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祈淮大步往前走，七八米骤然回头。向书微不再遮掩，身子侧对着他，低头摆弄着那个盲盒。好像很想穿透纸盒看见里面是什么。
什么强不强求的，她想要的，就得有。
裴祈淮转身，小跑起来，拐进一条小巷弄，拿出手机，拨通电话。
“喂，老板。”
张祎的声音微微诧异。
“森之野的盲盒，小熊浪漫旅行系列的隐藏款，你买一个，在明天我回到明海之前，用快递盒装上，放在我家门口。”
“盲盒的费用会报销，你这个月的工资翻倍作为这件事的劳务费。”
张祎应声，没忍住小声八卦一句。
“老板你最近喜欢上玩盲盒了？”
“晚上还有事情跟你说，现在先挂了。”
裴祈淮快步走出巷弄，左右看了看，看到便利店的标识，迈开大步走进去，没有丝毫停顿地要了玻璃柜里自己常抽的那款烟，揣进兜里，便加速往回走。
……
向书微处在拆和不拆的反复纠结中，最后还是松开了手。
不管了，它就是薛定谔的隐藏款。
耳侧传来一阵稍急的脚步声，向书微扭头看去。是一支乍一看有十余人的小队伍，为首的显然是拿着小红旗的导游。
浩浩荡荡的。
向书微没多想地往后退了好几步，下一秒就猝不及防感受到凹陷，脚跟骤然矮了一截，脚踝紧跟着就是一阵疼痛。
向书微受惊地扭头，看着道道横条的排水口，还有自己不幸卡住一半地鞋跟。
向书微蹲下身，脸用力皱了起来。
她一直都不怎么穿高跟鞋，自然不会留个心眼要小心这种排水口。运气也真的是背，不仅卡住了鞋跟，脚还扭到了一下。
不过还是能庆幸一下的吧，只有点疼，不是特别疼，还能蹲能站。
向书微放下手中的袋子，伸手去拽自己的鞋跟。刚搭上，身前就落了一阵阴影。
向书微眸子一亮，诧异道：
“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她刚刚扫了一眼，肉眼可见的一家便利店离这还挺远的。
裴祈淮没搭茬，眸子沉沉，观察了几秒向书微被卡住的鞋跟，便伸出手搭上向书微的脚踝，解开扣子。
向书微微微一惊。
裴祈淮道：“脚抬起来，踩我大腿。”
向书微心中又是一颤，抬起脚，默默地想踩住自己的另一只脚。
“那手扶着我肩膀，单脚站不稳吧。”
向书微没法反驳，在她脚抬起来的瞬间，她就觉得自己站不稳了。搭肩膀比踩大腿容易做到多了。
踩他大腿，有一点怪怪的。
向书微刚这么想，低头的刹那间，登时又觉得，扶肩膀也有点怪怪的。主要是视角的问题。
看到裴祈淮毛茸茸的头顶，有点想摸。黑色的发尾处和脖颈交界，有点想把半脱不脱的苹果皮全部拔掉的欲望。
裴祈淮捏着鞋身，用力把鞋跟拔出来，放到平坦的路面。
“好……”了。
裴祈淮的声音止住。
只是一瞥，她的脚踝比刚才红了不少，所以那点红不是她原来皮肤的状态。
裴祈淮的声线绷紧了，听着好像有些不快。
“脚扭着了？”
向书微果断地摇头，打量着裴祈淮弯着脖子，露出一点点的脸，看不见表情，但声音听着不太高兴。
“不算吧，不太疼……”
裴祈淮不置可否，把高跟鞋放到向书微的脚边。
“穿上。”
向书微一边伸脚，一边暗想自己是不是蒙混过关成功了。确实不是特别疼，这样走到停车场，忍一忍完全不是问题。
“上来。”
向书微怔住。
男人挪了挪身体，在她的正前方蹲下，脖子压低，整个身体往前倾。完全一副方便她趴上去的姿态。
换以前，见怪不怪了，但现在……背，会唤起许多尘封的记忆。向书微以前出门，还挺多次叫裴祈淮背她的。
以前是贪恋，现在的本能却是胆怯。
向书微摇了摇头，两三秒后，才反应过来，慢慢吞吞地拒绝道：
“其实，不用……只是看着有点红。”
空气安静半晌，裴祈淮声音淡淡地喊她。
“向书微。”
“天黑了，我们该回去了。”
天黑了，我们该回去了，这句话，裴祈淮以前也经常说，经常提醒她这件事，因为不肯跟她在外面过夜。
后来住在一起，这句话他还是会说，就是稍微会有一点儿不一样。
“天黑了，回家吧。”
和裴祈淮在一起的那段时间，回想起来，其实很安稳。因为他就是一个很踏实很可靠的人。那时候在一起的幸福，很安稳。
那时候的一切都很安稳。父亲还在，裴祈淮也还在。一切都很顺利，稳稳的幸福。
不像现在，向书微其实不太敢去展望太遥远的未来。那未来，可能是孤零零地只剩下她一个人。
向书微的喉咙有点发干，眨了下眼，忍住酸涩，弯下腰，趴上裴祈淮的背，攀住他的肩膀。
袋子发出窸窸窣窣的动静，是裴祈淮的手正在穿过地面上两个袋子的提手。
向书微：“我来拿吧。”
裴祈淮：“不用。”
“抱紧了，我要起身了。”
视野从低到高，还是熟悉的后背。虽然隔了三年多，但还是很熟悉，熟悉他身上的味道，甚至奇怪的变得更加迷恋。熟悉他的后背的温度，抵一会儿可以温暖她的手心。
裴祈淮的头发依旧柔软，发型的蓬松，完全靠发量撑着。
向书微动了动脖子，没敢离他的后颈太近。裴祈淮的后颈比较敏感，怕痒。
换以前，向书微当然是毫不犹豫地用鼻尖蹭蹭，用脸颊贴贴，甚至是吻一下。
但今时不同往日嘛。
向书微把自己的头枕在裴祈淮的右肩膀上，静静感受了一会儿，喉咙里再度涌上一股酸劲，音量低了又低。
“裴祈淮——”
“你瘦了。”
向书微轻轻吐了口气，才继续道：
“肩膀硌人了。”
裴祈淮行走的步伐很平稳，回答的声音也很平稳。
“感觉错了。”
骗子。
……
合上眼，放任身体的重量，向书微又低声道：
“我重吗，待会我下来走几步吧，真没什么事……”
被他背着，多了点心理治愈的作用，向书微现在都感受不到她的脚疼了。
“我虚吗，没几步路就到了。”
闻言，向书微睁眼，看了看路况，目测还有一公里多，也不叫“几步路”吧……
而且她现在完全感受不到脚疼，反倒感觉到好像有根生锈的针，慢慢地钻进她的心脏。
痛感很迟钝，但异物感很明显。就像是她的眼眶里也进了碎石子，不断摩擦着，酸麻又疼。
“……我是以前重还是现在重？”
“都不重。”
现在轻了很多。
以前的向书微体重在90到95斤浮动，一米六五的身高。
现在肯定没有90斤了。
重逢的那一天，裴祈淮以为向书微重了。那应该是吃得好喝得好，过得还不错。裴祈淮当时想。
等进了餐厅，看向书微大快朵颐，甚至不断替他夹菜的模样，裴祈淮更加笃定这一点。
她过得还不错，至少胃口不错。算是一件好事。
但裴祈淮的这个想法，连一个晚上也没撑过。
在京禾她的出租屋里，在那张床上，微弱的灯光，把她的肌肤袒露。
就算那一秒裴祈淮不肯相信自己的眼睛，手心的触感，也斩钉截铁地告诉他——向书微腹部肉眼可见的肋骨的脉络，不是幻觉。
她瘦了，瘦了不只一星半点。
在餐厅门口，他以为她胖了，只是因为她怕冷穿得多，比他记忆中的这个时节，她穿得更多。
“但是你瘦了，裴祈淮。”
她还是如是说。就算他反驳了。
裴祈淮沉默不语。
向书微自顾自接着道：
“裴祈淮，你工作很累吗？”
裴祈淮：“还行。”
骗子。
那当然是眼见为实。她又不是一次两次地撞见灯火通明的航星大楼。
明明很辛苦。
明明瘦了。
骗子。
她也只是骗子。三年前说了谎，事到如今也不知道如何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