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返程的火车上,老太太连中铺都爬不上去了。
来的时候,也是中铺,那时候上上下下还能勉强靠自己完成。现在,年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无法把她弄上铺。
下铺的票没有买到。
年春也没想到,短短几天,母亲的身体已经糟糕到这么严重的地步了。可把她愁坏了,又担心,又无助。禁不住簌簌落下泪来。
曾经自己一个人单枪匹马,遍游大江南北的年春,第一次在旅途上脆弱到流泪。只因为带着病重的母亲,无法好好照顾她。
正在这般情景时,一男孩让出了下铺的床位,解了母女俩的困窘。
在伺候老太太躺下歇息后,年春和那个男孩聊了起来,他们聊得十分愉快,聊了整整一夜。
直到快天亮,那男孩困倦难支,嘴边的话题还没聊完,不知不觉间就起了鼾声。
真是一个可爱的大男孩。心善,热忱,单纯。
闲聊中,那男孩早已毫无保留地把自己倒了个底朝天。一夜的功夫,年春几乎对他就算知根知底了。
他叫耿少华,也是甘阳县人,比年春大两岁。高中毕业后在甘阳县糖厂工作。岁数虽长年春两岁,可是他那长相太过稚嫩,要不是个头长得高,光看脸,就是个初中生。
圆圆肉肉的脸盘子,大眼睛明亮又闪烁,浓眉弯弯的,嘴唇丰满,皮肤看起来也是白白嫩嫩的。这般丰润饱满的长相,一时也不知怎样形容。于是,年春由衷地发出赞叹:
“你长得真漂亮!”
“漂亮?我又不是女生。哦……你居然说我娘,你咋那么坏呢?”
在女生眼里不够男子汉,耿少华心有不悦。尤其是眼前这个让他莫名地产生好感的女生。
“我是觉得你的模样不是一般的好看,帅哥这个形容已经够不上你啦。我说的漂亮就是单指好看的意思。”
年春见耿少华快被自己弄生气了,赶忙地忽悠道。
本来就长得女里女气的嘛,还是大美女那种。
年春毫不客气地在耿少华面前冒充大姐,唤人家小弟。
“喂,我比你大,我是哥好不好?”耿少华很是不服气。
“谁叫你长个娃娃脸,看着比我小太多。老实当弟弟吧。”因为长相可爱,年春总忍不住想逗他。
关于少华的长相,年春总想起西游记里唐僧来。对呀,长得跟那个眉目俊美,迷倒女儿国国王的唐长老一样,太一样了。
年春想送他一个唐长老的称号,但不太敢造次,毕竟初次相识嘛。
两个人在火车上,聊了一路,感觉有聊不完的话题。连那么多的口水话也不觉得尴尬。
连年春母亲都感觉到这两个孩子咋永远聊不完的话题呢?那么投机,那么和谐,倒像两个十分要好的好朋友。
老太太脸上挂着有深意的微笑。
年春就是觉得这个漂亮的男孩可爱,亲切,还帮助自己照顾老太太。好感度直接拉满。
少华呢,觉得年春长那么纤细,秀气,带着个病重的母亲,却不像别的女生那般忧郁沉闷。她总是能做到一边无微不至地照顾母亲,一边无拘无束地跟少华漫聊。
尽管身处困境,却又难掩豁达开朗的性格。这样的年春,反正特吸引他,跟她聊这一路,令人十分的愉悦,甚至不忍离别。
下车时,少华迫不及待的留下了年春的电话号码,连同她的工作单位,住址也都问清楚明白了。似乎只生怕找不到她,或是唯恐将来会失去她的一切消息。
医生说,老太太的精神状态太差了,舟车劳顿加速病情恶化。年春想让母亲继续住院治疗,可是谁知母亲十分抗拒治疗。
“丫头,我知道我没几天日子了,这一点,不检查我也早就明了。你让我回去清静几天吧,不要让我在医院里折腾到死的那一天。”
“妈,你安心住院吧,不要胡思乱想,医院里,可以让你的病情得到控制的。”
年春抑制住心里的难过,她知道母亲的病只是拖延时间的问题了,但至少医院可以做到为她减轻痛苦。
这也是她唯一能为母亲做的,尽最后一点孝道的机会。
正当年春心情无比沉重之时,少华的电话来了。
“美女姐姐,你好吗?我一直在等你的电话,既然你不给我打,只好我给你打咯。”电话那头,少华的声音轻松愉快。
年春本想装作若无其事地说话,却难抑哽咽之声。
不知为何,一接触上他,她的无助的委屈就涌上来了,潮水般汹涌,抵挡也不能抵挡住。好像他是她的谁,是个让她可以信靠的人一般。
“你怎么了?别哭,别哭,告诉我你怎么了?”少华感觉到对方的异样,急切的问。
“我……我妈恐怕不行了。”一听到对方关心切的声音,年春忍不住哭出声来。
10分钟后,少华已经在年春身边了。
静静地听年春诉着苦,他轻轻把年春的头按在自己肩膀上,默默听年春宣泄着悲伤。他一边轻拍着年春的背,一边安慰道:
“别怕,有我在。我和你一起面对。”
这个时候,能有一个人与自己同甘共苦,多好啊。年春没有拒绝这个热心肠的男孩的帮助,任他不离不弃地陪在自己左右,面对生命中突如其来的风雨。
接下来的日子里,母亲病情恶化到去世,到昏天黑地的丧葬事宜,都有少华全程陪伴,帮着料理后事,直到一切尘埃落定。
这一程下来,年春已经完全离不开少华了。在她心里,他已经是与自己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了。
让年春崩溃的是,父亲居然带着他那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女人来参加母亲的葬礼。葬礼完毕后开始撵年春,让她回自己单位住,说他们要在盆山住上一阵子,要处理一些重要的事情。
把年春完全置于局外。
当时已经身心俱疲的年春,纵然内心对父亲的所作所为极为不满,可是她没有精力抗拒,只想安静休息。于是,在少华的陪伴下,回到了县城。
年春是因为父亲带着另一个女人来参加母亲葬礼的事情而不满的。这么多年,无论怎样,她心里从未对父母产生过不满的情感。这是她的第一次不满。
年春是这样的人,对于父母,对于生养她的家庭,从来只有感恩,没有怨言。她就是这样成长起来的。
半个月后,父亲打电话告知年春,他已经和那个女人领证成为正式夫妻,并且他们和他们的儿子已经在盆山住下来了。
没有任何思想准备,年春就被他们从家里清理出来了。像母亲的所有遗物连同母亲在那个家几十年的痕迹,统统被清理掉了。
父亲说,年春是女孩儿,终归嫁为人妇,从她成年开始就算不得他家的人口了。
放心,将来嫁人,嫁妆少不了你的,除此之外,你也不用再回来,免得相处尴尬。
年春知道,自己有权争取一切属于自己的东西。可是她不想,也没有兴趣。
正如父亲毫不客气的告诉她,家里的一切,都是他这么多年风里来雨里去的挣下的,他想咋分配就咋分配。给她准备嫁妆,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明里暗里的,告诫年春别生事端。
这般凉薄的父亲,让年春心生寒意。
然而,何止父亲,母亲又何尝不是一样的凉薄呢?
母亲,到死也不曾为年春的身后做过任何打算。没有遗言,没有交代。就连她手里的积蓄也致死没对年春透露半个字。至于,她留给谁了,以什么方式作何处理,年春一概不知。
只是,有一点可以肯定,母亲手里的所有财产如今已经尽数到了父亲的手里。
想必这背后的真相,不说也一定是令人心寒的。母亲临死前一定对丈夫做了妥善交代,只是完全忽略了自己的亲生女儿。
当年春怀着拔凉的心情,决定出远门散散心的时候,少华毫不犹豫地请假陪她踏上了旅程。
少华的陪伴,一时间稀释了年春心中的悲凉。她感觉自己似乎并不是一无所有的。
这一趟旅行,年春把自己完完全全地交给这个与她没有血缘关系,却胜似亲人的男孩。
她不想做过多的顾虑,不想考验,不想设防,不想……,这样好累,这样真的太累了。
她要把自己和自己的人生都交给他,让自己属于他,也让他成为她的。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