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云程再次睁眼的时候,他正站在一群少年的最外围。
那种隔离在外的,熟悉又诡异的感觉将他包裹。
他抬起头环顾四周,熟悉的村落,熟悉的场景,熟悉的人群。
久远的记忆在脑海里面浮现,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狰狞。
而站在人群中被簇拥的少年越过人群瞧见他,朝他招招手,一贯冷漠平静的脸庞难得勾起一抹笑容。
“十七,快过来!”
世界忽然灰暗无光,少年的笑容成了唯一的光亮。
鹤云程往前跨了一步,人群散开,他走到男孩的身前,艰难的动了动嘴唇。
“阿那。”
声音微不可闻,但落在少年的耳朵里却无比清晰。
少年脸上的笑意还没有落下,一把牵住他的手腕,拉着他穿过人群。
两人来到一个小角落,少年将衣服缓缓撩起来,露出腰腹的暗红色蝴蝶刺身。
栩栩如生的蝴蝶仿佛要冲破皮肉的束缚,展翅飞向自由。
“看!我被选上了!过几天长老他们要带着我去见仰阿莎!”
鹤云程静静的注视着那个蝴蝶刺身,一时无言,怎么就偏偏回到这一天呢?
他又改变不了。
“你怎么了?”
少年见他不说话,心生疑惑,将衣服放下去,朝他凑近了一点。
“怎么不说话?”
两人的距离很近。
两张相似的脸庞仅仅只有几厘米,鹤云程却没有一点要躲的念头。
少年的瞳孔颜色比他要深一点,他直视着那双漂亮瞳孔里面的自己。
他想要说,能不去吗?都是骗局,会死的。
但说出口的话却不受控制,脸上的表情也动了动。
“恭喜你,十六,你如愿以偿了。”
控制不住的话语和抗拒的心理发生冲突,让鹤云程的表情看起来格外怪异,嘴角也情不自禁的抽动着。
但他的想法,面前的十六一点都不知情。
察觉到他脸上怪异的表情,十六眼底的兴奋也消失殆尽,转变成审视和探究。
“你今天很奇怪,十七。”他怀疑道:“你是不是又去看那个人了?”
前几天村子里面出现一个妄想逃跑的叛徒,被抓回来之后一直关在村头的小木屋里面。
很多心性未定的小孩压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偷偷摸摸去看,但都被长老收拾了一顿。
鹤云程叹了一口气,“没有。”
这句话倒是说出口了。
“别跟他接触太多。”十六盯着他,“背叛者不会有好下场的,长老他们很快就会宣判他的结果,你最近安分点。”
十六是知道他的,天生就不安分,但总归是自己的亲弟弟,不能不管。
“我知道了,阿那。”
鹤云程一脸乖巧,垂着眼眸,视线却直勾勾盯着十六腰腹的位置。
不可改变的结局,他没有想要掺和,但他现在要想个办法离开。
这次的幻境比之前的厉害的多,还可以强制身体控制权。
鹤云程跟在十六的身后,往外走去,在这个村子里面都是小孩。
因为十六的原因,一路走过去,无数的目光落在两人的身上。
更准确一点来说,是落在十六的身上。
在村里流传着一个故事。
听说他们的祖先见过真正的仰阿莎,并从仰阿莎那里得到了不死不伤的秘术。
但还差最后一步。
仰阿莎说,她只教最优秀的孩子。
想要学习秘术最后一步,祖先就要从他每一代子孙里,将最完美的那个孩子送到她的座下。
这个习俗延续了很多很多年,一直到现在。
为了保证秘术无外传,村子与世隔绝,族内通婚。
所有的孩子被生下来之后,就会送到长老这里统一抚养,男女不论,直到选出秘术最优秀的那一个。
听说只要去到仰阿莎的身边,真正领悟秘术的人,便能如凤凰涅盘,不老不死,不伤不灭,享真正的永生。
而十六就是这一代被选中的孩子。
人人都羡慕十六,但鹤云程对于这一天深感痛恨。
什么仰阿莎永生都是骗人的,真正的真相是秘术最优秀的孩子,喝其血,百毒不侵,食其心,一日登天。
在他久远的记忆里面有一把火,火光冲天的夜晚。
他永远的失去了十六,他用命为自己换了一条生路。
“阿那,别离开我。”
“代勾,别怕,我永远保护你。”
鹤云程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从有记忆以来看到的唯一成年人就是长老们。
陪着他长大的只有他的双生哥哥,还有其他的一群小孩儿。
“十七,你在想什么?”
问话打断鹤云程的思绪,他回神看向盯着自己的人,摇摇头。
“我在想,你要是去了仰阿莎身边,我应该怎么办?”
十六淡漠如水的看他一眼,瞧见他那张几乎和自己差不多的脸庞,声音终究是柔和了下去。
“只要你好好听话,仰阿莎会永远保护你的,别害怕。”
“我会乖乖的。”鹤云程向他眨眨眼。
十六别开视线,眼底却闪过一丝笑意,没有让他看见,轻声道:
“走吧。”
——————
夜晚降临。
整个小村庄都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在一间狭小昏暗的房间里面,只有一盏煤油灯在弱弱的散发光芒。
鹤云程睁眼,环顾四周被泡在木桶里面的一排排人头。
他今天一天都在尝试各种办法,但很奇怪,他居然破不了幻境。
为什么呢?
鹤云程轻手轻脚的从木盆里面翻出来,找到自己的衣服穿上。
他就不是一个坐以待毙的性子,破幻境偏偏要将他带回这一天,那就别怪他搞事!
听到响动,泡在木桶里面的少年们都朝着他看过来,日复一日熟悉的场景。
鹤云程别开视线,没有像之前无数次那样留下来絮絮叨叨。
以前他将青铜铃铛捏在手里,想要怎么样沉溺都行,但现在不一样。
哑巴还在等着他呢!
鹤云程拎着油灯就往外面跑去,少年们神色平淡的目送着那捧亮光消失,没有任何的动作。
“十七!回来!”
十六泡在最前面一排,靠近门口的木盆里面,他低低的喊了一声,但鹤云程已经跑没影了。
十六咬咬牙,哗啦一声站了起来,想要跨出木盆,但脚伸到一半,却始终没有跨出去。
在场的少年们都直勾勾盯着他的动作。
比起鹤云程,他们对于十六的关注更多一些,毕竟这是即将前往仰阿莎身边的人。
就在十六即将跨出去的时候,他旁边木桶的少年偏头看他一眼。
“十六。”
淡淡的警告。
十六和他对视,又看向黑漆漆的屋外,最终还是将脚踏出去,快速将衣服往自己身上套,冲出房间。
鹤云程冲出房间之后,拎着煤油灯就往供奉堂冲。
他抬起头,瞧见半眯着眼睛,神态端正优雅的仰阿莎雕像。
没有丝毫的犹豫,直接将整个供奉堂点燃,火势壮大。
都烧个干净!
他就不信出不去!
熊熊燃烧的火焰,炽热的温度让鹤云程都忍不住连连后退,藏在安全的地方。
他注视着长老们从房间里面冲出来,身形一闪,又去将他们的房间都点着。
混乱至极。
尖叫声,救火声,赤\/ 裸的少男少女们都冲了出来。
村子里面的房屋都是连排修建的,本来就是给少年们的住所。
现在火挨着火,连绵不绝的火势来势汹汹,势不可挡。
鹤云程站在村口那棵大榕树下,安静的看着这一切,手里还小心翼翼的捧着那盏一切火源的煤油灯。
游离一切之外。
“十七!你疯了吗?”十六灰头土脸的找到藏在树下的鹤云程。
瞧见他手中的煤油灯,抬手将其打翻在地,平淡的语气终究是染上了一丝不可置信。
“你难道是在对我不满?”
明天他就要去仰阿莎的身边了,为什么偏偏要在这种时候闹事!
“我对你没有任何的不满。”
鹤云程垂眸盯着那盏已经熄灭的煤油灯,将视线移到他的脸上,远方的火势渐小,景物也越来越模糊。
但面前的人还不自知,眼底带着怒火。
“那你现在是要做什么!偏偏是在这种时候,你知道明天对我来说多重要吗?”
“我知道。”
鹤云程点头,面对他的怒火笑意更甚,嬉皮笑脸攥住十六的手。
十六想要甩开,“你知道,你还——”
骂声戛然而止。
十六怔怔的看着自己手里的匕首,尖锐的匕首就那么深深刺进鹤云程的胸膛。
“代勾!”十六连指尖都在颤抖,但他的身影却在渐渐消散。
“没有明天了。”鹤云程目不转睛的注视着他消散的身影,“阿那,慢莫。”
你就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吧。
他找到回去的办法了。
这次就不刺你了。
有点痛。
——————
火光冲天的夜晚,一个少年推搡着另一个少年拼命往前跑。
“阿那,我害怕。”
“别怕,代勾,跑出去就好了。”
“我们一起走!”
“我走不了的,他们马上就会找过来了,要是我走了,他们不会放过你的——跑!快跑!”
“阿那!”
“代勾,慢莫。”
弟弟,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