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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辆马车一同西行,黄花甸子都看在眼中,出了小西门,就分道扬镳,一个南折,一个北拐,南折的去了七里桥断魂滩,北拐的从土路上了光滑的鹅卵石路,那是去西凉城的必经之路,北风在晃悠中,睡着了,他的酒喝得有些多,暖风熏得酒人睡,连呼出的气,也透着酒的香纯和污浊,黄兴忠虽不断打酒嗝,意志力明显下降,眼发虚,头发重。

“达子,行吗?”

“我又没喝酒,有什么不行的?老爷,你也睡一会儿?北师傅鼾声如潮,早着点,这好几十里地,两匹马也得一会儿!”马蹄踢踏,铃声细碎,韵,那种退潮的韵,正在切切嘈嘈之间徘徊。

西凉城,它不单单可以以美来形容,残破中的灰色美,诗句: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象幽灵,从心缝如火燃烧起来,力的彰显,人心的裸露,起起伏伏,才有了自己独一无二的风格,它不规则,不象西安城那样规整,东西南北不乱,街可以斜,巷子可以丑,随意性很强,东面可以多一些,西面可以少一些,南面可以凹陷一些,北面可以凸起一些,即使是城中心,也不是规格一样的,散碎的层次美。

太阳奄奄一息,跌到地平面上,黄兴忠已经醒了,酒气散得差不多了,北风还在睡,长长的鼻须,象黑节草,齐刷刷伸到鼻外,象毛笔的尖。

“快到了,老爷!直接去县政府吗?”

“必须的!”马蹄声声,有汗珠湿了腿毛。

县政府到了,大门外,有站岗的,不让进,黄兴忠下了马车,从口袋中掏出洋烟,一边手拍北风:“北师傅,醒醒!到了!”然后,抛烟给门卫,“你找谁?”门卫吸着烟,“我问一下,黄天祥在不在?”

“黄科长在不在?”站岗的一个问另一个,“你是他什么人?”

“父亲!”

“原来是老太爷,你稍等,我打电话给你问一下!”那人把枪靠在岗亭边上,钻进去摇电话。

黄兴忠见北风坐起来,给他递一支烟,“这一觉睡的,通三江达四海!把那些藏着的掖着困意全他妈赶跑了,人就踌躇满志起来!”

“黄老爷,黄科长在,马上出来!”

太阳终于不堪重负,掉黑洞中,藜黑的夜色,还没有爬上来,黄天祥迎出来,达子把空马车赶了进去,父子俩话不是太多,相跟着一路往里走,北风看到黄天祥如此英俊挺拔,才知道,《三字经》中说:养不教,父之过!六字深意,曾经他还自鸣得意:子承父业!黄兴忠把生意做得风声水起,却把两个儿子,送上了仕途,他意会出这里黄兴忠的良苦用心,他算什么?一个猎人,在山林中讨生活,终究算是井底之蛙。

傍晚,梅以轩热闹起来,西凉县城的头头脑脑全部汇聚在那里,苏东海、苏茜云、史凤琳、陈啸虎、林琳、石步洲、廖青云等悉数在场,加上达子、北风、黄天祥、黄兴忠,两桌人,待坐定之后,史凤琳看着这个熟悉的陌生人,心中潮起不安和妒忌,一股无名火,在胸中熊熊燃烧,新仇旧恨,他恨不得能双手卡住黄兴忠的脖子,咬牙切齿把他掐死,父辈的恩怨,如同烙印,骨上相生,他冷竣地看着黄兴忠,牙缝中哼哼,碍于苏东海,他恨得自己的牙痒,把自己的心咬碎,血污和破碎的心,硬生生吞下,恨而又不能以快刀杀之,这种情天恨海,抱憾终身!

“各位同仁,今天黄老先生,在此宴请各位,我谨代表各位对黄老先生的盛情,表示最诚挚的感谢!”苏东海带头鼓掌,掌声虽七零八落,但反映了大家态度。

“苏县长,师出有名,酒喝有名,不能不明不白喝这窝心酒,为什么要喝这场酒?”史凤琳首先发难。

“史特派员,这里大庭广众,先喝酒,至于黄老先生为什么请酒?我们明天工作时间再说!”苏东海并不知道史、黄两家的历史恩怨纠葛,“这也不是一两句话可以说得清的!”

“至少应该透露一两句,要不然,这酒喝到嘴里,也难以下咽,糊里糊涂的酒怎么喝?”史凤琳不依不饶,“难道说涉及机密?”

“特派员!你老兄就不要吹毛求疵了,给我个薄面,能不能……?”廖青云想拉场子。

史凤琳横眉冷对,剑拔弩张,把酒怀子往下一爽:“给你个薄面?你算什么?你几斤几两?”

“妹夫,你今天怎么啦?大家平时都忙,苏县长的面子也不给?”陈啸虎和史凤琳既有姻亲关系,同时,陈背景关系很硬。

“史特派员,算我多嘴,在这里,我给你赔个不是!”廖青云知道史这个人一向内敛,阴晴不定,一抱拳。

“罢了,嗑瓜子嗑出个臭虫,也属正常,不至于!”

“特派员,今天情绪不对头呀,是对我有意见吗?”黄兴忠一脸狐狸般的笑容。

“没有!没有!我们都来自于黄花甸子,亲不亲故乡人,我们曾经在同一小块蓝天下生存过,虽然道不同,彼此交集少,至少你对父亲关照过,这一点,我铭记于心,天妒英才,可惜他命运不济,撇下你这么个志同道合的朋友,让人扼腕!来,就冲这个,我谢谢你!”他拿过桌上酒瓶,给自己倒上一杯,端起来,不管不顾,滋溜一口,放下酒杯,“谢谢你的酒,我还有事,先行告退!”

“特派员,你----?”石步洲在心里说:这是个什么东西?

“石师长,好自为之!”愤然离席而去。

“随他!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谁也没有办法不是?”黄兴忠望着他的背影,笑了,史凤琳一定受了内伤,伤于心,无损于表。

“他怎么一下子变成这样?他不是这样小肚鸡肠的人!”陈啸虎摇头。

起皱在酒席宴上的风波,随着史的离去,涟漪一圈圈扩散,然后又恢复了平静。

第二天天蒙蒙亮,一场不大不小的透雨,浇出了天地间烟雨朦胧,持续时间不是很长,却下得很急迫,大珠小珠乱入盘,大地如盘,雨过天晴,太阳艳艳灼灼,空气清鲜,伴着泥土油腻的香,玫瑰在墙角烂漫而怒放,一朵朵墨紫的花,象个天然的容器,吸食着阳光雨露,黄兴忠终于等到雨歇风住,领着北风、黄天祥,坐上汽车,去了石步洲的兵营。

兵营坐落在县政府后面的一达街,街宽路平,但那条巷子静得出奇,平时没有一个人,碰到的也是身着军装的军人,小车开到大门口,卫兵看到牌照,走近给他们行了个军礼,看了一下证件,调开栅栏,让他们开进去。

在卫兵引领下,他们走过红色方砖铺就的甬道,直接到了石步洲的办公室,门是关着的,卫兵喊了声,“报告!”,里面回“请进!”,卫兵把门打开,“报告石师长,有人找!”,石步洲正在写字,抬眼看见黄天祥、黄兴忠和北风,忙放下笔,招呼道:“黄大老板,几位快来坐!”

“石师长,打扰了,不好意思!”黄兴忠一抱拳。

“自己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黄科长,把你的计划说一说,顺道把龙眼上的建筑以及周边环境说一下!”

“好的!”黄天祥把大公文包放在桌上,扯开拉链,从他一脸倦意看:父子俩有可能一夜无眠!风啸啸,雨泻泄,在这样风雨激荡时刻,他们最终有了计划的雏形,千般修改,万般打磨,唯恐疏漏,唯恐不妥,虽困顿,但兴奋,黄天祥把地势地形图挂那儿。

黄兴忠和北风却发呆静坐那儿,布满血丝的眼,却睁得溜圆。

黄天祥把地形图刚挂好,还未来得及从板凳上下,一个长发散乱的女孩走进来,“爸,有客人?”石步洲看了石晴雯一眼,“昂,还没上班呢?”

“今天我有采访任务,路有点远!车子还没有来!”眼却在黄天祥身上数次扫描,“你好!黄科长吧?”

“是!你是……?”黄天祥确实不认识她。

“石晴雯,他是我爸!”女孩子指着石步洲,不无骄傲地说。

“你好!认识你很高兴!”黄天祥从板凳上下来,在自己衣服上揩揩手。

“我也是!”女孩子羞怯低下头,匆匆握一下对方的手,触电一样跳跃,“爸,我走了!再见!”象风,风起皱,花消瘦,香,处子与生俱来的体香,散如幽兰,芳似甘草。

黄兴忠把头扭向一边。

北风心中潮起潮落。

“石师长,北师傅,你们看一下,这张图,是根据我爸的线人提供的基本图形制定的,这条弯曲线是通向龙眼的唯一土路,从这儿向北,二百米左右,上斜坡,就是聚义厅,它的左侧,稍偏北,这儿就是关押人质的地方,右侧则是两排住房,大概能有二十多间,这是他们生活区域,至于枪械库在最后面,靠近崖口,这下面再往北走不出两米,就是直如墙壁的悬崖,聚义厅后是大训练场。”

“龙眼下面就是斜坡和路,路对面是山岭,岭下就是断魂滩,水草丰茂之地,滩外就是黄汤河,斜坡西面是一大片树林。

我们从后崖用炮佯攻,雨点小,雷声大,派人堵住路和斜坡,这里是重中之重,使他们只有西边树林可逃,我们的军队埋伏在树林外,击杀他们,北师傅负责狙击单无霸,力争做到一枪毙命!石师长,你是这方面专家,恳请你能给出意见!”

“谁堵住路口和斜坡?”石问。

“警察局!”

“他们没有打过仗,实地作战能力,恐怕有限!”石步洲担心。

“多给他们准备手榴弹,见人就扔!”

“为了安全起见,我还是派两个投掷有经验的人,以防万一!”石步洲看着黄兴忠。

“能这样最好!”黄兴忠站起来,送一张银票给石步洲,“石师长,一点意思,还望兄弟们笑纳!”

“使不得,使不得!剿匪乃我义不容辞的责任,只不过,你们给我提供了台阶!我石步洲曾经意气风发剿过他们,结果,那是我从军以来,最大的耻辱!不提也罢!”

“石师长,你我此之前虽从未谋面,但听说过,你们之所以损兵折将,完全是因为你们不了解那儿情况,让土匪钻了空子,真较起将军来,他们肯定不是个,收下,你要是嫌少,就不要,一点茶水钱而已,更何况:北师傅用的枪械,还得你提供,家大业大,不容易,我有体会!”

2

石步洲象征性推两下,就笑笑,“那我就受之有愧了!”

“应该的!”黄兴忠信心满满拍拍他肩。

操场上,几十名军人,抬着子弹箱,和不同的枪器,往靶场去。

石步洲、黄天祥、北风走在众人前面。

到了靶场,几个人把枪和子弹箱子放地上。

“打开!”石步洲命令道,“桑延,你过来,跟北师傅学着点!”

“是!”桑延是石步洲手下最好的枪手。

“北师傅,不必客气,这几种枪器全在这儿,看怎么用着顺手,就怎么用!”

北风弯下腰,拿着一把,瞄一下,拉拉枪栓,放下,又拿一把,这是一把新近装备部队的狙击枪,这是一把由兵工署11厂生产的,在巩县,上面有标准图案两个卧着的棱形扣在一起,枪上油渍还在,他拉开枪膛,装一颗子弹,瞄准,闭一只眼,调线,枪口微微左移,在一秒钟之内,弹无虚发,“叭!”一枪击中靶心!

“漂亮!动作太快,如此精准,不愧是行家里手!我这下心中有底了!”桑延佩服五地投地。

战场即起,如暴风骤雨。

“这枪怎么样?”石步洲问。

“好枪!”绝对是好枪,“这是什么枪?”

“正规的名称:二十四式!”桑延回答。

“这个能打吗?”黄兴忠晃晃手中鸡蛋。

“试试吧!”

黄兴忠把鸡蛋抛得很高。

众人抬头望天望,太阳晃人双眼。

北风把子弹上膛,慢慢举起枪,瞄准,下移,再下移,直到鸡蛋可以平视,众人担心,北风闭上眼,黄兴忠注意盯他耳朵,一动一动,“叭!”蛋碎,一地,如花绚烂。

“太漂亮了,你为何早不打呢?害得我们心提到嗓子眼!”石步洲问。

“我在听它落下的声音计算速度!”

“我什么也没听见呀?”黄天祥深感惊奇。

“它在空气中坠落,在风中坠落,那是不一样的!”

“关键是我什么都没有听见!”有个士兵说。

“你没听见就对了!”桑延说,“高空之物呢?”

“一样!”北风脸儿通红。

“谁身上有小物件,试一下!”石步洲问。

“我没有!”

“我也没有!”

……

大家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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