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繁星点点,清风徐徐,撩动了桑落鬓边的碎发。
颜如玉挥挥手,想让其他人都退下去。
偏偏余承往门口一站:“不能走!”
太妃说过,颜如玉当了绣衣指挥使,定然步步惊心、处处陷阱。要他护颜如玉周全。
“下毒之人没有抓到,屋内所有人,包括望江楼的人都脱不了干系。”
“余大人说得极是,颜大人尚未脱险,奴家如何能走?”花魁婀婀娜娜地走过来,将桑落挤到一旁,弱柳扶风地一跪,颤悠悠地斜在颜如玉腿边,“大人现在感觉如何?”
花容月貌,我见犹怜。
谁看了不迷糊?
偏偏颜如玉又闭上了眼。
桑落走到桌边,拿起舀起羹汤嗅了嗅,汤里没闻出什么特别的毒物。
她又询问厨子:“菜肴都是你们做的?”
厨子点头称是。
“你们做了多少年厨子?”
“小人从生下来就在望江楼,小人的爹就是望江楼的厨子,小人的爷爷也是望江楼的厨子。”
那就不可能不知道蕈菇必须要煮熟煮透。
这么多人都吃了,唯独颜如玉出了问题,要么唯独他碗里有一朵没有煮透的蕈菇,要么,就是有人趁乱下毒。
可是谁杀人用这么轻的毒?
余承问道:“桑大夫,不知是何毒?”
桑落思忖片刻,说道:“应该是汤内混了一朵有毒的蕈菇,好在颜大人身强体壮,毒性未入脏腑。”
众人松了一口气。唯独厨子哭天抢地地喊冤枉。
“如何解毒?”
桑落问掌柜:“可有海藻?绿藻、红藻或者褐藻都可。”
掌柜连忙道:“有有有。”
桑落去灶房熬了一碗黑乎乎极腥的浓羹来。
花魁立刻过来帮忙端:“奴家来伺候吧。”
“有劳姑娘。”桑落将碗递给她,正要转身让位,发现衣摆又被某人的手抓住了。
桑落暗暗皱眉。
这人怎么总是跟她衣摆过不去?
余承似乎明白颜如玉的意思。虽说怀疑是吃了有毒的蕈菇,但屋内的人未必就可信,桑大夫算是唯一信得过又懂医术的。
“还是请桑大夫亲自喂药吧。”他说。
桑落用力扯回衣摆,转过身对余承说道:“姑娘家细心,我笨手笨脚的,不擅长侍候人。”
花魁红唇一扬,娇滴滴地看向桑落,那眼神里蕴含太多,桑落是读不懂的。
只见花魁盈盈跪在颜如玉身边,端起那碗浓羹,仔细地用汤匙舀了一勺,又体贴地吹了吹,递到颜如玉唇边:“颜大人,奴家伺候您用药。”
这场景当真是美。
两人都是红衣,面容又都极其姣好,看起来赏心悦目。
颜如玉闭着眼,恍若未闻,一口不喝。
花魁轻轻劝着:“颜大人,这是药,桑大夫亲自熬的,要喝。”
颜如玉仍旧闭着眼:“余承。”
余承连忙上前抱拳:“卑职在。”
“本使并无大碍......让他们都走。”
“是。”
“你和桑大夫留下。”
待众人退下,颜如玉又重重咳嗽起来,余承低声问道:“大人?您可还好?”
颜如玉摆摆手,有气无力地道:“你派人,盯着那个花魁。”
余承顿时明白。
再一回想刚才的情形,众人起身欣赏柳河景致,花魁是最后走过来的,恰巧路过了颜大人的座位。刚才如此主动地要侍奉汤药,恐怕是见自己失手,想要再补一刀。
颜大人说要盯,没说要抓。这是要一举擒拿幕后主使。
“还有,”颜如玉深吸一口气,才又说道,“不许任何人进来打扰桑大夫为我解毒。”
“是!”余承抱拳,大步离去。
屋内只剩下两人。
颜如玉斜斜地、懒懒地靠在那张贵妃椅上,似乎还是那么虚弱。他软软地伸出手腕,示意她替自己诊脉。
桑落心生疑窦,上前去再度按住他的脉搏。脉象确实是有轻微中毒的痕迹,不似作伪。
她收回手,端起那碗浓稠的药羹:“颜大人不肯吃药,是因为知道这个药的功效吧?”
颜如玉当然知道。
桑落在林家给林相公催吐用的就是这个。她想要如法炮制,查看自己吃的是什么。
他如何能让她得逞?
今晚这场酒局,他本可以不来。但是既然要引蛇出洞,他就必须出现。
三夫人在轻语楼持有的是暗股,知道的人极少。前些日子他对三夫人那般羞辱,必然已经激怒她,兴许已经动了杀心。
今晚花魁很可能是她派来动手的。一旦花魁下毒,即便他不死,花魁也必死无疑,到时根本牵扯不到三夫人头上去。
所以,他自己备下了一点小毒,抢在花魁前面下手,打草惊蛇。再引着余承亲自去查花魁,查到三夫人头上。太妃才不会怀疑自己要对三夫人赶尽杀绝的动机。
他向来算无遗策。
所以今晚在窗口看见桑落与莫星河那一刹那,事情超出了他的设计。
那一刻他是慌的。
看着她站在柳树下,身后点点河灯,衬得她身姿清丽,眉眼恬静而舒展。
莫星河一身白衣亮得发光,他微微笑着上前一步,温柔地勾下头对桑落说些什么,桑落也没躲避。
和所有柳河边成双成对的影子一般,他俩的身影也郎情妾意。
莫星河看向桑落的眼神,颜如玉很熟悉。那是他每次受伤回到营地时,面对义母的眼神,仿佛是在说:“你是我一个人的。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莫星河拿起未点燃的七彩灯,想要她写下两人的名字。桑落提起笔的那一瞬间,颜如玉心底闪过慌乱。
他弄不清自己害怕她在灯上写下名字的缘由。
也想不出任何阻止她的借口。
花魁路过了他的座位,他想起自己准备的毒,毫不犹豫地咽下去,毒性未发就先喊了一声:“不好,快去找大夫。”
他想赌一赌。
她是个大夫,是个满心侠义的大夫。她能为元宝动手杀“豁牙”,也能为琴娘杀世子,还能为阿水杀三夫人。
这样的桑落,一定会为了救治病患抛下莫星河吧?
会吗?
毒渐渐发作。
他靠在那里,看见花魁的慌张,看见官吏的无措,看见余承的戒备。
还看见了自己的忐忑。
万一她不来呢?
没有万一。
她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