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到洛京时,已是黄昏。两人在城门处下马牵行,并肩向会逢客栈走去。奚笪问道:“饿不饿?咱们晚上别回客栈吃了吧。这城里的好馆子,咱们还都没去尝尝呢,岂不白来一趟。”纨素想了想,道:“先回去放行李。”又笑道:“你真是……背着两份行李,带着两把琴,自己琴盒里塞满吃的,居然还把那个空酒坛子背回来了。你也不嫌重,还要这么去找馆子吃东西!”奚笪也不还口,只是望着纨素笑。纨素脸上也微微泛出红霞,道:“我的行李还给我,我自己能拿。”奚笪装没听见,开始絮絮叨叨,说起他前几日问来的好馆子来。
两人走回会逢客栈,让伙计把马牵到马厩拴好,就要上楼回房去放行李。不料后面柜台上的伙计喊两人道:“两位贵客,你们可算回来了……这两日,每日一早都有人来找两位。”
纨素兴味索然道:“是个中年妇人?”那伙计点头称是。纨素望一眼奚笪,道:“那天咱们出城时,我让你传的话,你跟王婶说了没有?”奚笪也恹恹道:“说了啊。”心烦意乱,叹一口气,道:“她找不到她的那些心肝宝贝的孩子们,自然是烦躁的。但咱们也不欠她的啊……”他突然自我怀疑起来,问道:“咱们不欠她的吧?”
那伙计却在后面道:“不是姓王的……来找两位这人,咱们店里倒是认得的。她姓张,是替人浆洗过活的……平时负责替店里洗濯客人走后换下的床单等物。我们伙计们和她平时都熟。但这次不知道为啥,不管我们怎么提建议让她给两位留个口信,她都非得要自己来等……要是两位现在肯见她,我叫小罗喊她一声去也成。”指一指门口跑腿的闲汉,补充道:“她应该还没出城,今天是二十三,张婶惯例是要去一位王百户家里替他夫人洗些东西,她家的活计多,经常到关城门都洗不完,所以我们这后院柴房里还替她备了铺盖。”听说话,他跟这位“张婶”平时颇热络,关系不错。
纨素意外道:“张?”奚笪提醒道:“是不是你兴叔家的?”纨素点头道:“大概错不了的。”便从钱袋摸出两枚银角子来,递给那伙计道:“一枚是谢你替我们传消息,另一枚,你给那‘小罗’,请他去喊这位张婶一声吧。”又轻轻笑一笑,道:“你拿菜单子来,我要些饭菜,你送到楼上我们房里去。等张婶来了,你让她只管上楼找我们,再多给她也拿一副碗筷。”那伙计得了赏钱,尚还平静,但听两位客人要请张婶共食,禁不住眉花眼笑,打个躬道:“两位都是怜老惜贫的,小的替张婶谢谢两位客人。”便另唤了个伙计出来帮纨素两人点菜,自己跑到门口,找那闲汉传话去了。
两人点过菜,相携上楼,到纨素房里坐定,奚笪笑道:“看来咱们今日是没有出去吃点好的的命。”又思忖道:“你说张婶今日是来找咱们干什么?”
纨素苦笑道:“但愿她不是专门跑来还咱们银票的。我最怕跟人为这种事‘撕吧’了。”奚笪第一次听这个词,不由得问道:“撕吧?这是什么意思?”纨素道:“就是互相客气推辞,一边非要给,另一边偏偏不肯收……场面闹得跟打架似的……离恨天有位负责情报的婶婶,在山下时是辽东人。这话是她教我说的。”
奚笪忍不住笑道:“打架谁打得过你?”纨素皱一皱鼻子,也笑道:“我把你个促狭的……对啊,如果她真是来还银票的,你就用你的摄心大法,这个比较稳妥,一定能让她收下。”正说着话,伙计敲门,另搬了一张大些的桌子进屋,又陆续送上菜来。又过了片刻,刚才柜上的伙计亲自来敲门,道:“两位客人,张婶到了。让她上来吗?”两人皆点头,奚笪笑道:“不如再拿坛好酒来。不知道张婶会饮否?”那伙计忍不住笑道:“张婶还真是擅饮的。去年小年时,她正好从王百户家洗东西回来,城门关了回不去家,就帮我们包饺子,还和我们伙计们赌骰子喝酒。到最后我们一个个都醉得东倒西歪,她居然还无事。”
纨素笑道:“只管让她上来,替她拿副碗筷,再拿两坛武陵春来。”想了想,又道:“若你们知道她平日最爱吃什么,再专为她上两道菜来。”那伙计脸上平日的圆滑假笑尽褪去了,换出一脸真挚笑容道:“张婶苦日子过惯了,爱吃些油腻的,尤其爱吃我们店里的荷叶扣肉。”纨素点头道:“只管加来。”那伙计便退出去,半晌一手端着菜,另一边引着齐张氏上楼来了。
齐张氏今日穿一身洗的掉色的黑布夹袄,收拾得整整齐齐,袖上带着油布袖套。见了纨素两人,叫一声“四小姐”,又叫一声“奚公子”。两人皆站起来,请她入座。她多少有点受宠若惊,但态度不卑不亢,仍大大方方入座。奚笪在一旁见了,心有赞许,暗暗点头,一边顺手替三人都斟上了茶水。
齐张氏坐定后,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便开门见山,向纨素道:“四小姐,我这几日,是瞒着我家那位来寻你们的……我记得四小姐那日问兴儿,禁军有没有动过院中财物时,专门问过……禁军有没有动过……水缸?”
纨素的眼睛骤然睁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