坂口安吾坐在宴会厅的角落,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微微晃动。
他的目光落在酒液倒映出的光影里,神情沉郁。
他应该松一口气的。
事实证明,牧野白是正确的,菲茨杰拉德的确没有“清除”那一千多名被送上白鲸的人,而是将他们安置在新建的宿舍区,甚至连未来的职业规划都已经安排妥当。
坂口安吾亲眼见到了那些修建好的房屋,工厂区内的培训中心,还有刚刚被分配工作和学习内容的居民。
这不是作秀,因为没有必要。
菲茨杰拉德根本不知道他是政府安插在港口黑手党的卧底,即便知道,手握协议的他也完全可以名正言顺地处理掉那些人,而不需要大费周章地做表面功夫。
但坂口安吾高兴不起来。
因为这个结果,让他不得不去思考一个更深刻的问题——
为什么,政府要用“清除”这个词?
这个用词是否代表着他们的真实想法?对于那些官员而言,其实根本不在意他们的生死?
脑海中不断思考着这个事情,令他头疼不已。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未曾察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波木健次。
他正在和几名黑手党成员闲聊,酒杯轻轻摇晃,眼神随意地扫过人群。
某一刻,他的目光定格在角落那个神色中藏着几分颓然的人身上。
“那就是坂口君?”
身旁的人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轻笑一声:“对,就是那个戴眼镜的,大小姐的另一个下属。”
波木健次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一下坂口安吾。
“他一直这样?”
“基本吧。”那人耸肩,“话不多,看起来脾气挺好的,但有时候说话让人不太舒服。”
“哦?”波木健次若有所思地勾起唇角。
他心里回忆起自己刚到牧野白身边时,与中原中也的相处。
那个暴躁又直接的少年,行事风格简单粗暴,没什么弯弯绕绕。
相比之下,坂口安吾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这让他有些好奇。
于是,他端着酒杯走过去,抬手拍了拍坂口安吾的肩。
“一个人在这儿喝闷酒?”
坂口安吾微微一顿,抬头看到波木健次,目光闪过一丝警惕。
“波木先生。”他放下酒杯,推了推眼镜。
波木健次随意地在他旁边坐下,语调轻松:“不用这么客气,我只是好奇,大小姐的另一名下属会是什么样的人。”
坂口安吾没有接话,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神情。
波木健次笑了笑,酒杯在指间轻轻晃动,目光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坂口安吾。
“你在这里坐了多久?”
坂口安吾微微一滞,语气依旧平稳:“没太久。”
波木健次轻哼一声,似乎不经意地问道:“酒会这么热闹,为什么躲在这里?”
坂口安吾抬眼看了他一瞬,随后移开目光:“只是没什么兴趣。”
“哦?”波木健次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可你并不像是不擅长应付这种场合的人。”
坂口安吾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端起酒杯浅饮了一口。
波木健次也端起酒杯,目光轻轻扫过坂口安吾的脸色,不动声色地说道:“你看起来不像是单纯在喝酒。”
“怎么,任务让你头疼?”
他晃了晃杯中的酒液,语调依旧轻松。
坂口安吾微微皱眉,他本能地想要回避这个话题,可对方的语气太自然了,仿佛只是闲聊,却又精准地戳中了他的纠结。
“波木先生,你对别人这么感兴趣吗?”他声音平静,带着一点防备。
波木健次轻笑了一声,眸中透出一点狡黠的意味:“不是对别人,而是对你。”
坂口安吾眉头一挑,目光微微一凝。
波木健次并没有让气氛变得紧绷,而是继续说道:“说实话,我对任务什么的没什么兴趣,但你看起来,像是在纠结某种根本不该成为困扰的问题。”
“比如?”坂口安吾终于开口,语调冷静。
波木健次的眼神微微一深,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比如,港口黑手党竟然会关心民众的生命?”
坂口安吾手指一顿,眼神变得锐利了几分。
“你在说什么?”
“只是知道你的任务内容,随口一问。”波木健次耸耸肩,“如果我说错了,那就当我多嘴好了。”
坂口安吾沉默了几秒,低头看着酒杯,思绪复杂。
他没有想到,这种话竟然会从一个黑手党成员口中说出。
更让他惊讶的是,波木健次看起来,完全没有丝毫掩饰,就好像这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话题。
“你不怕被别人听见?”坂口安吾试探性地问道。
波木健次挠了挠鼻子,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嘛……其实是因为大小姐,我才敢说得这么直白。”
坂口安吾一愣,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
“原来如此。”
波木健次歪了歪头,看着坂口安吾,眼底透着一丝好奇:“所以,你到底在纠结什么?”
坂口安吾敛起笑容,视线落在酒杯上,透明的玻璃映出他隐约皱起的眉头。
他一直以来都清楚,自己的存在是被赋予特定意义的,而这份意义由种田长官塑造。
他是被培养出来的人。
政府需要他,他就去做。
可如今,他却不得不去怀疑那份自己一直以来深信不疑的秩序。
如果那份文件上的“清除”真的是政府的意思,那么种田长官会毫不知情吗?
不……他不愿意相信。
坂口安吾的手指收紧,思绪翻涌。
他一直以来都相信种田长官的判断,相信他的决策背后是冷静而客观的考量。
即便是身处污浊的政客之中,种田长官仍旧坚守着某种无法被外界理解的平衡。
但这一次,他不能说服自己。
他无法解释政府的冷漠。
也无法解释牧野白那通简单的电话,竟然比所有官方文件都更贴近事实。
这让他无法接受。
坂口安吾没有回答波木健次的问题,但他的沉默已经给出了答案。
波木健次轻叹了一口气,放下酒杯,伸手拍了拍坂口安吾的肩,语气带着点劝导与宽慰:“如果真的这么在意,为什么不直接去问?”
坂口安吾手指微微一紧。
波木健次继续说道:“无论得到怎样的答案,至少比在这里徒劳地挣扎要好。”
坂口安吾闭了闭眼,其实他早就有这个想法,只是不愿意真正去面对。
如果他问了,就等于承认自己在怀疑。
如果事情的真相真的如他所担忧的那样,那么他所有的信任和坚持都会崩塌。
他不愿意去打破这份侥幸。
波木健次察觉到了他的犹豫,笑着补了一句:“虽然我不太了解你在想什么,但我知道一个道理——回避问题,不会让答案消失。”
坂口安吾沉默了许久,终于站起身,深深看了波木健次一眼。
“……或许,你是对的。”
波木健次扬起酒杯:“那就祝你好运。”
坂口安吾转身离开,脚步沉稳。
但他的内心,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