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洵舟见她一脸提防的模样,缓和了脸色,“你过来,我不动你。”
常念小心地捱过去,刚坐下,他就攥住了她的手。
她往回缩了缩,没成功。
看他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能任由他牵着。
他垂着眼,乌浓的眼睫盖住了所有的情绪,五指和她交握着,紧紧地拢着,却仍旧觉得抓不住她。
常念咧着嘴,“皇上,有点疼。”
他忙松了劲儿,随即把她的一双手包进掌心里。
她的手掌冰凉,他捧起来在手心里搓了搓。
遗诏的事是个坏疽,若是一味掩着,底下的创面只会烂得越来越大,与其各自讳莫如深,倒不如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他握着她的双手,缓缓吸了口气,“遗诏的事,是我对不住你,还有那个长夏,我知道你们并没有反心,只是我是皇帝,常念,我不能对这种威胁朝纲的事情视若无睹,父皇他从没有放下过对我的戒备,你告诉他长夏有孕的事,不过是给他递了个枕头罢了,他盼着我这个皇位坐得名不正言不顺,到最后我和你离心离德,我不能叫他如愿。”
常念何尝不知道先帝的用心,她从拿到遗诏的那一刻就参透了。
要论玩弄人心,谁也比不过先帝。
她低着头,良久才道:“皇上,遗诏我已经烧了。”
李洵舟有些吃惊地看着她,歉疚地说道:“常念,我杀那个孩子是不得已,有他在,我们两个往后只会相互猜忌……”
现在说这些有何意义,说到底都是各自为谋罢了。
她并没有怨恨谁,人心如此,连她自己都不能免俗。
“皇上,若我处在你的位置上,也会和你做出一样的事来,其实你说的对,那孩子是因我的野心而死……”
李洵舟恳切地看着她,“那是我的气话,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们往后,往后再不用彼此猜忌下去了,是不是?”
常念顿了顿,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皇上,下官有一件事想求您。”
她还是不肯正面回答他。
他不由地感到失望,慢慢松开了手,怅然地靠在车围上,惨然地笑了笑。
“你说吧,只要别叫我就此放手,别的我都答应你。”
她迟迟道:“下官想求个恩旨,容安太妃出宫上孝陵守孝,她不愿待在宫里……”
“那你呢?”
李洵舟转过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你愿不愿意留在宫里,一直陪着我?”
常念蓦名觉得有些心酸。
男女之间的感情,谁付出的感情多,谁便落了下乘。
她占了上风,却并没有觉得很快乐。
马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
雪片子飘落在车顶,有细微的簌响。
常念咬了咬唇,艰难地笑了笑,“皇上,下官忠心侍主,自然愿意陪伴皇上左右……”
李洵舟僵直地坐着,静静地看着她,一双眼睛如同沉进了水底,熠熠地闪着光。
见她看他,他别开脸,“你不要再说了,朕不愿意听你打那些官腔。”
他低下头,不着痕迹地捂了捂眼,“你的请旨朕准了,什么时候出宫,由她自己做决定。”
他没再看她,朝车外抬了抬下颌,“已经到了,你下去吧,朕也该回宫了。”
常念站起身,跪在地上谢恩,“多谢皇上成全,下官感激……”
话还没说完,他却突然离了座,蹲在她面前,按住了她的肩膀。
常念徨然抬起眼。
“常念,你不要走,陪着我好不好?”
他语调委屈,像个求而不得的孩子。
常念自认为并不是个心软的人,也许这不过是他以退为进的手段罢了。
可她的心没来由地缩成了一团,四肢百骸都跟着抽痛起来。
她故作轻松地笑了笑。
“皇上,您要是真的喜欢下官,下官可以先陪着您,等您有了皇后,有了妃子,就不能和我这样子了……”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那样的眼神,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握在她肩头的手越来越用力,常念忍不住呼了声好痛。
他泄愤似的吻了上来,如山的身形一瞬间罩了下来,结结实实地困住了她。
两人跪在地上,她被他压在座位上,以一种诡异的姿势纠缠。
又回到了那个凄迷的夜。
他对她没有抵抗力,一直渴求着她。
每每克制,每每失败。
明知道她对他没有感情,他仍旧攥紧了不肯松手。
他害怕,有些东西一旦失去,便再也追不回来。
有时候想想,倒不如直接幸了她,横竖她又不是真的男人,要是一气儿有了身孕,说不定就能彻彻底底地绊住她了。
可是不行,她那么要强,什么也不在乎。
常念不知道该以何种态度对他,她伸出手抱他,却被他制住,举到了头顶。
他的吻里,带着惩戒的味道。
负着气,带着不甘心,不服输的绝望。
心已经荒芜成了空壳,几乎要坍塌。
他支撑不住,痛彻心扉,连亲吻也不能缓解。
他趴在她的肩头,轻微地哽咽,最终还是狠心推开了她。
他站起身缓缓坐回座位上,脸上如冰霜一样寒凉。
“你下去吧。”
她躬了躬身,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出了车厢。
他听见她和曹德旺辞别的声音。
很快天地间又归于平静。
不知道停了多久。
曹德旺在外面小心翼翼地问,“主子,咱们回去吗?”
他木然地说了声好。
车身晃荡着,轿厢里没有光,他却觉得眼睛一阵刺痛。
抬手捋了捋,掌心竟然湿了一片。
他愣愣地看着,只觉得可笑,一个皇帝,竟然为了一个不爱他的女人落泪。
他把脸埋进手掌心,神魂杳杳。
爱里衍生出了恨。
不甘和痛楚一层一层地堆叠上来,终于决了堤。
他不想阻止,靠在车架上,任由泪水模糊了双眼。
车辇进了神武门,宫墙内外的禁军如同旗杆一样屹立于风雪中,等马车驶出了门洞,身后的宫门轰然关闭。
车辇一路驶到了乾清门前的广场。
江望很快被召进了西暖阁,曲腿跪在地毯上,“小人听主子吩咐。”
李洵舟负手站在窗前,看着铺天盖地的白色倾覆下来,盖住了一切。
“去把那个段青,给朕抓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