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07年,因体能耐力超群,被腾瑞单于誉为“匈奴超人”的左谷蠡王独孤兀剌黑,遗憾的离开人世,享年73岁。
他曾在战场上,背负身受重伤的腾瑞单于连夜徒步奔走五十里路,
公元前205年,被腾瑞单于誉为“匈奴第一射手”的右谷蠡王独孤邬落,追随兄长(独孤兀剌黑)而去,享年70岁。。
他真正做到百步穿杨、箭无虚发,能拉动六钧弓。曾在一百五十步开外,一箭射杀城门上的燕将而得名。
公元前201年,匈奴最好的驯马师,马场首位负责人,同时拥有精湛马术的左谷蠡王独孤叶尔,在家中渐渐断了气,享年55岁。
他精通养马,奠定了勍朝兵强马壮的军事基础,贡献非凡。
至此,当年跟着腾瑞单于打天下的老将,一个接一个的陨落。
意味着,那个波澜壮阔的时代,已经落下帷幕。
无人在意夜空中逐渐黯淡的星光,因为始终会有更闪耀的星星,去代替他们点缀黑夜。
独孤兀剌黑、独孤邬落、独孤叶尔的子孙后代,依旧活跃在朝堂之上,传承先父意志,继续为勍朝的建设,发光发热。
尽管宋坤曾经立下“爵位只能继承一半”的规则,不过独孤华念及老臣功劳甚大,会对他们的子女有偏倚。
这种特殊的优待,不仅没有引起其他人的不满,反而让人觉得,这个阿斯纳单于人品不错。
三人去世之后,并没有像过去那般举行“天葬”,而是请求,能不能葬在腾瑞单于陵墓的山脚下?
这是他们三人去世前共同的遗愿。
如果没有腾瑞单于的青睐,给予他们展现才华的舞台,就不会有他们的今天。
知我晦暗,许我春朝。
朝暮同行,共至天光。
生前,他们是腾瑞单于的死忠粉!
死后,他们也愿意追随腾瑞单于!
无论身在何处,无论置身何地,无论将去何方......
由于“北天宫”的修建规格有些简陋,这本来就是宋坤的计划,他不希望弄得富丽堂皇,劳民伤财,故而一切从简。
又因为大草原不流行土葬,所以就没有预留陪葬坑。
独孤华同意了他们的请求,在北天宫那座山的半山腰,为他们简单的开凿了一间墓室。
真的非常简陋,只有光秃秃的墙壁。
三副棺椁,就这样停放在里面,默默地守护在他们忠诚的腾瑞单于身边。
恰如当年一样。
在民间,不少勍人听闻此事后,他们集体请愿,能否在山下设立一片公墓区?
众人难忘单于的恩情,既然今生难以回报,那就下辈子继续偿还。
他们不希望离得太远,因为这样子,会找不到伟大的腾瑞单于。
......
经过五六年的发展,天山脚下的公墓区面积,日积月累,越来越大。
最终成为了一条独特的风景线,延续成为一种传统。
若干年后,考古学家意外在此处,发现了秦朝时期的超大型集中墓葬群遗址。
只是学术界关于这种现象的猜想,众说纷纭。
争辩了十余年,始终没有结果。
直到一对登山爱好者,他们攀临山巅,意外发现秦始皇遗留下来的石刻......
......
公元前200年,十月初三。
勍朝大阏氏,馜姬,在星月殿喟然长逝,享年59岁,与腾瑞单于去世时的年龄,一模一样。
她离开人世的时候,嬴政还没有走。
他每次北上,阿斯纳单于都会热情的邀请他,住在王宫里面。
嬴政住的偏殿,距离星月殿很近,仅有一墙之隔。
今天,下着绵绵细雨,乌云密布,压抑得让人窒息。
“彪哥?”
不知为何,小白狐突然挣脱出他的怀抱,朝着星月殿跑去。
嬴政不解,连忙跟上。
等他好不容易快要追上的时候,却发现,整座伊吾王宫的侍卫都严阵以待,在宫中小道来回穿行。
这一幕,让嬴政仿佛回到了十年前。
还记得当年,宋兄驾崩的时候,就是这副景象。
“莫非?”
他联想到一个最坏的可能!宫里,应该是死了大人物。
果不其然,嬴政震惊发现,星月殿的院门外,驻守了大批侍卫,他们神色肃穆。
彪哥就这样径直的溜进去,无人阻拦。
在伊吾王宫的侍卫,都认识这只小白狐,是腾瑞单于生前最爱的宠物,临终前赠予秦始皇。
小白狐在王宫里,拥有最大自由的行动力,它可以跑到任何地方。
这是阿斯纳单于下达的命令。
只是,小白狐只要回到伊吾,就会情不自禁的自己跑到秋千上,坐在上面一直发呆。
看样子,应该是它也在怀念主人吧?
“下卒,拜见始皇帝。”
尽管伊吾王宫对于嬴政的通行,大都不限制,但是他并没有恃宠而骄,选择很有礼貌的避讳。
“里面,发生了什么?”
“大阏氏,薨了。”
“啊?”嬴政脸上难得变了神色,他恍若雷击的站在原地。
前些日子,分明见着对方身体挺硬朗的,怎么突然就......
姬馜的死,毫无预兆。
就是,明明健康得很,大家都以为她能长命百岁,突然之间,就断了气。
有点像姒离当初去世的时候。
独孤华慌慌张张的跑过来,他焦急进去,走到一半的时候,他回头对嬴政点头示意,没有说一句话,又立刻冲入院落。
紧接着,越来越多人聚集在这里。
“父皇,你也来了啊?”
秦始皇有好几位长期在伊吾生活的子女,他们与勍朝联姻的。
嬴政面色沉重,他跟着众人,穿过侍卫组成的守护方阵,径直走入。
他看到,姬馜脸色平静的躺在床上,没有一丝丝挣扎,也没有一丝丝痛苦。
不知为何,总感觉她的表情,带着决绝。
......
御医上前把脉,纷纷摇头。
“单于,恕老臣无能,大阏氏已离开多时,吾等回天乏力。”
独孤华一巴掌扇过去,怒吼道:“为什么现在才发现?你们是猪吗?”
嬴政低头看到,床边遗留的黑物,总感觉在哪里见过?
对了,这不是“东方明”为了封闭气体,装在顶部的活塞吗?
“难道她?”
再联想到,进屋时看到门窗尽掩......
看来,她是自己想要离开这个世界的。
由于甲烷是一种无色、无味、无刺激的气体,所以甲烷中毒的时候,很多人都是无意识的陷入昏迷。
所以,为了避免发生这种意外,通常都会给甲烷加入特殊的难闻气味。
甲烷会影响神经系统的正常功能,甲烷中毒死亡,应该是不觉得痛苦的。
没过多久,侍卫从床底下,找出三十几个“微启明”。
确定了,大阏氏是自杀身亡的。
得知这个噩耗,文茵姒和蓁姒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公子劳谦吓白了脸,嘴里呢喃着:“怪我,当初大阏氏向我索要微启明的时候,我就应该要拒绝。”
谁能想到,姬馜会做出这种事情呢?
所有人都不明白,好端端的,大阏氏为何要自寻短见呢?
自从小阏氏和腾瑞单于过世后,儿女们开始注重观察老人的情绪。
他们每天都会过来请安,与她谈心,无微不至的照顾。
生怕有一日,大阏氏会想不开。
而姬馜呢,表现得一切如常,看不出来有任何抑郁症,终日以笑脸迎人。
就这样,平平静静的度过了十年。
谁也没有觉察到她的端倪,谁也不知道她每日夜里独自潸然。
万万没想到,最后她还是走了,偷偷的离开,没有打扰一人。
姬馜一直是这个性格,总希望给予身边人愉悦,装出一副坚强的模样,直到死都不愿意将脆弱示于人前。
或许是她过于思念宋坤,或许是她伪装得太久,累了,又或许是,日以继夜的负面情绪,终于在今日,彻底爆发出来。
她太痛苦了,选择自我了结。
......
彪哥焦急的在姬馜遗体周围转悠,它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
然而,一无所获?
终究,还是来迟了吗?
它不会说话,没人知道。
嬴政望向姬馜的遗体,见到她身上穿着一套蓝色服饰,想必,应该是当初她与宋坤成亲时穿的那套吧?
她还是忘记不了他啊,现在,去主动找他了。
姬馜的所作所为,男默女泪,自古深情总是让人心疼。
七日后,参加完姬馜的葬礼,嬴政浑浑噩噩的回到秦朝。
尽管他与姬馜的交情不算深,可她走后,与自己的同时代的人,就真的一个都不剩了。
是啊,他们都离开了。
嬴政最终还是熬死了一大批故友,无论是宋坤、离姒、成蟜,以及那群与自己或者和他,有过羁绊的人。
还是曾为自己效命过的臣子,蒙武、李斯、尉缭子、韩非、李信......
漫漫人生路,不断的有人在向自己告别。
走着走着,怎么就剩下我一个人了呢?
嬴政站在邯郸郡的街头,他好像看到,在面前有一个孤独又弱小的身影,步履蹒跚的走着。
那是曾经的他。
如今,在他身边,有侍卫守护,再无一人敢伤他,敢欺负他,敢凌辱他。
可是,现在的自己与小时候,又有什么区别呢?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
直到此时此刻,嬴政终于深刻领悟了宋兄曾经对他说过的一段话。
“所谓长生,其实就是一种诅咒。你看着自己身边的亲近之人,一个接一个的老去,直至生命的终结。”
“而你,却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直到最后,孤零零的你,站在他们的墓碑之前,在时间长河中追溯往昔。”
“你的喜怒哀乐,再无人倾诉;你的功成名就,再无人见证;”
“你不断的送别故人,又不断的认识新人,再次见证他们逝去,你将被永远的困在这牢笼里,永远也得不到解脱。”
“长生的代价,就是失去一切。”
“也许最终你大彻大悟,将生死置之度外,但这个过程,是极其煎熬的。”
嬴政最初想要长生,是因为有太多没有完成的心愿。
可是现在,大秦帝国的疆域空前绝后,东至中原,西达欧非。
比秦国,扩充了何止百倍?
已经很难再有进步空间了。
秦朝民间一片欣欣向荣,黔首们安居乐业,忙于耕作,没有忤逆之心,按照律例上交税额。
如今秦朝每一年的财政汇报,变化的无非是几个冰冷的数字。
空虚,将嬴政的心填满。
他迷茫的望着前路,他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走。
“宋兄,如果你在的话,那就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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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嬴政并不是那种容易被情绪左右的人。
他在邯郸郡并没有逗留多久,很快就回到咸阳。
这一次,他卸下了所有重担,将治国大任,完全寄托给太子扶苏。
少年,总是要经历过,方能成长的。
嬴政想着,趁现在他还在世,先好好观察一番,如果扶苏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及时纠正。
扶苏的身份虽然还是太子,但是,这是他第一次坐在皇位上,享受着群臣的朝拜。
一时间,有些惶恐不安,下意识的回头,望向帷幕后的父皇。
嬴政只是淡淡的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扶苏得到父皇的鼓励眼神后,深吸一口气,朗声道。
“黎明即起,万机待理,诸君平身,有本启奏,共商国是。”
扶苏环顾一周,只见群臣皆是低头,看起来并没有人愿意发言的意思。
他一时间有些急了,为了避免气氛尴尬,于是开始点名。
“王上卿,可有谏言?”
鬓发雪白的王翦,抬了抬眼眸,随后摇摇头。
不过,站在他身后的王贲,兴许是得到了什么指示,立即上前汇报。
“禀太子殿下,前些日子,孔雀旧地倒是发生了一些叛乱。”
“哦?”扶苏眉头一挑,“君待如何?”
坐在帷幕后的嬴政,听闻这句话后,立即眉头一皱。
王贲的表情明显一滞,随后答曰:“臣,愿领兵镇压!”
“善。”
这件事情就这样定了,扶苏再次望向群臣。
大家都被看得头皮发麻,更加无人敢进谏。
于是,扶苏再次点名。
“御史大夫,各区的钧都府运作,可有异常?”
“禀太子殿下,大事没有,不过——”
“不过什么?”
“秦吏们倒是想增加俸禄。”
涉及到国家财政问题,扶苏拿不定主意,下意识回头望去。
嬴政没有任何表情变化,让他的心情更加忐忑了。
无奈之下,他只好询问:“目前为止,钧都府的秦吏俸禄是多少?”
“呃——”这个问题,把御史大夫给问住了。
“这个嘛,待下臣回去查询一番,再次上奏。”
“不必了。”一声大喝,从台上传来。
嬴政推开帷幕,他走到台前,冷眼扫向御史大夫。
“朕记得,半载以前,便已升过一次吧?”
御史大夫冷汗直流,连忙低头回应:“回陛下,是的。”
“何故今日再提?”
“因为......”
“朕只给你十息,如若回答不上来,去四方神台领赏吧。”
这话吓得御史大夫连忙下跪,四方神台那是一个恐怖的地方,能有什么赏赐?
这是隐喻,说明始皇帝已经动了杀心。
目前,秦朝的三公职能安排:
丞相负责管理天下郡守府,太尉负责执行平虞社调兵遣将,各地钧都府的监察御史,隶属于御史台。
反正,这三大国家机构在运作期间,如果发生了什么原则性过错,三公必定要负责到底。
总不能让皇家去背锅吧?
拥有多高的身份地位,就要承担多大的责任。
一句话,大秦不养闲人。
而御史大夫屡次要求提高秦吏的俸禄,这是嬴政无法容忍的。
到底多高,才算高?
你个老匹夫是不是想要以此为借口,中饱私囊?
......
嬴政冷面无私,吓得朝堂众臣噤若寒蝉。
看得出来,大家都挺惧怕始皇帝圣威的,是发自内心的恐惧。
五息之后,御史大夫哆哆嗦嗦的回复道:“陛下,是这样子的,钧都府的巡卒终日行查,工作量巨大,而俸禄却不及军伍中最低等的公士一半。”
“下臣,唯恐巡卒心有怨恨啊,于是主动提出增加底层巡卒的俸禄。”
之所以造成这种巨大的收入差距,其实很好理解。
钧都府的巡卒的招收标准,并没有参军入伍的士卒那么严格。
问题是,巡卒每个月领的是固定工资,军卒除了固定工资之外,还能通过战争获取额外收益。
搞笑的是,巡卒最基本的俸禄,都达不到军卒一半之多。
而如今,秦朝并没有发动对外战争,军卒无所事事的状态已经很久了。
尽管,嬴政在过去十年,每年都会裁军,但因为基数太大,现在仍然保持在百万常驻军的数量。
即使没有战争,军卒也是要干活的,他们被安排到各大军区的平虞社,保家卫国。
不管怎样,军卒的工作量,就是没有钧都府巡卒工作量大,这是不争的事实。
原本,在秦朝当兵是没有基本工资的,只有绩效。嬴政看到勍朝战士有,心里想着,反正如今朝廷不缺钱,那就加上吧。
没想到,现在成了一个棘手的问题。
嬴政略微思忖,他没有急于回复,还需要考虑一下。
他摆摆手,表示原谅御史大夫了。
......
下朝之后,扶苏低着头,一脸忐忑的站在那里。
“你知道,今日犯了多少错误吗?”
“父皇,扶苏知道,方才上朝之时,犯了一个重大的错误。”
“你且说说。”
“当王贲上谏,说孔雀旧地发生叛乱,扶苏没有询问原因、经过和结果,直接就下达命令。”
“而且,命令也是模棱两可的。”
嬴政挑眉:“还有吗?”
扶苏愣住:“啊?还有吗?”
见到太子这副模样,嬴政突然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气闷,他深吸一口气。
“你最大的错误,就是将主动权交给群臣。”
“一定要时刻谨记,你是皇帝,朝堂之上由你说了算。”
“对于早朝的把控,必须以你为主。”
“如果群臣不愿意上谏,那你就有目的性的引导,一一询问,你想要了解的事情。”
“而不是等着群臣发言,他们是极少会主动上谏的。”
“汇报问题意味着存在问题,存在问题就需要去解决问题,许多人都不愿意去面对问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而我们身为帝王,是绝对不允许问题长期存在的,这会威胁到王朝统治。”
扶苏若有所思,他点点头,却随口问了一句。
“可是父皇,先前我在勍朝的时候,看到腾瑞单于就是这么做的啊?”
自从宋坤去世之后,扶苏就没有再喊过二舅,以示尊重。
听闻那个无比熟悉的尊号,嬴政神色一滞,他的眼神中闪烁过一抹情绪。
紧接着,他眉头微皱,沉声呵斥。
“你也配与他相比?人家二十五岁就带兵打仗,独自一人勇闯敌营,独面百众丝毫不惧。”
“你呢?你的二十五岁在干嘛?”
“不说其他,宋兄二十五岁就能当着千人、万人、十万人面前面不改色、滔滔不绝、口若悬河。你都四十一岁了,年纪不小了,怎么上个朝就战战兢兢呢?”
嬴政的一番话,说得扶苏羞愧无比。
“对不起父皇,扶苏让你失望了,以后,我一定会努力的。”
嬴政平息心中的情绪,不记得有多久,不曾如此动怒。
好像,只有提及到那个男人,才会让他波澜不惊的心理,起了涟漪。
......
扶苏是个可造之材,第二天上朝的时候,他仿佛变了个人。
第一天犯的错误,他全都改正了,进步斐然。
先前可能是由于太紧张,又或者是因为他长期以来对父皇抱有敬畏之心,当嬴政坐在他的身后,难免会心中忐忑。
仅仅是过去半月,嬴政就觉得,不必再参与政事之中。
他经过认真考虑,决定体验一番宋兄走过的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