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药劲儿已经散了,她即便在睡梦里,也疼出了一脑门的汗。
济王掖着袖子要替她擦,又怕衣服上的薄土玷污了她,拾起枕边的帕子细细的抿她鬓边的汗珠。
她颌下交叉的衽口微微敞着,露出一点纤纤的脖颈,汗珠汇聚到隐隐绰绰的锁骨处,仿若一块出水的玉石。
他知道自己这时候不该心猿意马,想起离京前那一夜在马车里的情动。
其实就算她没有及时唤住他,他也不会再更进一步。
他愧对于她,口口声声说不在乎她男人的身份,即便对她痴缠,却深知自己迈不出那一步。
济王换了一条帕子,把她的交领稍微松开一些,手上尽量放柔,将她露出的那一点脖颈上的汗沾干净。
“常念,二哥死了,还有你放出来的那个素青,你还记得吗?我突出重围时回头看,素青自刎在了二哥身旁,他们有情人相伴,黄泉路上应该不会太寂寞。”
他在战场上杀人无数,从不觉得死人有什么可怖,可不能保护手足至亲,眼睁睁看二哥死在怀里,还是让他突然意识到,死亡是这样可哀的一件事。
那一刻他突然想起了她,不知自己这辈子有没有可能和她一起,白头偕老。
他暗暗摇头苦笑,太难了。
他若做了帝王,怎么能不为江山后代考虑,半个月前他还信誓旦旦的和崔将军做保证,说他就算好男色,也绝不会耽误孕育大胤的江山子嗣,可如今,他竟然有些动摇,只要她活着留在他身边,他可以不去想那些长远的事。
可就算他能力排众议把她留在身边,她这样强势,会甘愿只做他背后的一个情人吗?
他凝目望她,她失了血气,原本就白皙的肤色,如今更是白的发硬。
那细细的脖颈,底色发着青气,随着她深深的呼吸,显得嶙峋而伶仃。
他从露出的那截皮肤上,隐约看见一点紫痕。
他起身,躬着身子把她的交领扯开一些,一圈红紫的掐痕赫然围在她的软颈上。
济王唇角慢慢垮下来,紧抿着唇切齿道:“李成瑾,我一定会杀了你。”
他摩挲着那一圈伤痕,沉沉地叹一口气,柔声怨怼道:“顾常念,你平时脑子那么灵光,怎么今天突然犯起傻来,你身边那个身手了得的段青呢,为什么你要一个人去公主府?”
他正说着,手上突然顿住了。
她的脖颈滑腻无骨,纤细羸弱。
他总觉得哪里有些怪异。
窗外突然响起一声尖利的啸叫,济王猛然直起身子,疾步跨到门口。
纯王定身在院中,仰头看着那一线光亮蜿蜒升空,转头和他对看一眼,“四弟,你该出城了,沈柳清的兵已经归京了。”
济王看着那线光束在夜空中熄灭后,伴着零星的火点渐渐陨落,寒声道:“没想到他这么着急赶回来送死。”
他转头,恋恋地朝室内望了一眼。
纯王知道他放心不下,温言劝道:“一会儿我就去把顾大人身边的那个仆从带到府来,有他在身边照看着,你放心出城吧。”
济王点点头,想再进去看她一眼,还是咬了咬牙,狠下心走出几步,突然又顿住,回过头叫了声三哥。
纯王忙应了一声,上前一步,“怎么了?可有什么忘了交待?”
济王搓了搓脸,觉得自己的想法未免太过荒唐,遂笑了笑,“没什么,照顾好她。”
说罢转身疾步走进了沉沉的夜色里。
——
常念这次是被疼醒的,转过脸,看见的是段青一双红肿的眼。
常念艰涩地笑了笑,嗓子喑哑,“你怎么来了?”
段青咬着嘴唇,拼命忍了忍才没落泪,“主子,小人无能,当初国公爷叫小人陪在你身旁,就是为了能保护你,可小人……”
常念微微摇头,“不用自责,你有你的事情要做,长夏姑娘怎么样?”
段青忙道:“薛大夫又诊过几次脉,摔得那一跤,并没有影响,我来前她和刘妈正睡得安详。”
常念点点头,侧过身看天色。
那种虚浮的感觉消失后,伤处只剩下切切实实的痛感。
段青忙扶住她,“主子,还未到卯时,再睡会吧。”
常念粗喘一口气,“睡不着了,扶我起来坐会儿。”
段青没办法,只能避开她的患肢,小心翼翼地扶着她起来。
常念见她忧心忡忡,想起上回她受伤时说的话,宽解她道:“就差一点,也要扎胸脯子上了,上次你受伤,我倒没听你叫过疼。”
段青怕她看见,在她背后不着痕迹地抹了眼泪,“小的伤口浅,您那箭都贯穿胸背了。”
她突然想起来,讶然问道,“主子,谁给你治的伤?纯王吗?”
常念倚在她身上,喘匀了气才道,“其实,纯王他,知道我是女人。”
段青身形骤僵,森然道:“要小的杀了他吗?”
常念摇摇头,“我一直没告诉你,他十三年前就知道了,不过说来话长,等我好了再和你说这些,宫里可有什么消息?”
“暂时还没有,徐副使曾派人来府上找过您,寻不见人,只能出动衙门里的千户出来寻找,纯王他入夜才暗中派人把我叫来,并未告诉其他人。”
常念点点头,“你来时见过纯王了?”
段青说没有,“他见小的来了后,就急匆匆地进宫去了。”
外头淅淅沥沥地落了雨,落在檐顶上,有沙沙的声响。
“京外可有什么动静?”
段青思量了片刻,犹豫道:“主子,守在城外的探子来了消息,有一路兵马漏夜入京,不知是沈家的,还是济王的。”
常念倏然地睁开眼,挣着身子要下榻,“送我进宫。”
段青见她冷汗涟涟,哀求道:“主子,您要办什么,小的替您去办,您这样,会没命的!”
常念捂着伤口咳嗽了几声,牵拉住伤处,很快有丝丝缕缕的血迹浸透了中衣。
“那就先回府,叫薛长清想法子别让我流血而死,就算撑上一天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