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长回过头来，冰冷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他玩味地看着少年，向兵士示意放开那个小孩。
“既然如此，也省得我们劳师动众了，入列吧。”兵长向旁边偏了偏头，实施抓捕的兵士马上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得获自由，小孩一边走，一边回望着纪小芒。紧接着他迅速向一个方向逃去，消失在街巷深处。
“多谢各位军爷。”纪小芒再次施礼。
兵长凝视着少年，良久，他开口说道：“还是多担心你自己吧。记住，宵禁期间，最好不要走出屋子。”
纪小芒点了点头，随即转身向城内走去。
中午的时候，几张光饼已经吃完了，水壶内也早已空空如也。在大道上面快速赶路，也无法补充这些。
纪小芒饥肠辘辘，十分困乏。现在天色将晚，他需要找个地方吃饭休息。
潼川城不大，远远没有纪小芒想象中那么繁华，到处是低矮破旧的房屋，只有城墙四角的哨塔居高临下，可以俯瞰整座城池。
路上的行人只有老弱妇孺，并不见青壮男子。也难怪，此处是军管之地，也许男子都去做了兵士。
路过了三个酒楼，都已客满。眼看着天色将晚，纪小芒犯了难，若无歇脚之处，不知道要怎样捱过这一夜。
正在一筹莫展之际，突然听到一个方向发出嘘嘘的声音，似乎在呼唤着他。他顺着声音望去，街巷一角露出一个小脑袋，正是刚才偷他银子的那个孩子。
纪小芒警惕起来，虽然自己不计前嫌，但不知道这个孩子去而复返，是否另有图谋。他没有第一时间就做出靠近的决定，而是与他相隔十余步，站在原地。
小孩见他不为所动，知道他仍有忌惮，当下也不再藏匿，而是大大方方地离开街角，走到少年面前。
“刚才的事……多谢少侠高抬贵手。”小孩冷不防跪倒在地上，开始咚咚地磕起响头。
“你快起来。”纪小芒皱起眉头，沉声说道。鉴于对方偷盗手法高超，他不敢上前去扶，“有话就说，不必如此。”
小孩一身尘灰，也不拍打。他爬起身来，一脸惶恐之色：“我看少侠在这条街上走了很久，想必是找不到歇脚之处。”他手指在鼻子上蹭来蹭去，眼神四处游移，“我常年居住在这里，知道哪里还有客栈。”
纪小芒眼睛一亮：“在哪里？”
小孩觉得少年的态度似乎有所松动，他长出一口气，语气不再卑微拘谨，伸手指向自己藏身的那条街巷：“就在那里，转过两个街口就是了，我可以带路。”
有了投宿的希望，纪小芒稍感欣慰，但他还是无法完全信任对方。他迈开脚步，自顾自地向那个方向走去，并未要求小孩带路。
小孩见状，连忙跑到少年身前，又阻住去路。
纪小芒停下脚步，没有作声，他想看看对方到底想干什么。
“没有我带路，你们进不去那里的。”见少年面露怀疑，小孩双手在面前摆动，示意他不要误会，“那家客栈位置偏僻，向来只接待固定客商，并不对生客开放。我与他们的伙计相熟，可以帮忙通融。”
面前的小孩衣衫褴褛，脸庞黝黑，眼神清澈诚恳，说得不像是假话。纪小芒仔细打量，发现他应该有十几岁了，只是长得太过瘦弱矮小，一眼看上去不像那个年纪。
之前城门遭窃，是因为事出突然，自己没有反应过来；如今已经有所防备，只要处处小心谨慎，也不怕他耍什么花样。此刻天色越来越暗，城门口兵长的告诫言犹在耳，赶快入住客栈才是正途。
纪小芒心思已定，随即对小孩微微一拱手：“烦请带路。”
小孩感受到了信赖，他殷勤地跑到街角站定，笑吟吟地看着少年，手指顺着街道的方向指去，纪小芒大步跟上。
“我叫牛逢春，从小就在潼川城长大，少侠要是有什么想知道的，问我就行。”小孩在纪小芒右前方三四步远的地方一边带路，一边自顾自地说道。他此刻心情大好，仿佛随着纪小芒的宽宥，自己先前的罪行便一笔勾销了。“少侠高姓大名啊？”
“姓纪。”纪小芒初入江湖，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但此刻他腹中饥饿，不想多说话。
“哦，纪少侠。您是第一次来潼川城吧？”牛逢春非常主动，少年没有发问，他便出言引导。
“嗯。”纪小芒心中烦闷，不知为何这里的人总能一眼看出自己是初来乍到。
“那您可能不知道最近发生的事情。”牛逢春忽然严肃起来，脚步也稍微放慢了。
“你是说……宵禁？”纪小芒想起了白天听到两位客商的谈话。
“没错，想不到您消息如此灵通。”牛逢春向他望了一眼，有些意外，“宵禁已经施行三日了，亥时到次日卯时，城中所有居民不可出门行走。街上到处都是军爷，一旦发现有人违令，便会将其捉去下狱。大部分外人还都不晓得此事呢。”
原来这就是宵禁，纪小芒点了点头。
“出了什么事情？”少年问道。能让这座军管之城如临大敌，想必是十分棘手的麻烦。
牛逢春停下脚步，先向四周望了望，才神秘兮兮地说道：“十日之前，城中便开始有人大量失踪，均为十岁到二十岁之间的年轻男子。宵禁开始之前，失踪人数已有数十。”
怪不得纪小芒在路上行走，几乎见不到年轻男子的踪迹。
“如今失踪之人一个都没有回来，也不知道那些官老爷们什么时候能查出个端倪来。”牛逢春挠挠头，叹了口气，“要我说呀，失踪又不是死了，总比在这个穷地方活受罪强。说不定是哪个仙人大发善心，下山收徒来了呢？”听他的语气，似乎对自己刚好满足条件，又没有失踪的现状颇为不满。
在牛逢春的讲述中，此时的潼川城恐怕是危机四伏，尤其是对于同样满足条件的纪小芒来说。
“纪少侠，我多嘴问一句，这个节骨眼儿上，您来这里有什么事吗？”见少年沉思不语，牛逢春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纪小芒回过神来，临时编了一句：“我去探亲，在这里就住一晚。”
“哦哦，如此甚好，早些离开此地才好！”牛逢春眼珠子乱转，他悄悄打量少年，“我看少侠也没有随身带什么兵刃宝物之类的，如果遇到危险，那也是大大地不妙。”
纪小芒吃了一惊：“什么兵刃宝物？我也只不过是个寻常百姓罢了。”
牛逢春唯唯连声，得知少年也只是普通人之后，他虽然依旧恭敬，但腰背已经挺起来了，比先前高出一大截。
二人走不多时，便来到一扇门前。此时已经全黑，唯有门前悬挂的一盏灯笼透出惨白的微光，让人能够辨识出这里还有扇门。
门上有一个牌匾，但光线昏暗，一时半刻无法看清上面写了什么。
牛逢春上前拍门，门上红漆因常年曝晒而卷曲，裂纹斑驳。
三重二轻，似乎是与里面的人约好的暗号。
门向里侧打开一条缝，一张枯槁的脸探了出来，与外面的灯笼同样惨白。
“是你？”白脸的主人缓缓开口，声音嘶哑难听。
牛逢春点头哈腰，搓着两手。
里面的人眼神如蛇信一般，在纪小芒身上扫来扫去：“进来吧。”他将门打开更大，但并未因此透出更多的光亮。
这番情景透着诡异，纪小芒犹豫起来。
“纪少侠快去吧，这个时辰城门都已经关了，已经错过了投宿的最佳时机。除了这里之外，别无第二家店肯收留你啦。”牛逢春伸出手揽向少年身后，却被他拧身闪开。
纪小芒向门中望去，院中有几匹马，面前放置着草料槽，几辆空货车靠着院墙；正房两层，有淡淡的黄光将几个人影投射在窗纸上面；厢房中也传出嘈杂人声，似乎在推杯换盏，谈天说地。
这里的确是一间客栈。
纪小芒再无怀疑，便抬脚迈过门槛，向内走去。行了几步，他用余光瞥见白脸怪人向外扔了什么东西，在地上滚出去老远，而牛逢春跑过去捡起。待要回头仔细看时，门已经被那人关上了。
那人提起一盏灯笼，从少年身旁走过。脚不沾地，身形有如鬼魅一般，低声说了一句：“随我来。”
纪小芒跟在他身后，那人推开正房房门，一层是三四丈见方的大厅，几张桌子全都坐满了人。他们服饰奇特，容貌也与潼川本地居民不尽相同，应该是异域来的商人。他们对突然到来的少年并未投注多少目光，仍旧觥筹交错，用听不懂的语言高声交谈。
那人也并未在正房停留，而是带着少年穿过大厅，又打开了后门。他跨出门外，转过身来面对着少年，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在纪小芒脸上，向自己身旁伸了伸手，示意他跟过来。
“我要住店。你们不是应该安排客房给我吗？”后门外一团漆黑，那人手里的灯笼照不亮更远的地方。纪小芒站在原地，质问道。
白脸怪人顿了顿，对少年说：“客房就在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