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边人多口杂,谢清啼不好多问:“有劳小姐带路,在下去给张太医上柱香。”
张仁死的蹊跷,并且在他死后,楚安澜对他的家人并无任何抚恤,还立刻选了新的太医院令。
人走茶凉,他死前未在太医院扶持自己的任何子侄,他死后,除了赵慈这些曾从师于他的弟子,其他来吊唁的人极少。
吊唁的人不多,张仁又只生了张青兰这一个孩子,小清啼进入灵堂时,发现守在灵堂前招待客人的,只有哭的眼睛肿成一条缝的张夫人,和张仁的一个侄子。
张仁的侄子唤做张青智,是一个游手好闲没有正业的败家子,张青智的父亲长年缠绵病榻,母亲是个娘家没什么家底,自己也没什么见识的妇人。
张智整日混迹于京城的妓院酒楼,若不是张仁常常帮衬,他们一家子恐怕要饿死在京城了。
当朝律法规定,若亡者有女无儿,女儿出嫁时可得三分家产做嫁妆,若女儿不出嫁,则可得一半家产嫁妆。
除了归于女儿的这份嫁妆,其他家产由同宗子侄分配。
如今张仁已死,他的这个侄子就成了最大的受益者。
张青智虽没什么本事,但长年混迹妓院酒楼,自是听过谢清啼这号人物,他听张青兰说来人是谢清啼时,立刻脸上堆笑的迎了上去。
那满脸谄媚的笑,和这凄凄惨惨的灵堂氛围很不搭,谢清啼随口应付了他套近乎的话,上完香就要离开。
若是其他没什么地位身份的来客,张青智懒得起身相送,都是张青兰送客的。
但张青智有心讨好谢清啼,对张青兰道:“你留在这里照顾婶娘,我去送谢大人。”说着就要跟上去。
“留步。”谢清啼冷淡的对他说。
他这话中带了一丝命令的语气,张青智讪讪的停住了脚步,张青兰见状,道:“谢大人,我送你出去。”
二人快走到门口,确保灵堂中的人听不到他们的谈话时,张青兰低声道:“家父早就料到自己会死于非命,他对民女说过,他死之后,若谢大人前来吊唁,就让我把他的一只药箱交给谢大人。”
药箱?张仁是在药箱中给他留了治病的药,还是给他留了幕后之人相关的东西?
张青兰道:“若谢大人信得过民女,请于今晚三更无人之时前来灵堂,民女将那药箱交给大人。”
半夜三更,来只有孤女寡母的张府,恐有不便。
更何况,张青兰说自己相信父亲的死与谢清啼无关,但这话是真是假尚不可知,若她想诱骗自己前来,趁机给张仁报仇……
但自己如今对生死无所谓,又何须担心她趁机给张仁报仇呢?何况她就算想趁机报仇,也未必能得手。
谢清啼看向张青兰,发现她眼神坦然毫无心虚躲闪之意,谢清啼道:“张小姐若不觉得不便,我会按你所说,在今夜三更前来。”
二人说话间已到了门外,张青兰对谢清啼施礼道:“谢大人前来吊唁,民女谢过大人。”
送走了谢清啼,张青兰回了灵堂,伸着脖子看着二人离开的张青智见张青兰回来,不怀好意的说:“这谢大人跟个铁面人一样寒着脸,但对你却很客气,你什么时候勾搭上谢大人的?”
眼睛红肿的张夫人嘶哑着声音护自己的女儿:“切莫胡说……”
“什么胡说?”张青智嘁了一声:“你看堂妹对谢大人那温柔劲儿,跟对其他人的态度,很不一样!”
张青兰扶着想要和他争辩的母亲,冷笑着说:“你说的其他人,可是你那个不成器的表弟周瑞?”
张青智整日不务正业,但好歹有点巴结讨好人的本事,他的姨家表弟周瑞,却是个连巴结人都不会的废物。
莫说张青兰瞧不上周瑞,张青智也瞧不上他,他不反驳张青兰:“不管他成不成器,都是你的未婚夫婿,哪有人这样说自己的未婚夫婿的?”
“胡说!”张夫人红着眼睛说:“老爷在世的时候,并没给兰儿定下婚事。”
“怎么没有?”张青智从摆着的贡品果子中抽出一个,用袖子擦了擦送到口边咬了一口。
他嘴巴里含着东西,含糊不清的说:“我爹娘不是跟你说过这事了嘛,这婚事是叔父和我爹娘商定的,虽然没来的及下聘,但这不是没来得及下聘,叔父就过世了嘛。”
“你胡说,老爷从未提过这事。”张夫人呜呜的哭起来。
张青智舔着脸说:“婶娘,侄子不是说过了吗,这事儿是叔父私下和我爹娘商定的,可能还没来得及告诉婶娘。”
他们强塞给张青兰这桩婚事,不过是想让张青兰带着三分家产的嫁妆嫁给自己人,只要张青兰嫁人,他们就能得到剩下的九分家产。
这世道女子没什么话语权,父亲身死,伯父咬死父亲曾许过这桩婚事,宗室里人不想开罪伯父,对伯父欺负她们母女的事情不愿插手,便一致命令她该遵从父亲遗命,嫁给周瑞那个不成器的。
此事已定,再争论真假已是无用,张青兰给母亲擦了擦泪,平静的说:“我已和灵山庵的住持说过,我会在灵山庵出家。出家后,该分给我的五分家产,会变卖后给灵山庵多造几间庵堂,给灵山庵多铸几座佛祖金身。”
没曾想她居然有这种心思,张青智有种煮熟的鸭子要飞了的感觉:“这怎么能行?”
张青兰道:“怎么?我朝那条律法说过父亲亡故后,女儿不得出家?”
“那倒没有,但我不是为你好吗?”张青智说:“整日念佛诵经,连荤腥都不能碰,如果叔父泉下有知,肯定舍不得你受这种罪的。”
张青兰早就对张夫人说过这事,张夫人生性懦弱,她劝不动女儿,但又难以接受这事,此时听女儿态度坚决的说出此事,只能不停地掉眼泪。
张青兰不和张青智争辩此事:“我主意已定,明日父亲就要下葬,父亲下葬后,我就去灵山庵剃度。”
张青智还想说什么,张青兰跪在棺材前开始给张仁烧纸钱,摆明一副不再搭理他的样子。
张青智看她这死脑筋的样子,骂了声“狠心的东西”,然后匆匆离开了灵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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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已深,府中的下人都有些困了,张青兰安置好哭到头痛的张夫人,便带着贴身丫鬟去了灵堂。
丫鬟看她在灵堂中跪下,似是要通宵守灵的样子,她看了看外边一个人都没有的院子,脸上闪过纠结的神色:“小姐,快三更天了,你这几日操劳老爷的丧事,都没怎么好好休息,不如早些回去休息吧。”
张青兰抬头看了丫鬟一眼,那丫鬟有些心虚的避开她的眼神。
张青兰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明日父亲就要下葬了,我再给父亲守灵一晚吧。”
“可是……”
丫鬟似是还想劝她,但只说了可是两个字,却没有再说下去。
张青兰似是没觉察到丫鬟的异常,她垂眸给火盆中添了些纸钱:“你若困了,不必在这里守着我,且回房休息吧。”
“我……”丫鬟犹豫了片刻,说:“我去给小姐煮些夜宵。”
“嗯,去吧。”
丫鬟离开后,灵堂中只剩下了张青兰一人,夜风顺着门缝灌入灵堂,带着阴森的冷意。
但张青兰却丝毫没有惧怕之意,只因棺材中躺着的,是疼爱她的父亲,即使世上有鬼魂,在这灵堂中的鬼魂,也只可能是父亲的鬼魂。
就算父亲变成鬼魂,她又有何惧怕?
“啪”的一声轻响,似是夜风吹断了院中树木的枝丫。
张青兰手中的动作顿了顿,然后继续往火盆中添纸钱。
“咯吱”,灵堂的门被打开了,张青兰听到了一个陌生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