮依的阿布被扎达等人背刺的悲剧,他不允许子孙也遭受同样的事情。
如今,他不得不佩服当初自己的高瞻远瞩。
那时候他啥都没有,就只有十三个老弱病残,就敢做这么大的梦!
......
“那么,关于爵位继承的,你们有什么想法吗?”
“没有!绝对没有!”
宋坤认真观察着这两兄弟的表情变化,确定说的是真心话。
然后,他就放心的离开了。
他现在只能保证初代大臣绝对忠诚于王庭,后续会发生什么,就与他无关了。
倘若有那么一天,勍朝终将分崩离析,那也是子孙们不争气。
宋坤已经建立了如此完善的秩序,如果这都能玩崩?还能怪得了谁?
突然,他愣在原地。
姬馜发觉对方骤然停住,好奇的仰头问道:“夫君,怎么了?”
宋坤又动了脚步,笑道:“没什么。”
......
转眼间又是一年过去——
本该五年一轮换的,独孤夏着急杀人,他已经出发了。
宋坤化身钓鱼佬,风雨无阻,每天花费大量时间在伊吾河畔钓鱼。
日子平平无奇的过着。
天上飘起了鹅毛大雪,宋坤没有动作,他的目光呆滞的望着河面。
尽管伊吾河早已结冰,但这点小小困难,根本难不住钓鱼佬。
他在白雪皑皑的河边,一动不动的,佝偻着身子。
今日的雪花很大,大到将他枯老的身影都快要埋没。
“腾瑞单于,要不回去吧?”
宋坤没有回话,因为他今天连一条鱼都没有钓上,心里憋着一股火。
侍卫无奈,只好再次退下,站在不远处默默地守护着。
宋坤不知道自己在这里蹲了有多久,终于,浮标动了!
他猛然将鱼竿拉起,从冰洞下飞出来一条小鱼。
“还行。”
宋坤笑了,他抖了抖身子的雪,弯着腰收拾东西,准备回宫。
侍卫见单于动身,主动走上来,帮他扫掉身上一层层厚重的白雪。
三个人影,在一片雪白的天地中,显得有些单薄。
呼啸的寒风,吹得宋坤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他裹紧了身上的藏狼雪袍。
由于腿脚不便,让他行走速度十分缓慢。
突然——
他那条瘸掉的右脚,似乎踹到了什么东西。
低头一看,居然是头小雪狐,看起来冻僵许久。
宋坤拍了拍覆盖在小雪狐身上的雪。
“你也迷路了吗?”
他不知道小雪狐是生是死,犹豫片刻后,还是将其塞进怀里,用体温去暖化它的僵硬。
宋坤重新踏上归途,走着走着,他发现雪停了,太阳出来了。
远处的山谷间,出现了一条五彩斑斓的彩虹。
此等难遇景象,让他忍不住驻步原地。
雪后出现彩虹的概率极低,因为彩虹的形成必要因素,是阳光、水滴和空气。
而雪后的天气阴冷,阳光难以穿透厚重的云层,雪花是多边形,不会与阳光形成色散。
除非,在山的另一边,没有下雪,而是罕见的下雨。
“真好看。”宋坤忍不住看呆了。
这时候,他感觉到怀里有异样,低头一看,小雪狐正睁开朦胧的双眼。
一人一兽对视的瞬间,不知为何,宋坤总觉得它有些眼熟。
是它吗?
宋坤不确定,等他回宫之后,抱着小雪狐正在烤火。
他让人拿来一瓶奶,悉心的投喂。
......
经过几日的感情培养,小雪狐对宋坤形影不离,总是喜欢往他怀里钻。
姬馜时常过来,小雪狐对她也不排斥,在两人的怀里跑来跑去。
不过,总体来说,还是最喜欢蹲在宋坤的帽子上。
“夫君,我记得,好像你戴的冠,就是由雪狐皮毛做的嗳。”
“???”
宋坤笑容一滞,什么地狱笑话?
小雪狐:“是额吉的味道,啊——额吉。”
“不对!我额吉怎么在你头上?”
宋坤将小雪狐放到床上,它立即肚皮朝上,每当他的手向下想要抚摸的时候,它总是扬起半身,伸出小爪子触碰。
看起来是在和主人戏耍,表情十分亲昵。
突然——
小雪狐直接跳下床,一路小跑,姬馜跟上去,发现它居然是跑到远处的偏僻角落里的树根下,扬起后腿撒尿?
“夫君,我跟你说,这只小白好聪明哦。”
众所周知,狐狸并无什么体味,之所以感觉骚臭,大多是粪尿味道难闻,清除不干净导致的。
还有,狐狸在受到刺激的时候,臭腺会主动释放出一股直冲天灵盖的臭味。
这是狐狸在野外的自保手段,一般情况下不会使用。
在现代,也有养小狐狸宠物的,通常都会先去除臭腺。
只要勤快打理卫生,味道都不会太大。
如果打理得当的话,养狐狸做宠物还是不错的选择。
因为狐狸比狗聪明,相当于一个五六岁小孩,而且善于伪装,会博取同情,能给主人带来很高的情绪价值。
“夫君,要不我们养它吧?”
姬馜实在是对小雪狐喜欢得紧。
本来宋坤是打算养一段时间后就放归大自然的,听她这么说,有些心动。
子女们都长大了,有了各自的家庭,哪怕是孙子孙女,也不会时常在膝下承欢,他们两人的晚年生活有些无聊。
“那就养吧。”
虽然狐狸不认主,对主人的服从性挺差的。
不过宋坤很早之前就养过一头灰狼,自然有一套驯兽之法。
宋坤走出门口,与姬馜坐在秋千上看着正在院落里自娱自乐的小雪狐。
说起灰狼,他不由得想起了彪哥。
那头陪伴他度过许多艰难岁月的母狼。
“夫君,你有没有发现,小白长得有点像彪哥?”
宋坤听笑了:“彪哥是狼,它是狐狸,怎么会像呢?”
就在小雪狐听闻“彪哥”这两个字的时候,它猛然回头,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注视着主人。
宋坤笑容一滞。
“坏了,你不会真是彪哥吧?”
“啾啾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