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父,我不想努力了。”
司徒府上,袁隗望着恭恭敬敬站在跟前的义子,皱巴巴的老脸上充满了纳闷:
“努力?何谓努力?”
“呃,义父您就是努力过的人……”
程远志比划着手臂,试图用最浅显易懂的表述,让袁隗明白,他今时今日的地位和财富,都是通过努力得来的。
这词语倒是新颖。
袁隗恍然,捋着胡须呵呵一笑,摇头晃脑道:“我儿今日为何而来?”
来要钱、要装备、要人脉.....程远志腼腆的笑了笑:“左右无事,来看看义父。”
“哦?”袁隗侧目而视,手指虚点了程远志几下,心照不宣的朗声大笑。
一老一少携手入内,默契的没有继续再说下去。
袁隗的家当很多,多到程远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光是都城洛阳周边土地,就有数万顷,大庄园在东城外北邙山下就有两座,内各有私兵千余,仆从数百,下辖百姓过万――都是不用上户口交税的百姓。
这仅仅是袁隗位于洛阳东城外的家产,其在洛阳城中的产业更多,豪宅商铺,布庄粮行,涉及到衣食住行等方方面面。
由于商人地位低贱,所以涉及商业的部分,都交给了府中下人出面经营。
司徒府内宅,案台上,两大摞地契房契仆契,垒起一尺多高。
这就是大汉第一家族的底蕴?
“砰,砰砰,砰,砰砰…”
程远志的心脏剧烈跳动着,眼巴巴看着袁隗,像在看一个活着的财神爷。
这些家当如果都归了他……
袁隗微笑着,干枯皱褶的手从两摞一尺多厚的账簿旁掠过,拿起放置在一旁的两张薄薄的地契仆契,笑眯眯递了过来:
“程手啊,莫要嫌少,这是东城外两个大庄子的……”
巨大的失望瞬间将程远志笼罩。
袁隗之后的话,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是机械般点着头,“呵呵,嗯嗯”的应和着,直到失魂落魄回到东城府邸。
程远志抖动着手里两张薄薄的,寒碜的地契仆契,仰天怒吼道:
“为什么……为什么让我入宝山却空手回……”
速该陪同在一旁,伸手挠了挠头,坚毅的脸庞上尽是茫然。
心里充满了问号和叹号。
他目睹了整个赠予过程,不明白占了天大便宜的大帅为何会如此不甘。
……
对于拜袁隗为义父,程远志一开始是拒绝的,心里很抵触。
之所以会接受,完全是因为这个年代没有好出身,就招揽不到人才的缘故。
但在见识过袁隗的雄厚家底后,他忽然有了一个成熟的想法。
这丰厚家产他若不取,最终只会便宜别人,按照原历史,得利者不是袁绍就是董卓。
大概率是被董卓给独吞了。
这断然不能接受!
如果他有如此丰厚的家底为支撑,发展并州的速度也会快上一大截,也能给招揽来的属下更好的待遇,这样人家才会心甘情愿跟着你干。
一开始,程远志以为认袁隗为义父只有一利,却有两害,直到此时才发现,原来竟然还有一利。
巨大的利益!
利害相等,那就得好好谋划谋划了。
不然呢?
难道真把家产拱手留给董卓?
不过……说服袁隗把家产从洛阳城挪走颇有难度啊。
眼下,天下乱相初现,四海不宁,在所有人的认知里,都城洛阳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袁隗必然也是如此认为的,否则不会把所有家当都安置在洛阳周边。
这么看来,说服他的难度就更大了。
如果自己直接跑去跟袁隗说:“三年后天下大乱,洛阳城会化为废墟,义父你快把家产迁移到我的地盘上吧”。
袁隗一定会把他当成疯子。
心思急转间,程远志迅速冷静下来,转头对速该说道:“宇阳,你去请司徒大人来一趟。”
速该应了一声,挠着头走了。
……
事实证明,这个义子身份还是很吃香的。
虽然义子前脚刚走,后脚就来请,袁隗还是乐呵呵坐上马车来了。
丝毫没有不耐烦。
到了东城府邸之后,也没有讨论国家大事,只是东拉西扯,从家世过往,风俗人情,从奇趣轶闻,到诗词歌赋。
与程远志随意拉着家常。
举手投足间,充满了长者气度,尽显和蔼。
这令程远志有那么一刹那恍惚,犹如看到亲生父亲活生生立在眼前。
袁隗言语间很自然,程远志几乎没有感觉出自己被套了话,却差不多把能说的全都说了。
常山人氏,出身清苦,被迫加入黄巾军……当上渠帅……见势不妙,迅速调头洗白自己……
袁隗似乎早已知晓这些内容,丝毫没表现出惊讶,对义子的坦然相告观感甚好,笑眯眯颌首不止。
于是程远志就知道,自己的身世来历,在大汉高层官员中,虽不说是人尽皆知,但肯定不是秘密。
这一番促漆长谈,瞬间将两人的距离拉近了许多。
谈话结束的时候,两人看起来已经像是一对真正的父子了。
貌合神亦合。
“想不到,我儿幼时竟吃过如此多苦楚!”
袁隗捋着胡须感慨着,自侄儿袁绍之后,好久没有遇到过如此令人眼前一亮的青年才俊了。
不由得他不见猎心喜,收为义子。
“多谢义父挂怀,都过去了。”程远志满不在乎的说道。
袁隗欣慰的望过来,连连称好,心道:
此子心智坚韧,能成大事!
程远志想了想,觉得此时尚早,跟袁隗说乱世之事不太合适,便压下心头想法,令仆从拿出围棋,摆在后院凉亭,与袁隗手谈。
和袁隗这种历尽沧桑世事,一双慧眼几乎能看透人心的长者交往,虽说稍微有些拘谨,但有干亲关系在,倒也其乐融融。
一局棋罢,大日当空,酷热正浓。
凉亭内,葡萄架下,一老一少含笑对坐。
袁隗巍巍颤颤从袖口里摸出一沓地契仆契,笑吟吟的摆放于棋盘上,目光炯炯的望过来,意有所指。
你小子刚才没骂我小气吧?
程远志顿时有点尴尬。
好在,之前他并没有私下里骂袁隗小气,否则此刻只有钻地缝了。
此情此景,心下忽然有些感触。
原来,从对一个人无感到充满好感,只差一沓资产啊。
如果一沓不够,那就再来一沓。
程远志长身而起,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
袁隗坦然受了,脸上含笑,心下暗道:
想不到,我袁家富贵百年至今,今日小辈中竟然三杰齐出,大兴有望。
古往今来,没有不亡之国,没有不破之家,彼若不堪,我袁家或可取而代之……
越叙话,干父子之间的关系愈亲密无间。
袁隗告辞的时候,是笑着走的。
将要迈步出府时,他的神色瞬间回归正常。
单单这一手变脸,就令身侧众人心下一凛。
程远志恭送袁隗上车离去,目光不经意间掠过府门外诸多“闲杂人等”,撇了撇嘴,转身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