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觉得自己很聪明,她刚刚注意到了石墙上厚重的用金线绣有蓝白色十字纹章的巨大挂毯被人取下,取而代之的是三盏灯罩上雕刻着繁杂华丽异域花纹的铜油灯,在略有些寒冷的大厅中,发散出小小的柔和的明光,伴随着挡不住的风,内里的烛火摇曳不定,有人走了过来。
灰色,有些发白的未经过染色的羊毛长袍,这正是来人的穿着,胖胖的中年男人满面红光,嘴角微微勾勒出一个笑容,他有些肥厚的右手手掌里紧紧攥着一个暗色的小袋子,整个人像一只机灵的硕鼠,从通往至高大殿的侧门里窜了出来,好像迫不及待地想要把他刚刚得到的什么珍贵的宝物藏起来,又不想被外人注意似的。
安娜认识这个胖子,但她不想和他打招呼,他会打扰自己的观察。于是安娜故意不发出任何声响,她微微蹲下,小小的身子藏在铜灯下的一团阴影之中,她知道,在没有点燃大厅中心的牛油巨烛的情况下,整个宽广空旷的大厅就如同那些隐藏在连绵群山中的黑暗洞穴,除了少数几处点燃油灯或是烛火的通道外,其余地方看起来都是黑漆漆的,噢,当然灯下也有黑暗,安娜不禁想,黑暗真是无处不在。
胖子,这是安娜心中对他的称呼,此时他正迈着轻快的步伐,显然没有注意到躲在角落的安娜,脚步轻盈地从安娜面前不远处的地方走了过去,很快的,胖子的身影重又渐渐融入远处的黑暗,无声地消失不见,一如来时般寂静无声。
他的身形同所理应相配的步态以及走路造成的声音真是不一致!安娜确定对方走后,于是重新站起身,借着头顶的光,草草清理了一下自己剪裁精致的鹿皮斗篷上的积灰,看来那个角落比她想象的要脏,肯定是挂毯被取下后掉落的灰尘还没被打扫掉吧,这下自己的衣服又要被弄脏了,安娜有些懊恼,但旋即被满不在乎的心情所取代,哼!她才不在乎什么整洁呢!自己这些日子已经被各种要求搞得够烦了,按照侍女们的话,她应该随时打扮得光鲜亮丽,清爽整洁,要永远保持微笑,面对大小贵族和长辈都要问好,行那些繁琐的淑女的礼仪。
贞女在上!安娜越想越恼火,让所有礼仪都见鬼去吧!不就是一点点灰吗?这有什么?门厅的一个小侍从偷偷告诉她过,在北方遥远的寒山群岭间,那里的女孩子可是有内穿紧身猎装,外套御寒披风骑着骏马像男人一样出去狩猎的!想想看,这是多激动人心的事情啊!特别是能远离自己从出生起就一直居住的陈旧的死气沉沉的古堡,行走在外面的美妙世界,安娜做梦都想出去看看,来一场远行。
可惜她从来没有这样的机会,安娜离开城堡最远的一次,就是跟着母亲和数十个护卫侍从,徒步去城堡附近的乡下采摘药草和鲜花,简直无聊透顶。
自己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的摆脱一切,来一场漫长的旅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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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弄脏了新做好的斗篷,惹得她的母亲,拉妮娜王后陛下十分气恼,贞女在上!难道这个小丫头现在还不知道今天晚上是什么节日?都有哪些对国王来说举足轻重的贵宾要来?自己和她以及所有贵族必须要保持衣着整洁而且她并没有一条可以替换的崭新精致斗篷吗?!
噢,拉妮娜看着安娜满不在乎地抱着手臂靠在墙角,气呼呼地和自己对视时,简直都要气疯了!她大踏步走过去,抓住安娜的肩膀,有些用力地把女儿的身子扳过去,王后应有的皇家礼仪荡然无存,拉妮娜伸手用力地拍打着安娜的后背,想要将那些明显的灰烬清除,但她很快无奈的发现,无论怎么拍打,自己所作所为大部分几乎是徒劳的,一大块不知是什么造成的污渍顽固地牢牢附在斗篷的后面,在淡棕色的毛料上异常显眼,
“这有什么?那些人又不会一直盯着我的后背看!”安娜从母亲的手臂中挣脱出来,气恼地抱怨王后有些粗暴的举动。
“你难道能一直面朝大家吗?我的天!你知不知道今晚是什么日子?想想有多少贵宾会来?你怎么能又弄脏一件衣服?!你难道不知道你的衣橱里已经没有合适的斗篷让你替换了吗?“王后遭到安娜的反驳,气不打一处来,没有任何收敛的,将自从看到女儿弄脏衣服后就积攒的全部怒火以一个女人最大的能耐喷吐了出来,声音震耳欲聋。
安娜看着母亲涨红的脸,下意识地有些害怕的往后缩了缩,只觉得自己内心所梦想的那些美好和欢乐都在这愤怒面前裂成了碎片,她所坚持和渴望的一切都显得脆弱不堪,安娜低下了头,心里很难过,为什么自己不得不遵循这些让人烦恼的守则呢?
拉妮娜见女儿低下头,小小的身子怯懦的缩在角落,同时发出极力忍住抽泣的微小声音,不由得心头涌上一阵怜悯之心,确实,仔细想想,女儿还小,自己做事说话的方式刚刚太极端冲动了,很有可能吓到她了。认识到自己的问题后,往后急忙心怀歉意地走上前,轻轻抱住女儿,保护似得将她环在怀里,仿佛为了弥补刚刚自己造成的伤害,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用轻柔的声音安慰道:
“安娜,刚刚妈妈说话有些重了,你不要往心里去,原谅妈妈,好吗?”
安娜依附在母亲怀里,拉妮娜并不显得迟来的道歉和抚慰,让她按捺不住地想哭,想要尽情宣泄一个孩子细腻的感情,但她同时又突然了一个不寻常的想法亦或是念头,安娜想,自己就算大哭一场,又有什么用呢?现实的所有并不会为她而改变,就像圣堂前永不熄灭的烛火、古堡每晚横锁的大门、以及每天早晨升起的太阳一样,安娜相信,它们都是接近永恒不变的,自己下一次弄脏衣服照样会挨骂,不遵循宫廷礼仪也会被再次纠正......
突然间,安娜意识到这一切都显得毫无意义。
忍住眼泪已经不再那么重要,安娜抬起头,看向母亲的脸,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小心翼翼地问道,“妈妈,我今晚可以就穿这件鹿皮斗篷去吗?我喜欢穿着它。”
“噢,不行,安娜,我亲爱的,你一定要穿一件干净衣服。让我想想......或许你可以穿我以前那件镶银边的翠色厚毛皮斗篷,很华丽,上面还绣有纹章,不错......那很适合你!哦,笑一笑,别显得那么难过......你要清楚,保持整洁和维持各种体面的礼仪对我们来说有多么重要!你能向妈妈保证下次一定不弄脏自己的衣服,或者干出其他傻事吗?“
安娜没有回答,她正在专心地低头看着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