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船,落了地,只有十几个学子接受世子李渔的好意,估计主要原因是穷。其他的,都想着一路悠悠的去帝都。
离着秋试还有两个月,大把的时间。这些学子中大多数人出身富户,秉持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的理念,打算游山玩水,兴许还有人盼着艳遇……
至于船上行商的,小一半迷迷糊糊的,不是发烧,就是拉肚子。当下就被断定患了重伤寒,没办法,只得留在津门渡。
先前冒充船工的那些西山营高手,如今全成了三猫手下。他第一次有做老大的感情,飘飘然不知东南西北、
徐骄吩咐他:所有学子,必须跟着马队去帝都。
三猫不明白,但很喜欢耍威风。凡是想要走的,被他当场拿住。有不愿意的,踹两脚。有性子烈的,犯了少爷脾气。三猫也不多说解释,一个眼神,自然有人上去拳脚相加。
一通热闹,这些学子们,比在百里峡谷时候更加恐惧。
徐骄跨马当先,冲他们喊:“你们这群蠢货。三江王把你们集中起来,特意安排了船,世子李渔又在此处安排了车马。什么意思看不出来,还是感受不到。除非是真的蠢人,那也便不值得这一番安排……”
三猫说:“骄哥,何必说这么多,不听话的,直接打断腿,扔到车上就行……”
徐骄叹息一声:“我看三江王一番苦心白付了。随你们吧,想走的自己走,想玩儿的自己玩儿,想要留下的,便跟着我们一起上帝都,去三江会所……”
他想明白了,没必要强求,三江王的心思,那些蠢货根本配不上。
到了帝都地界,天子脚下,没有别的地方那么乱,有杀有抢的。所以这些学子根本不害怕,但有聪明的,听得出徐骄话中有别的意思。虽然不明白,也愿意跟着马队一起去帝都。
只有不到一半的学子留下,其它都各自雇了马车,往不同的方向去。他们应该是早就想好了来帝都怎么玩儿,倒不是不看重秋试,年轻人嘛,徐骄可以理解。曾经的他,何尝不想在大考之前彻底放纵一下。
悲哀的是,在他那个年代,高中生早恋,是一种罪。若是现在,高考之前,一对恋人彻底放纵,肯定能超常发挥的。
莫雨冷笑一声,没有坐进马车,反而跨上一匹马,并排走在徐骄身边。
“后悔么?”莫雨说:“这些人,不值得你帮,也不值得三江王托付,你们都错了。”
“既然错了,那你还盯着不放。”徐骄说:“何况你这位千金小姐突然跨马和我并骑,就不怕被人怀疑。”
莫雨冷笑:“羽千鸿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你觉得我还会再去三江源么?此后,再没有天临城莫雨,只有风灵卫莫雨。”
徐骄说:“既然如此,那你就没有必要戴着面纱,遮着自己的脸。老天给你这张漂亮的脸蛋,必然是有原因的。把她遮起来,显然是违背天意。而且,女人的脸,本就是她最厉害的武器。”
“你说这话亏不亏心,夭夭的脸,难道没有我好看?”
徐骄想了想:“就几何学的角度,你不如她。但就男人的角度,她不如你。因为,你比她更像个女人。”
莫雨蔑视的一笑:“你知道,风灵卫之所以取名风灵的原因吗?”
“看不见,摸不着。”徐骄说:“但却是存在的,像个搞谍报的特务机关,有点见不得人呀……”
莫雨说:“不,因为风无处不在。尤其是在帝都境内,方圆数百里,过千万人口。风灵卫,可在一个时辰内,查到任何一个人出身,家世,父母子女。”
“所以呢?”
“所以你的真实身份,我早晚会知道。”莫雨说:“你绝不是身帖上,一个九乡举荐的学子那么简单。”
“所以呢?”
“所以别来惹我。”莫雨说:“我们是交易,不是有求于你。而且,我很不喜欢你。”
徐骄笑:“知道么,有个女人,也曾说过讨厌我的话。”
莫雨笑:“真的么,那就说明,你是真的让人讨厌。”
徐骄笑出声音:“那个女人是夭夭……”
莫雨眉毛扬起:“帝都已不远,那里才是风灵卫控制最强的地方。这世上,没有几个人,敢在帝都张狂。而且风灵卫想要一个人开口,他若不说点什么出来,连死都是一种奢望。”
徐骄假装听不懂:“那你是什么意思呢?”
“风灵卫,有许多方法,能让一个人把他的一生讲出来。哪怕已经忘却,也有法子让他记起。”
“哦,原来你是在威胁我。还假装跟我谈交易,女人的话,果真不能信。不过可惜,我感觉你没有那个能力。”
莫雨哼了一声:“踏上津门那一刻,你就已经走入了风灵卫的牢笼。”
徐骄也哼哼冷笑。
莫雨说:“笑什么,不相信?”
“不过是能困住羔羊的藩篱,还像把狼圈在里面。”徐骄说:“你是不是想太多了。端出风灵卫的牌头,以为能压住我?”
有时候,放大话,抬身价,也能吓唬人。
徐骄再一声冷笑:“除非应天理出手,否则,帝都留不住我。不过,他要出手,恐怕得问一下鬼王的意思。”
莫雨怎会不知道应天理。武道院的首席,强者中的强者,鬼王亲传大弟子。三个身份,任何一个拿出来,都是跺一下脚,城墙根儿都得摇两下。
他说的认真,莫雨也认真的听。她本就觉得徐骄身份可疑,如今怀疑更甚。
四十年前,鬼王就已站在人间巅峰。这世上,能让他还有些许忌惮的人,也许只有神秘的修罗山主。
莫雨的眼神,落在徐骄的胸膛。她心里已经确定,眼前这个混蛋,一定是修罗山的人,而且与修罗山主关系非同一般。否则,不敢说出这样的大话。
徐骄看着莫雨的眼睛,拍着自己的胸膛:“要不要检查一下,对于女人来说,让男人脱衣服,是再也简单不过的事。”
莫雨什么也没说,勒马转向了别处。
徐骄想到一个纰漏,这时候三猫恰好过来。徐骄对他说:“兄弟,满足你的欲望,掳了吟翠吧。”
“在这里?”三猫说:“不大好吧,此处是帝都界,还是应该低调。风灵卫不好惹……”
徐骄一想也是,便说:“那你要时刻盯着吟翠,因为她可能是唯一暴露你身份的人……”
三猫也不笨,当即就明白了。他胸前羽蛇纹身,吟翠是见过的。
津门离着帝都不远,百余里地。道路笔直,既不坎坷,也不崎岖。
中午刚过,徐骄就看到远处天地相接的地方,一片乌压压的山影。连绵起伏,仿佛一条盘踞大地的黑龙。
帝都所在,占据地利。据说是当年明中岳亲自挑选,群山环绕。东面向海,西面险山,北方草原戈壁,南控中原沃土。一条运河,沟通南北。将地利之便,运用到了极致。
一路上尽是平原沃野,阡陌交错,村镇相邻。鸡犬之声时有闻之,完全太平盛世的景象。又过了二十余里,遇上一个镇子。牛马车从镇子的那头,堵到这头。
三猫大声呼喝:“他妈的,这是什么情况,不让过了,还是死人了。”派人出去问,回报说:前面封了路口,说是首辅徐元很快就到,其余车马路人,暂停通行。
三猫不忿:“什么他妈的规矩,当官的这么了不起。三江源也没这规矩……”
徐骄说:“那就绕路吧,我最不喜欢平白无故的等人……”
“先生,帝都出入,车马只有四条路。这个镇子叫南口,乃是南下北上唯一的口子,若是绕开南口,就要多走上百余里的路。”
无奈,只能等着。
这样的事情,似乎常发生。没过多久,就有人推着水车,支起茶棚。本来不渴,但等的久了,心火冲上来,就有些口干舌燥。
徐骄和三猫挑个桌子坐下来,莫雨毫不客气。果然是到了自己地盘,连含蓄也不装一下子了。
“这得等到什么时候?”三猫很明显的焦躁起来。
“半个时辰总归要的。”莫雨说。
“这是规矩么?”三猫问:“为什么徐元要走,别人就要停下。”
“因为他是当朝首辅,三朝元老。”莫雨说:“这是该有的场面……”
“为什么?”三猫又问,在他看来,山主都没这么大排场。
莫雨想了想,却不知道怎么回答。
徐骄说:“因为他是官,应该有官威在,要显出不一样来。否则老百姓就不会怕他。”
“为什么?”三猫还是想不通:“不就是个做官的,难道还三头六臂,高人一等。”
“当然要高人一等,不然谁还去做官。”莫雨说:“再者身为朝中重臣,若是有刁民闹事,也不安全。所以像徐元这样的高官,无论到哪里,都有很森严的保护。”
三猫有点明白了:“这么说,他是个坏人。”
这个推论,连徐骄都搞不明白了。问:“为什么?”
“骄哥你想呀,若是个好人,还怕别人闹事?像我,没做过什么缺德事,所以到哪儿都不怕。”
徐骄一笑,还是有那么点道理的,
隔壁桌上,几个看似行商的中年人也在埋怨。
一个说:“这个徐大人,不是前几日去了江南巡查,怎的这么快回来了。”
“不知道了吧。”另一个说:“有人在三法司,举着大大的冤枉,把徐元给告了。”
“嗯,这怎么可能?”又有一人说:“帝都是什么地方,怎么能出这种事,三法司都不管的?”
“背后有靠山呀,三法司是既不敢得罪徐元,也不敢得罪上告之人。你想,若不是有来头,到帝都喊冤的人,有几个能看到天亮的。”
“所以这徐元,马不停蹄的要回帝都。这两日都传遍了,告的是杀人父母的重罪。”
三猫冷笑一声:“我就说是个坏人吧。”
这声音被隔壁的听到了,有人说:“小兄弟,你这叫没见识,这年头好人能当上官?”
“嘘,噤声,被风灵卫听到了,小心请你去南衙喝茶。”
这时候,听到远处有隐隐开道的锣声传过来。
“这个徐大人,这么个年纪了,倒不怕累着。我前些日子,还见他在邙山道上,这才两天,就奔回帝都了。”
“那是,再不回来,丑事儿不知道要传到哪里去。”有个人说:“一个挺好看的姑娘,在三法司跪了两天。状告首辅徐元,说杀了她父母。”
有人就笑了,像徐元这样的高官,怎么会和小老百姓有仇,多半是受人指使,攀诬来的。
“这都不重要。几位,可知这位姑娘是谁?”
“能是谁呢?这徐老大人,为官几十年,三朝重臣,满朝文武谁敢轻易开罪他?”
“你们肯定都想不到,那位姑娘,是徐之义的女儿?”
“啊,那不就是前文渊殿大学士,徐元的长子……”
“是呀,你说怪不怪。孙女告爷爷,说爷爷杀了儿子儿媳……”
“这就有意思了,你们怕是不知道当年储君之争……”
三猫看一眼徐骄,什么小姑娘,说的不就是笑笑么?想不到他来京才两天,就做了这么件大事。
三猫小声说:“骄哥,说的好像是笑笑。”
徐骄脸色凝重。
三猫又说:“骄哥,你也不要担心,有小山跟着呢。谁敢动笑笑一下?”
莫雨冰雪聪明,也听出些味来,再加上从夭夭那里骗来的消息,便确定了一件事:“笑笑,就是他那个妹妹?”
三猫点头,随即狠狠看她一眼。心想:干嘛跟你说话。
莫雨有些吃惊,想象了许多徐骄的身份,就是没有想过,他会与首辅徐元有关。
徐骄冷哼一声,对三猫说:“我们走!”
“堵着呢?”
徐骄冷笑:“你是三江源西山营的人,也是官家,手下还有兄弟呢。他徐元有这个特权,我们也该有吧?”
三猫嘿了一声:“我早就想这么干了,有刀有枪有兄弟,难道还不如一个快死的老头。”招呼一声:“兄弟们,让这些堵着的人车马牛,都都让开,我们西山营先走——”
三江源,西山营,向来霸道惯了,看不得比他们还霸道的人。
于是一个个吆喝起来,打人踹马,顶着风往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