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辞,今晚在房里好好睡,不要出来。”南苏摸了摸女儿还略显稚嫩的脸颊,怜爱地为她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发丝,声音很轻,却一字一字地要清晰刻在顾辞的脑海里,“我们要准备回家啦。”
还不满十六岁的顾辞有些迷茫地抬起头,她想问母亲现在不就在家里吗?还要去哪里?哪里还是家?
不过她只想和妈妈在一起,南苏去哪里她就跟着去哪里。顾辞这么想着,一如既往地露出乖巧的笑容:“好,我听妈妈的。”
南苏伸手抱住女儿,她感情向来内敛,这还是顾辞记事起她第一次被母亲抱得这么紧距离这么近。南苏贴近顾辞的耳边,声音轻缓得像是在说什么寻常家事,只是叫人无端生出凛冽来:“顾淮不配做你的父亲,懂吗?”
她温婉清丽的面容流露出不掩饰的憎恶:“他该死。”
顾辞有些惶惑,她不解地抬头向问什么,但是南苏没有给她问话的机会,她继续低头在女儿耳侧轻语:“他做的是这个世界上最肮脏的交易,”
就在那瞬间,不易察觉的冷光在南苏眼底划过,她的手都不由自主攥紧了殷浔的袖口,几乎是咬牙说出的话:“你绝不能步他的后尘。”
尽管没人敢在顾辞面前说她父亲在做什么,但是在这里,他能干的事顾辞也猜到了。她一面唾弃父亲的身份,一面又开始惶恐另一件事——美丽娇弱的母亲出身高贵,而且显然根本不属于这里,那她是怎么和父亲在一起的?又怎么会生下她?
她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个问题她在陆慈安的到来之后得到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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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熟门熟路地摸到顾辞的房间,揉了揉她的脸:“醒醒。”
今晚顾辞很听话地很早就回到房间了,打定主意绝不出去。她睁眼看到Amon正歪头对她笑,下意识皱眉:“你怎么来了?”
仅仅两个月没见,少年却恍如变了一个人似的,周身弥散着陌生的气息,虽然脸上仍然挂着无辜的笑意,但是却让顾辞有些认不出,她眨了眨眼,上下打量起他来,最终视线停留在他左手上的猫眼戒指上。
“你……”
Amon无所谓地起身,干脆地承认了:“我父亲死了。”,他就像在说今天天气真好一样轻松,甚至声带笑意,“p.I.A.现在是我的。”
他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的一角,居高临下注视着楼下,侧脸线条俊美阴鸷:“现在这里已经没用了。”
顾辞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不过看他的脸色怎么还有点兴奋?
“阿辞,跟我走吧。”Amon放下窗帘,他转身来到她床边坐下。在昏黄的灯光下,他幽绿色的瞳孔里华光溢彩,浓重的情感赤裸裸暴露在顾辞面前,“现在你只有我了。”
顾辞移开视线,她从来没有这么讨厌过Amon的眼神,他的眼神就像要把她生生剥开一样,让她胃里都泛出一阵恶心:“我不走,我要跟我妈妈一起。”
“南苏?”Amon不意外听到她会这么回答,他重复了一遍她说的话,调笑道,“你确定吗?”
“宝贝,你还是太稚嫩了。”少年亲昵地贴近女孩,无视她的反抗,甚至没用多大力就把她搂到了怀里。他声音不大,却惊雷似的让顾辞的脸色在一瞬间褪去血色变为苍白,“南苏怎么会管你啊?”
“她的宝贝儿子,和她真正的丈夫,还在等她回家呢。”
一片死寂。
时间似乎在一瞬间停止,顾辞的眼前突然什么都看不见了。Amon唇边的笑意温柔又残忍:“还不明白吗?”
他好心地继续给她解释:“你不是知道南苏是京城贵女吗?那你怎么不好奇,她在国内好好的,怎么会发疯来这么个地方?”
顾辞的唇毫无血色,她颤抖着抬头,强忍着没让眼泪流出。Amon低头亲她,她也没有任何力气反抗,只能麻木地继续听少年讲:“卫家是京城高门,卫家现任实际掌权人卫行止,和南苏是青梅竹马。两人两小无猜,成婚后生下一子。”
“可惜——”少年的声音清亮温柔,似乎真的在惋惜什么,还有模有样地叹了口气,“南苏生下孩子没多久,就消失了。卫家对外宣称南苏是产后恢复较慢,因此不便见人。但是实际上没几个人知道,南苏啊其实是被绑架了。”
“这个地方最臭名昭着的罪犯顾淮,把南苏软禁在特区,强暴了她,才有了你。”
“顾淮今晚就会死。南苏忍辱负重了这么多年,当然会想立刻回家。而你,又用什么身份跟着她回去?”
少年的声音仿佛魔音,游丝般细密缠绕挣脱不得:“你觉得,卫家、南家,会用什么眼神看你?”
“明白了么?”Amon含笑捧起顾辞的脸,“所以你说,南苏回去之后,还会在意你吗?”
顾辞浑浑噩噩地听完他说的话,她努力想组织语言,最后语无伦次地开口道:“那……那她……她有儿子……”
“是啊。”Amon揽住她的肩,头埋在她纤细柔软的脖颈间,深深吸了一口气,垂下的眼睑遮住眼中的沉迷,“他叫卫昭,是卫家独子,比你大一岁。”
顾辞颤抖着抬头问他:“我妈妈……真的……会不要我吗?可是……”
可是她明明对她那么好。
Amon轻笑着用拇指拭去女孩脸颊的泪水,在她的唇边留恋片刻。分明是温柔至极的动作,却无端带出幽冷的气息,他声音放缓,仿佛在蛊惑:“她在这里,能依靠的,只有你,不是吗?”
“你身上流着顾淮的血,她想在这里活下去平安回去,只能靠你不是吗?有你在,顾淮念及你这个独生女也不会对她怎么样。”Amon唇边漾出笑意,“否则,她一个女人孤身在这种地方,哪来的胆量和卫家还有警方取得联系?”
“今晚这一出里应外合,顾淮在劫难逃。”
少年干脆利落下了结论,不忘最后评价:“死了也好。犯了那么多事,桩桩件件他都别想瞒天过海,罪有应得罢了。”
“别告诉我你在可怜顾淮。”少年声音森寒如蛇缠绕,“他对你这个女儿什么时候上过心?你不过就是一件,他留下南苏的工具。”
“别说了。”
昏暗的床头灯下,顾辞低低说。她已经恢复了平静,甚至平静得有些不正常:“我知道了。”
“我不会跟你走的。”她重复道,“只要妈妈没亲口说她不要我,我都会跟她一起。”
“她去哪里,我去哪里。”
顾辞抬头看Amon,青黑色的眼睛睁得极大,“她说我可以过普通人过的生活。”
“阿辞!”Amon没想到他告诉了她一切后她还是一门心思跟着南苏,他舒了一口气,声音轻缓,“我可以带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你想要做什么都可以——宝贝,跟我走好吗?你知道我有这个能力。”
“我不走!”顾辞用力从Amon的怀里挣脱出来,她的手紧紧握住被角,不闪不避地对上Amon的视线,“我要跟我妈妈在一起!”
她眼底是从未有过的亮光。Amon了解她的性格,知道没办法更改她的决定,但是——
他怎么愿意放她走?
Amon眼底尽是阴霾,但在顾辞抬眼看来时又是一副无辜无害的样子:“那你继续睡吧。”
他甚至主动站起身,为她理好被子,调暗了床头灯:“睡一觉。等明早起来,你应该就能和南苏回到国内了。”
他没有告诉她,其实在来这里之前,他就已经去找过南苏了。
但是南苏说出的话,做出的决定是他绝不会接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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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慈安知道自己根本束缚不了顾辞。她向来随心所欲,从来都藐视规则,假若真的被陆慈安用打造的铁链束缚住脚踝,她大概会一边带着笑意一边漫不经心地生生将自己脚踝上的骨头捏碎而离开。
陆慈安疯,顾辞有时候比他更疯。
以至于陆慈安一直认为,世界上不会有人比他与顾辞更般配了,他们是那么相似,那么贴合,那么……对对方又爱又恨。
直到这种感情慢慢演变成畸形的疯狂。
“离开她,你的无条件纵容会助长她的病态。”南苏的眼神里有着不容置喙的斩钉截铁,“她需要的是一个能让她变得正常的恋人或者丈夫,而不是像你这样的疯子。”
“我的女儿,绝不能毁在你手里。会有其他人能够帮助她从悬崖边回来,你呢,你有什么?”
“我不会再让她继续错下去的,你真的以为,她之前做过什么事,我不知道?”南苏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起来,她是南家千金,更是卫氏的当家主母,这点事她很容易就能调查出来。
有段时间的顾辞的脾性越发古怪暴躁,她还常常出现自残倾向,手臂上有自己划出来的累累血痕,在一个月内因失血过多被送去医院两次。同时她还以抢夺别人的东西为乐,得不到的就当着面毁掉。顾辞是那种最让别的同龄人惧怕的孩子,也是最不受欢迎的孩子。她经常无缘无故地发脾气,也常常一个人流泪,简直就像是天平的两端在摇摆。
“你能引诱出她内心深处的恶鬼。”南苏放下茶盏,“我不会允许我的女儿变得跟你一样,她属于阳光下,很快我会有足够的能力可以让她过正常的生活,至于你,请离开她的世界。”
她说什么?
让他离开顾辞?
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地方,其实顾辞已经离不开他了——
毕竟她可是个病人,而他的手中,恰好就有她离不开的药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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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慈安仰头,微微轻笑起来。
阿辞迟早会知道,只有他们才最般配。
也只有他,才不会抛弃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