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顶上吊着熏炉,随着车架的颠簸胡乱晃动着。
湿衣裹在身上,等暖干人也僵了,失温可不是好玩的。
她已经不像先前那样筛糠似的打摆子了,呼吸渐渐也没有那么急促,脸色却开始白的发青。
守城参将的消息来的太急,他赶来时她们已经下了水。
看着她涉在水里时,他又恨又痛,她为了逃离他,连命也不要了。
他让她靠在怀里,一面切切地唤她不要睡,一面伸手脱自己的衣服。
常念昏沉间感觉湿衣被人扒了下来,很快又被摆弄着换上了干净的中衣。
只是这中衣似乎太大,伸不出手脚。
座上铺着虎皮绒毯,他托着她躺上去,用外袍把她严严实实地盖好。
她蜷缩着卧在上头,他光着膀子浑然没觉得冷,蹲在她跟前瞧她脸色。
看完仍觉得不妥,她身上没有一点热气,恐怕暖不过来。
他倒腾着又披上龙袍,掬起她抱进怀里。
皇帝的衮服冰凉,肩上金银丝线堆叠交错,因为脸上是湿的,挫在肉皮上磨得生疼。
他大概也想到了,撩开衣襟让她直接贴在他的脖颈上。
她贴着他的皮肉,能听见他隆隆的心跳。
他对着她的时候,永远有十足的耐心,不管是爱她,还是威胁她。
有时候倒宁愿不要清醒,就不用再面对他。
她就要被困于权力横陈的世界里,难道往后真的要自绝于深宫吗?
可是不能,她要是死了,就得搭上段青的命。
她闭上眼,太多复杂的情绪撕扯,反而厘不清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他也一样,紧紧地圈着她,久久都没有说话。
犯了一次又一次的错,可他不悔,若是就这样放任她离开,恐怕他要后悔一辈子。
胸口冰凉的一片,是她的眼泪。
他又一次伤害了她。
心里有愧,还有灭顶的恐惧。
不敢看她,心仿佛被抻地四分五裂。
他只能用力把她揽得更紧,似乎这样才能确定留住了她。
他眼角微湿,嘴里喃喃着,“对不起,对不起……常念,我不能没有你……”
宫门下了钥,皇帝的车辇不会有人盘查,进了玄武门,车驾沿中路长驱直入。
李洵舟只披了一件外袍,没有假别人之手,抱着她一路送进了乾清殿的暖阁,吩咐宫人送沐浴用的热水进来。
乾清殿里的宫人是他早就分派安置好的,得了令很快就下去筹备妥当了。
柏木桶里蒸汽袅袅,墨染接应过皇帝手里的人,扶着常念,见皇帝还愣愣地站着,也不敢抬眼看衣衫不整的主子,只能低着头道:“请皇上放心,奴婢会伺候好顾大人的。”
李洵舟看了常念一眼,她垂着头,至始至终没有看过他一眼。
他留了一句,“那个段青已经叫人安置好了,”转身便撩开帷帐出去了。
常念定定地站着。
墨染小心翼翼地觑她脸色,伺候她脱了中衣,搀着她迈进了浴桶。
常念不习惯别人伺候,可如今已经没得选了。
他府上出来的人,看似单纯却都颇具城府,墨染对她是个女人的事,似乎并没有表现的很意外,还有闲心和她话家常。
“顾大人,您在衙门里当差是不是会遇到很多事?”
常念闭着眼靠在桶壁上,懒得搭腔,想了想还是开口道:“你是想问,女人在衙门里当差是不是很难,是吗?”
墨染脸上讪讪地,舀水替她打湿头发,“顾大人,奴婢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心里佩服您,”她解释,“其实奴婢起初也不知道您是女人,是江望把您那长随带进王府时,怕她身上有武器搜身时才发现的,江望还挨了一巴掌,后来是奴婢去搜的身……”
见常念沉了脸,墨染忙跪下告罪,“奴婢无意冒犯大人和您的长随,请大人恕罪……”
常念冷声让她起来,“你们主子是皇帝,你遵的是皇上的令,不用跪我。”
墨染惶惶地跪着不敢起身,常念皱了眉,“你起来吧,跪着怎么替我沐发。”
墨染忙应了声是,起身取了皂角和香料,细细地往那缎子似的长发上涂抹。
顾大人不高兴,墨染也不敢再聒噪。
往浴桶里又添了一回热水。
常念漫不经心地开口问她,“你们主子为何又放了段青?”
墨染拿长柄勺浇着她的头发,诚惶诚恐道:“奴婢不太清楚,只是听江望说了一句,说需要你的长随回府伺候您起居。”
墨染知道她问话的意思,怯怯道:“顾大人,其实主子并没有真心想杀您那个长随……”
见她面色不豫,墨染没敢再说下去。
他身边的奴才倒都是忠心耿耿,时时想着替他说好话。
他早就打算拿段青来要挟她,她也是因为这个才草草布置就准备离京。
李洵舟那一夜来,究竟都做了什么,她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了,只知道他似乎说了很多话。
她已经自绝后路,清戎司指挥使已死,她的官途已经到头了。
他执意要让她进宫,她搞不清楚他到底怎么想的。
京中的官员几乎没有不认识她的,让她当后妃,除非她一辈子不见人。
如果真是那样,恐怕她也有一天会落个疯癫的下场。
营营不休了那么多年,临了却落了个被禁于深宫的下场。
她绝望地靠在桶沿上,任墨染施排梳洗。
头发已经洗完了,身上也已经泡得发胀,打完胰子冲洗干净后,墨染替她擦干身子,捧着香盒上来要替她扑粉。
她嫌恶地挥手,“你出去!”
墨染战战兢兢地说是,搁下香盒退了出去。
常念取下架子上准备好的寝衣穿上,燕服的大小很合身。
他早把一切都准备好了。
她缓步踱到窗前,夜里的雾气越发厚重了,凉气从窗台的缝隙里流淌进来。
她静静站着,湿发贴在背上,很快冻僵了手脚。
她转过脸,盯着那盒香粉看了半天,走近拿起来攥在手心里。
突然发狠,咬着牙把那盒香粉狠狠摔了出去。
圆饼状的盒子咕噜噜滚出去老远,一直滚到屏风前一双石青色皂靴前,才晃荡着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