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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恋上萧是22岁那年,刚上大三。

我爱得那么执着,那么天真,那么纯洁,那么悲壮,让所有的同学都说我傻,说我憨。他们说,你这么漂亮,这么年轻,这么聪慧,怎么就做傻事呢?

别人怎么说,让他说去。还是听听我说的吧!

晨钟

我怎么就爱得执着?

我第一次到邻省的青原山(注:隐去原名,以示虚构。)是追着萧去的。而萧呢,却是为了研究高僧泓一法师才去的。

当我得知萧去了有福之省,已经是第三天了。我赶到时,学术研讨会已经进入第四天了。瞧,我又说了多余的话了。总之,我是追着萧去的,并不是我要祈福。说真的,我倒想为萧祈祈福呢!为了萧,我还能为自个儿祈福么?

萧为了接待我这个不速之客,只得从会务宾馆请假出来,,带我到他的执友家住下。

朋友的房子很别致,建在山坡上,上冲悬崖,下临清潭。屋顶上方是一片巨大的飞崖,遮天蔽日的。但也不是屋里终日不见阳光,每当晨曦初露,窗户与对面山峦成水平线时,晨光就投给屋内一缕灿烂的色彩。只一瞥,让人恋而不忘,却无法存储,就像甘露沁入心灵一滑而过。还有就是在雨过山谷的瞬间,阳光照着从谷底清潭腾起的青雾,折射进室内一漫宛若彩虹的柔光。只一会儿,让人如履仙境,却又脚踏实地,茫茫然有归去来兮之感!屋子坐落在岩石上,一层八间。悬崖边立石为栏,凿岩为梯。石径婉转盘旋而下直抵清潭边,画一个圈又通向山谷的出口。那深潭,清澈得可以明晰地看到潭底的游鱼。天光云影遨游其间,又在屋子的倒影上披上一抹青纱,使其茫然起来,仿若羞于见人的少女似的。

这房子号曰:“青原山庄”,是泓一法师题的匾。

萧友自然也是文人,茶过数巡,吟罢“去年花里逢君别,今日花开又一年。”在萧的授意下,为我们安排了各自的房间,就回自己的屋里去了。

萧的意思,安排了两人的房间,就可以撵我走了。可我却认为只要我赖着不走,又其奈我何?我就这样做了。

房间十分简朴,像参禅者的禅房。中间一席床铺,是楠木的。中间高背和两首的扶手背,都雕刻着非常精致的花纹。床上除了被褥,还有一个蒲团。床后一列书橱,看得见的有《二十四史》,都装在专门的小橱内,小门上刻着《某史》。还有许多经书,也装在专门的橱内。其他的书也多是刻本的。左右两面墙上,一面挂着李耕《岁寒四友》条幅,另一面是启功《唐诗集句》四条屏。正面窗下,一张书桌,也是楠木的,做工非常考究。屋中央是一张圆桌,还是楠木的,桌沿与拱形的四条腿,也有精巧的雕饰。桌上一套紫砂茶具,久泡“工夫茶”,已经上色,即使不放茶叶也浓香四溢,被视为一宝。看来房子的主人,不是一般的“教书匠”,一定是一位功底丰厚的学者。

我与萧对坐在圆桌边。

“时候不早了,赶了一天的路,你先休息吧。”

“看到你,我就不累了。”

“我要准备明天的论文,你还是回房间去吧。”

“我要侍茶陪读。”

“那不是你的责任。你要专心攻读,做自己的学问。这儿没有你的事。”

我就是想着法子留了下来。

萧只得暂时放下架子,与一个追随者“促膝长谈”。

“师母,她……”

当我提到萧的妻子慧时,萧一下子失去了自持。

“师母她有病,精神病。”萧近乎咆哮。

这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也不曾想到过。

“对不起,我是无意的。”

“她,真的有病。但她是怎么得的病呢?你想不想知道。”

“我,我不想知道。”

“让你知道也好。”萧一定觉得往事不堪回首,因为他眼眶里蓄满了泪,“慧是我的初恋,也是我唯一的所爱……那一夜,慧在约定地点等我,我却因为要等待系主任回复留校任教的事而误过了相约的时间……”

我递给萧一张湿面巾。

“慧发觉有条黑影向她靠近……悄悄的……慧极力抵抗,要不是我早一步赶来,慧就要遭受失贞的侮辱……”

我送上了一杯茶。萧呡了一口,好久好久才咽了下去。不知是品着茶的浓香,还是悲伤得难以下咽。

“从此慧时时感到受人强暴,神志时清时乱。直到我们结婚后的如今。”

“慧因为爱而病,我因为爱而受累。这是天经地义的。”

“慧因为惊吓,对性行为产生了逆反心理,我成了那色狼的替身……”

“我对慧负有责任,即使她一辈子好不了,我也要一辈子守护她。婚姻也是一种契约。遵守诺言是一个人诚信的表现,而诚信正反映了一个人的品质。”

“慧恢复得不快,据专家说这种内向型的‘癔病’是不容易治好的。……”

“慧是我的初恋,是我的妻子!我要永远守护她,即使她早我离开人世,我也不能再娶,因为我们有约在先:执子之手,与君携老,从一而终,永不相负!我一定要实现我的诺言!”

我知道面对着萧的道德观——不管是儒家的,还是佛教的——我是无能为力的。因为在萧的“身为人师”道德系统中,已经滋长出一种免疫力。

萧从坐上那个蒲团之后,就再也没有动过,哪怕是微微地睁开一缝眼线!

我忽然听到“哐、哐、哐……”一阵沉洪的钟声。

钟声唤回了我的意识,“苏州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的情景立刻展现在我的脑际。我慢慢地睁开有些发腻的眼,可是一缕晨曦恰在这时平射进这间“别致的禅房”,而且一瞬即逝,让房间恢复到黎明前的朦胧中。

萧依然盘坐在蒲团上,一手五指并拢直竖胸前,一手五指兰花样,放于两只小腿交叉处。萧“立地成佛”了!我十分震惊!难道是我把萧逼上了这条通往佛国的道路?是呀,不是吗,如果没有我的奉献,怎么会让萧这么快“遁入空门”呢?佛祖呀,我罪孽深重!佛祖呀,你也一样有罪!你怎么可以把这样一位道德高尚,学术渊博,责任重大的人,收为己有,使他成为又一个“泓一法师”?

在晨钟声中,回到自己的房间。我不能玷污了萧的清名!我倚在窗口,望着虽然逝去,却在山外越来越明的晨曦,许下了一个心愿。

暮鼓

我的心愿,不说你们也知道——让萧守护慧,让我守护萧。

我怎么就爱得这么天真呢?

从有福之省回来,萧好像把“福”丢在那儿了。

萧上课的时候再也不像过去那样的谈笑风生。他好像只是在履行自己的职责,照本宣科地讲解那些他必须讲解的诗词歌赋。不过诗词的课题毕竟不多,而萧对古代散文等文体的指导却仍然保留着往昔的风格。这才让不少的学子追随不弃。

我毕业了。也许我是萧亲传弟子的缘故吧,也就被留下来当了历代文学教研室的助教。我幸福极了,因为我可以实现我的心愿。我好高兴,因为我被分配给萧当助手!

这时的萧,年纪不算大,刚四十出头,却老态龙钟起来了!

太累了。

萧备课认真到近乎苛求的程度。他的讲义也从来没有重用的。要是我,只要把存储的文档调出来,根据新班级的情况,加以修改补充就可以了。他操作计算机比我还在行,可就是不愿这样做。

家务事哪一件也少不了萧的操持,连慧的梳洗也得他亲自动手。褓姆是不能雇的,因为哪一个女人也不能出现在萧的家中——慧会以为萧轻诺寡信,抛弃了她,而另有新欢——从而产生自杀的念头。我当然也不能在萧家出现。

我为帮助萧做家务,就在出差前一天,接走慧以后,我就会出现在萧的家中。我要帮他整理和清洗房间、衣裳、被褥。修剪慧喜欢的,亲手种的花木。我还要帮萧整理书籍文件,讲义档案。要是时间允许的话,我要帮萧批改作业。

开始只提前一天,后来觉得忙不过来,就提前两到三天。我是不能在萧家过夜的,不敢碰慧的床和化妆品,洗过晒干的衣物,也不敢折叠,甚至不敢在屋内脱衣和多说话,因为那样会留下太多的我的气味。慧对家里,特别是萧身上特有的气味十分敏感,如果我不慎留下“异味”,萧就将饱尝皮肉之苦。我又于心何忍呢?

能帮帮萧,我很高兴,但却因此让萧受罪,那我就要伤心死了。我已经打消了男婚女嫁的念头,我已经把我的心与身献给了“佛”。我的责任就是让“佛光普照”他的弟子们。

萧对于我的到来,似乎没有一点儿感觉。他会像接待一位客人来教研室那样,热情而沉稳。萧不会拒绝我的帮助,——他知道我的心愿。萧喜欢我的到来,但他又有许多的担忧——他毕竟是有妇之夫。萧紧闭的心扉,在我到来的时候,会有些微的开启——他仿佛年轻许多,语言动作都“喜形于色”,但他始终与我若即若离,让我去尽一个助手的职责。

第二次到青原山,我是以萧助手的身份去的。

自从萧“立地成佛”后,他就不喜欢住在灯红酒绿的宾馆,所以他就独自住到了他的“禅房”。我只能在吃过晚饭后,陪他一起到那座别致的小屋。——幸好萧还没有到只食素食的虔诚,我还能跟他一起吃饭。

萧给慧挂了电话。

电话一接通,我迅速地按下“免提”,并且用手护住免提键。我怕萧不让我听。当然,隐私吧。萧见我执意要听,也不反对。就是吧,有什么好隐,有什么好私的,不就是犯精神病的妻子吧。

如果你不是知情的人,你绝对不会觉察到接电话的人是个精神病患者。`

“慧,好么!”

“好呀,妈妈正跟我一起看你写的佛学的论文呢。”

“看了,能给提提意见么?有什么体会么?”

“意见倒不敢提,就是看了感到心头静得像一潭水。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我在青原寺,这地方可是泓一法师成就佛学的地方呀。如果有机会你也来看看。山青水秀,有一座老君岩是由一块依着山体的岩石凿刻而成,庄严肃穆。说是‘山是一尊佛,佛是一座山’也不为过呀。传说,站在老君身上的任何部位,能摸到老君的鼻子,他就能长寿。你能来摸一摸么?”

“看了佛经,我的心平静了许多。萧,谢谢你,你研究佛学是为了我吧。我想我一定有机会去摸一摸的。”

……

我恍然大悟,原来萧置身佛境为的是治慧的病。这样的男人胸怀坦荡,无私无欲,我虽然得不到他,但能为他完成自己的心愿,也是值得的。这么一想,不知不觉间脸就红了起来。幸好萧正跟慧细谈着一个佛学上的问题,要不他又要不自在起来。

萧与慧的通话终于结束了。

“嘭、嘭、嘭!”暮鼓声从山寺传来。

听到鼓声,萧肃然打坐,整整衣襟,展开一卷经书,又沉入书中,连一口气也不舒。

生活给我出了个问题:如何拯救心中的爱人?

这一夜,我和萧谈得很久很久。萧说了许多禅语,好像还有些禅诗。我记不得了,只是依稀知道与“宁静致远”有关。我会回忆起那些令人弄不明白的禅。

我们谈话在晨钟传来时告一段落。我想记住这个难忘的从暮鼓到晨钟的时光,就悄悄地把几根我长长的青丝,编成个中国结,放到了萧的t恤口袋里。真的,当时我是没有什么意图的,只是要记住这难得的肌肤相濡的时光。

青灯

萧的《易经、佛学与中国人的思维论文在学会上引起强烈的反响。作为萧的助手,我也觉得出尽了风头。我常常不理解的是,人们怎么只注重表面现象,而忽略了作者心灵深处的困惑。萧的论文并没有把什么思维的归纳法与推演法说清楚,他只是在探讨怎样才能使慧的思维回到正道上来。如果能把“天人合一”与“欲前后更置之不可得”的关系处理清楚,我相信萧再也不会去理会这些所谓的“学术”!

慧看了许多与会者的论文,又清心寡欲地静养了一段时间,她的神志明显地清楚了许多。她已经能够料理家务,还能够控制自己的行为,更难能可贵的是慧已经回到了与萧初恋时的“特定情景”中。她又开始与萧花前月下热恋起来了。

萧知道慧这是初步走出心理学上所谓的自闭症的封闭区,只要不去触动那根与自闭有联系的神经,她就可能从此不再回到封闭区去。萧尽量把自己也放到了豆蔻年华的情恋中,可是过长时间的“修行”,使他已经不易适应这样的环境。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让我更加担心了:做不好将玉石俱焚呀!

好在慧意识清醒的速度也超出了常人。

“慧要清醒了,我佛慈悲!”萧喜形于色地告诉我,就像在描述一个天方夜谭的故事,“她能够跟我交流了。她告诉我,她爱我。她还知道我们已经成了家,她已经能把家务事全做好了。她还每日坚持看与净化精神境界有关的佛书,只是……”

我再一次惊愕,萧怎么这样自然地冒出诸如“我佛慈悲”这样的话。这不是与他的教师身份格格不入么?可是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萧的课堂仍然是莘莘学子们鹭趋鹜往的圣地。“我佛慈悲”仅仅是萧虔诚的赞美。要说我担心的,还是那个省略号后面的省略!

后来,我好像也患上的封闭症。不是吗?除了萧,我再也不接触其他的男性——当然工作除外。我,整天懵懵然的,只知道备课、教学、批改作业,即使萧近在眼前,我的心却仍然平静得如一潭死水。有人说“死水微澜”,我倒觉得死水无澜。

有一天,萧匆匆赶来。他对我说慧突然不见了,亲朋好友家都问过了,都说慧没有到他们那里去。怎么办呢?我担心会不会……

我镇定地对萧说:“你不要太担心了。你应该有自信,慧不是已经恢复了意识走出了自闭的空间吗?她的出走一定有她的原因,只要冷静的等待,一定会有她的消息的。稍安勿躁!”

我的话音刚落,电话铃声就响起来了。

萧赶忙抓起话筒:“我是萧,你是哪位?”

我又迅速按下“免提”。

“我是慧,你听不出我的声音么?”

“慧,你到哪里去了?大家都为你担心。”

“对不起,我不告而辞。我到了你指引我走出自闭的地方。你一定知道我在哪里!”

“你在清原山庄?”

“是呀,明天我就要到清原庵去。我喜欢这个静养的地方。”

“你应该早告诉我,我会支持你的。我就会去看你,只是……”

“只是你还有几堂课,还要过一些时间才能来,是吗?”

“是,只是……我可以请假。我可以明天就去的。我的课可以由我的助教完成。”

“不用了,萧,我已经拖累了你二十多年了。你可以放心地做自己的工作。我不会有事的。我一定静心修养,争取早日成为常人。”

萧的眼眶湿润了,他颤抖着手放下听筒。突然抱头大哭。

我让他平静下来,问:“好消息,听了,怎么还哭呢?”

“是好消息,但又不是好消息。”萧哽咽,“她清醒当然是好消息,可她一清醒过来就心如止水,就要遁入空门。这难道是好消息么?”

“慧入空门,这仅仅是因为她还清醒得不够。如果真的清醒了,她应该全力以赴地为你当好这个家,同时她也要恢复学习,把多年落下的功课补上去。她怎么可以一走了之呢!”

“你对慧不了解,”萧似乎有些愤愤,“二十多年她是在色魔的阴影中生活。压郁与反抗,无时不刻都在折磨她。她只有意识清醒的时候才把我当作萧,不然我就是那个该死的色魔。我怎么能要她的报答呢?我给她带来的伤害,难道还小吗?”

我承认我是不了解慧。怎么能了解呢?我只是见过她的照片,只是在照片上看到她那清秀的脸。我怎么能了解她呢?当我知道有这么一个师母的时候,她已经不是一个常人了。

是啊,我要了解慧。我必须先于萧见到慧,我要见到一个真实的慧!

第三次,我到青原山完全是因为要了解慧。

见到慧以后,我可以自认为,我的爱是纯洁的。

我是在青原庵见到慧的,是萧的朋友给我指的路。

青原庵在青青的竹子包围之中,围墙上伸出一枝梅树枝。仿如《红楼梦》里的拢翠庵。走进庵门,一个石板铺就的院子,清静而雅致。院右角是一棵梅,围墙外见到的梅树枝,就是它的枝杈。左边墙边陈列着几盒精致的盆景,老桩春头,剔透玲珑。正面粉色山墙上,藏青色“青原庵”三个浮雕字是泓一的手书,遒劲飘逸。

我刚在院中站定,想细细地品味这仙境一般的宁静,一位老尼便迎了出来。

是一位这样的老尼,让人见了肃然起敬。鹤发童颜,戴着金丝边的眼镜,素洁的灰色僧衣迎着风,飘飘然如仙至。与其说是一位老尼,不如说是一位佛界学者。她至诚地双掌合十,一挂佛珠在她欠身致礼时迎着晚霞熠熠发光。

她虔诚地欢迎:“贫尼,欢迎施主的光临。”

一句话,一个礼,使我有了回到家的感觉。不是说我也动了出家的心,而是说这儿有家的温馨。我立刻联想起那句俗语:“庵堂寺观,施主过半。”我知道,那是说为了建寺庙,僧众四方募捐,筹集资金,是“施主”们捐了钱,才能把寺庙建起来。所以施主们到了寺庙,就当着多半个主人,用不着客气,这儿就是你的家。可我也知道,我并没有捐过什么善款,我不配做什么“施主”。我只是被这儿的氛围所感染,我只是觉得慧真是找到了自己的家。

我连忙施礼回敬。我也用上了“合十”,那是我在萧那儿常见到的,有时候也习惯地行这样的“礼”。

我正要说明来意,一曲仙音从远处飘来,“……古道旁,芳草碧连天……”是用古筝伴奏的泓一法师的词与曲。我立刻被这美妙的歌、琴、曲所吸引,忘了身前的老尼,忘了此行的目的,甚至忘了眼前的仙境……

一曲终了,老尼方才启齿:“贵客是来访这位来庵不久的倌人(疑称呼有误,是指带发修行的人?)吗?”

“她,叫慧吗?”

“是,法号慧空。”

“我可以见见她么?我是她的朋友。”

“请便。慧空曾嘱咐说,如果有一位留着很长很长头发的女士来访,就请到她的静室相见。无须通报。”

神了,难道慧有先见之明?我情不自禁地撩过长辫,解开来迎风一掀,让风吹起一幅发帘,再网一般地罩下来,披垂背后。我也不知道,在这时候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头发并没有向人行礼的必要,束起来跟散开来都是头发,没有什么不一样!也许只是习惯吧。

老尼以为我走山路热了,就说:“歇一歇,心静自然凉。”

说着还不停地甩着拂尘,像是用扇子扇着风。

我随着重又响起的古筝乐声,来到了慧的静室。虽然天刚及暮,但室内却已经昏暗。几上一张古筝,一盏青灯,一只香炉。古筝正演绎演奏者的心绪;青灯正抒发着长年累月的忧愁;一缕青烟从香炉上腾起,把演奏者的心绪与长年累月郁积心头的愁闷,纺织成一曲凡人难以读懂的乐曲。

我正欲跨步进室,“争”地一声,古筝的一根弦断了。

这一声就像是一个休止符,乐曲嘎地停住了。

慧双手按住琴弦,抬起头来。青灯下,她的脸色苍白,整个脸庞就像是一块玉刻出来的,跟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一袭红薄纱低胸露背吊带连衣裙,只是一条纱巾才把我光滑的肩膀遮盖住。如果慧是一尊玉雕,那么我就是一朵牡丹了。

不待我入室,慧已经立直身来,扯扯僧衣,抚平褶皱,风一般地飘到了我的面前。她握住我的手,可能还不习惯行“佛礼”吧,就把我引进她的静室。

我第一次在近距离见到了慧的“真人”。除了长期服药使她的脸色苍白以外,她秀丽的身姿,跟我在照片上看到的并没有太多的改变。身材高挑,至少有一米六五吧。齐耳短发看起来显得特别精神。也许是初次见面的激动,苍白的脸庞浮上了一层淡淡的红。

哦,奇迹!岁月与病魔竟不能消磨“校花”的秀美。我惊讶之余,竟久久地端详起来,直到慧又一次拍拍我握住她的手。

“我是……”我连忙自我介绍。

“你不用介绍,你是萧的助手。欢迎你并感谢你。”慧就接过我的话头,使我无法往下说。

慧邀我在她的身旁坐下。她为我编上辫子后,就从僧衣领的暗袋里取出用黄绫包裹的一只小袋袋。她小心翼翼地解开小袋,一缕编成中国结的长发呈现在我的眼前。我呆了,那不是我放进萧t恤口袋的头发吗?我觉得自己又给萧惹祸了。看来这次慧的出家,是跟我的天真有关了!

“请原谅,我并没有责备你的意思。其实我已经清醒多时了,我曾经强迫自己让萧回到我的心里去。可是我办不到。只要我一贴近萧的躯体,嗅到他的体味,我立刻就把他跟那只色狼联系起来,我就再也不能控制自己。

“我想,这是因为在色狼欲行不轨时,刚好萧赶来了。萧从色魔的怀中抢出我来。从色魔怀中到萧的怀中,几乎没有隔断的时间。而我精神崩溃的一刹那,也就在这‘没有隔断的时间’里,所以我是闻着萧的体味而‘疯’的。这种体味,是我永远也不能摆脱的。病了以后,我的嗅觉出奇的灵敏,可以说对任何气味都‘体察入微’。可怜萧成了替罪羊。我将恩人视为仇人,我对不起萧呀!

“在我清醒以后,我不敢立即面对现实,因为我无法面对现实呀!我沦落到敌我不分的程度,我又有什么面对萧的理由呢?所以我只得继续装疯,想暗中调节,把萧的体味复原到萧的自身。可是,没有效果。

“有一次萧出差回来,我嗅到了非常细微的‘异味’,于是我从他的衣袋里,发现了这缕秀发。当时我几乎又陷入情仇的困斗中。但萧二十多年的悉心照顾,使我相信萧不是一个轻诺寡信的人。这缕秀发只是一位倾心于萧的女子表示爱意时悄悄放的,而萧却对此毫无所知。不然的话,萧完全可以处理掉,不会用它来刺激我……”

红云遮遍了我的脸,我不敢正视慧。我差点儿又把慧推下痛苦的深渊!不是么,在我看来这只是一条天真无邪的记忆的纽带,可在慧看来却是萧对她的不忠。若不是慧被萧的真诚所感动,她的精神将再一次崩溃,我岂不是成了罪人了么?

“对不起,这头发是我的。正如你所说,是我悄悄放进萧老师的口袋里的。”我勇敢地承认,反倒使一脸的红晕退尽了,“我承认我是爱萧的,而且到了单相思的程度。只要有机会我总是主动地向萧示爱。可是……”这时我是直呼萧,而不带老师的尊称了。

“可是萧并没有接受。”慧又一次接过我的话,“因为除这次以外,我从没有在萧的身上闻到另外的异味。而且萧想尽办法医治我的‘心’病,他从佛经里找到了许多使人平心静气的内容,再根据我的情况,精心改写成一篇篇既有可读性,又有‘医疗功效’的故事。我就是读着这些故事开始清醒的,又是在开始清醒的时候接着读泓一法师等高僧的着作,使自己进一步清醒起来。萧就是这样不用医不用药,使我脱离了苦海。他还时不时地被我‘误认’,而经受皮肉之苦。这样的男人怎么能信不过呢?”

“谢谢你的理解,”慧的一席话,既让我安下心来,又让我对萧更添了一层排不脱的爱意,“萧真的‘守身如玉’。他常提起你跟他初恋时的承诺,他不是一个轻诺寡信的人。我跟你一样现在还是处女,我崇敬萧,就更爱萧。我爱萧,我就更希望萧能得到女人的爱护。可是,我越俎代庖的结果是让萧更加压抑,更加痛苦……”

“是你在萧最痛苦的时候给了他爱,使他能够坚持医治我的心病。”慧总是这样善解人意,“萧有理由接受你的爱,而且必须让他能接受你的爱。用你的爱去医疗他内心的创伤,成为一个健全的男人!”

“我既不能夺人所爱,也不能强人所难。”我这时才开始从慧的外表进入她的内心。面对着这样一对情侣,我能不受感动么?我噙着泪,“萧的初恋是谁也不能代替的,而你的爱也是谁也夺不走的。要救萧,没有别的救世主,只有你——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我是无能为力的。慧,不,师母,只有你!”

“你,你真不愧为萧的高徒。”慧听了我的话,显得容光焕发,她那深藏不露的酒涡也跳出玉雕的素面,“我的责任是让萧成为一个完全的男人,可是我长期的性封闭,使我患上了性冷漠症。我不成不了观世音,我成了萧的催命幽灵!”

“不是的,不是的!”我十分激动,谁能不为这对情侣的形同隔世的恩爱所感动呢?

“慧,师母,你要有信心!你能治好心病,怎么就不能排除性障碍呢!你能,只要方法得当,你一定能焕发青春的魅力,完成自我的跨越,成为萧老师的另一半!”

“有吗?有这样的方法?”慧的眼睛闪着光芒,她胸脯起伏,气息短促,“如果有……这样的……方法……即使让我死过一回……我也……心甘情愿!”

“我听过这样的一个故事——”真的,是突然间的灵感,“一对夫妇结婚多年,可是总没有生育。通过医生的检查,男的女的都有生育能力。那为什么不会生呢?丈夫认为是因为妻子性功能低下。”

“那——那是女的嫌弃他的丈夫。既为夫妻,怎么还……”慧感情被触动。

“可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吧。他们不像你们是自由恋爱的情侣。”我说。

“他们后来……”慧有些急不可待,“他们生育了吗?”

“他们生育了。生了个胖娃娃。”于是我讲了一个《偷梁换柱》的故事。

“不会是用他代替他……”慧,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这违背伦理……”

“是的,就是偷梁换柱!”我说。

“你的故事要告诉我什么?”慧听得非常认真,她并没有把故事当故事听,好像是在听诸葛先生的锦囊妙计,“你的故事在暗示我,我认为很有道理,不过……”

“不过……实行起来并不难。”我也抢过话头,\"只要能把萧的体味与被辱的感受区分开来。”

慧很敏锐,“但怎样才能很自然地分开呢?你能帮我的忙么?”

“我想只要有第三者的体味与萧的体味中和,冲淡了色魔的投下的阴影,就可以了。 ”我很信心地回答。

“你能当第三者么?”慧,对第三者的认识是单纯的,“我相信你会帮这个忙的。”

“我……”

我的迟疑使慧惴惴不安,“你有难处吗?是呀,一个少女要当一次第三者,实在是很难处置的。不过……”

“我不是犹豫不决,”我连忙说明,“我是在想怎样才能让萧老师自然地进入角色……师母,要先进入才行。现在你根本……”

“那……”慧又一次脸红,“那你说该怎么办呢?我总不能……”

“怎么办(拌),热拌呀!”我不由得动起情来,“我让你热起来……”

说着我站起身来,扯下红色披纱,围在青灯上。房间一下子红亮起来,清冷的氛围也一下子暖化了。

我把慧拉到床前,不由分说地把她推倒在床上……慧动情了把禁锢二十多年的情欲一泄而出。

我用纯洁的爱,负起爱的使命。

此时的我倒觉得我的爱有些悲壮。

黄卷

萧终于如愿以偿。他调到青原佛学院任教。

佛学院和青原庵相隔甚远,萧和慧只能每周相聚一次。即使两人相隔很近也是不好日日相见的,毕竟他们都皈依佛门呀。虽然他们不是真和尚、真尼姑,但萧还得“为人佛表”呀!他们都穿着僧衣,是佛的弟子,是佛性的外化,所以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冒犯佛家戒条的之大不违。

慧通过我的同性洗礼,的确是激情焕发了。她每次来青原山庄,总是主动地向萧示爱。但萧已是不健全的男人。她无能为力,只好求助于我。把救兵搬来,救萧出“水火”。

这是我第四次来到青原山庄。

慧今天穿着我送给她的红纱连衣裙,显得年轻许多。与其说慧年轻了,不如说她要出嫁了。你看,出嫁与出家,就多了个女字旁,其含义却有解放女人,禁锢女人之别。

萧去上课,我们正好有时间谋划一下女人们的“偷梁换柱”行动。

萧一回到青原山庄,就换上那件慧给他新买的——我陪她一起选的——t恤。虽说人到中年,可萧仍然是那样的神采奕奕,跟年轻人是一样的。所以我相信萧一定能回到正常人的生活圈子里。看样子萧自己也在努力,要回到他失而复得的妻子心中。

我也换上了为这次来特别准备的一件白色的新款旗袍。看来萧和慧对我入时的打扮也很欣赏,好几次倒退几步来端详我。慧说我选错了职业,我应该是个超级模特。

晚饭时也不见萧的挚友,会说他到市里参加会议,好像是一个关于佛教文物的会议。据说国外有个拍卖行正要拍卖中国敦煌藏宝窟被帝国主义者掠夺走的文物,国家文物局要求各地研究对策,一定要让国宝返回祖国。好在还有几年的时间,不管是从国际法还是从市场运作的角度去努力,都会有成功的把握。不过依我看,朋友是有意回避了,因为慧可能告诉他,今晚这里就有大运作。

第一次看到了“佛宴”上有了酒,难怪现在有许多醉打山门的鲁智深了。慧殷勤劝酒,直把我和萧“灌”得稀里糊涂。在席间我们还以禅诗为筹,行起酒令来了。亏了慧——这个带发修行的尼姑——想得出来。因为我们三人都称得上佛学专家,`肚子里装着很多禅语禅诗,所以行起酒令来,还真趣味盎然呢!唉,有违佛例,就是不能告诉你们哟。

席间,我忽然觉得这对佛教的教义是一种亵渎。我制止了瞎胡闹,但为时已晚矣!三个人都已经“醉”醺醺了。“醉”字,为什么加个引号呢?恐怕不用我回答吧!不过,根据酒量,萧的“醉”字,可能不用加引号。

我的座位紧靠窗前,放眼山下的城市,华灯已经熄灭不少。这时候应该不应叫“华灯”了。城市上空弥漫着一层红尘,这时也好像延伸到这座山坡上的小屋,使小屋也充斥着幻彩般的迷离,让人心帜摇动。

会把残羹剩菜、杯盏盘碗清理出去,还萧的“禅室”以原来的清静面目。慧自然要在厨房里忙一阵子的。

想要打坐的萧,显然是支持不住了。我扶他到床上去。慧把灯熄了。

我和慧顺利完成了“偷梁换柱”。

我是迎着那一缕“让人恋而不忘,却无法存储,就像甘露沁入心灵一滑而过”的晨光走出小屋的。我留下了那件白色的“婚纱”旗袍,尽管我知道慧穿起来太长,但作为悲壮之行的道具是应该给慧留下的。

走到山下,回望青原山庄,仿佛有一道光华从屋顶升起,冲破了压抑着的阴霾。我想今天一定是个晴天。心中默默许愿:“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

一晃一年的时间就过去了。

当我抱起萧和慧的宝宝的时候,——我的悲壮的爱的晶——萧与慧的脸上都染上了嫣红。我也不知不觉的感到脸上烧烧的,一定比他们更红。世上就是有这么多的荒诞事,竟然有利用第三者的怪事。见怪不怪吧,这也许是“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原因吧。你不要笑我引用得不恰当,但你想一想,杨柳与春风在萧与慧的生活中,是不是有些怪呢?

晚上我跟慧睡在一起,宝宝就放在摇篮里。慧告诉我孩子的名字叫弘佛,是弘扬佛学的意思。我认为这个名字太古板了,也太专业了。何必呢?孩子并不一定属于父母的时代。我建议在弘字左边加个水旁,说明他生在水之滨;把佛字的人旁去掉,佛非人是神。这样一来,孩子的名字就成了泓弗。太不可思议了,这样怪名怪字,后来竟然得到萧与慧的首肯。我想这个名字也可以理解为,不要走泓一法师的路!这是对萧的一种忠告。

议论过孩子的名字,我怎么也想不到,慧流着泪告诉我一个令我柔肠寸断的坏消息:“萧,查出患了前列腺癌。已经晚期了,是在前年例行体验时查出的。萧为什么要调到佛学院,这可能就是答案。”

我认为体验结果不一定准确,因为按常识推理,患了前列腺癌的人,应该是不会有生育能力的。我对慧说了我的看法,希望她能说服萧再到几所专业水平高的医院查一查。还嘱咐她要细致,也不要轻信一个医院的结论。

第二天,在萧的办公室里,萧把我介绍给佛学院的院长。

院长告诉我,为了让萧去检查身体,需要一位对佛学研究有一定造诣的学者来接替他的工作。因为萧正在研究敦煌遗物,为讨回国宝日以继夜的工作。这份工作需要不间断地持续下去,才能赶在拍卖会前在全国形成一个统一的大纲。但我实在不忍心看到萧带病工作,看到一颗明星的殒落。萧需要一个接班人,而这个接班人,非你莫属。

我欣然接受了院长的聘任,接过萧的工作。我甚至于不想先回母校道一声别。在这里换了头衔——副教授,我进入了专家学者之列。其实我是名副其实的。由于萧的原因,我做的先期研究工作是扎扎实实的学问。

第二天萧就跟我办了移交。移交过来的资料,最多的是发黄了的经卷,还有同样发黄了的泓一法师着作。萧的资料也都留给了我,因为我相信他会回来的。萧的资料虽然没有发黄,但在佛学院里也只能装在黄色的卷宗里,所以也只能称作黄卷了。

我陪着萧和慧回到了母校。由于萧的请求,校领导爽快地放了行。他们同样知道,从事佛学研究和做好寺院的文物工作已经是当务之急了。

在我的宿舍里,慧又哭成了泪人。这晚,我们虽然又同睡一榻,但已经没有了青原山庄的风情,倒有了同床异梦的感受。慧担心的是萧的病,而我呢,已经进入了非僧非尼却从事僧尼工作的角色。

日月如梭,光阴似箭。一晃一年就过去了。萧被证实为癌症初期,动了手术,像是没有大碍。但我和慧一道阻止他的复职,因为萧做起工作来过于投入,这对他身体的康复是不利的。

可是又轮到了萧不得不来的时候,因为我要到“西天取经”。我接受国家文物局的委托,要到伦敦的一个拍卖行去“买”回敦煌文物。说是买,其实是通过交涉,按国际法准则给一点补偿,就把一些被证实为从敦煌“盗”走的文物收回来。

我的工作又要原原本本地交还给萧。我已经预感到,萧会回来的,因为“我佛慈悲”!

临走的前一天,我考虑到工作的方便,就把头发剃光了,穿上了僧衣。剃光秀发对一个女孩来说该是如何的悲壮!我应该列入到女英雄传记中吧。我把剃下来的长发用红绫捆扎成粗粗的两条,再编成两个中国结。

在机场的贵宾室里,我把“中国结”分送给萧和慧。为什么要分别送呢,不会觉得多此一举吗?不会的,两个结样式不同,男女有别,意义也不尽相同。送给萧的是双心交叉的结,意寓永结同心。送给慧的是重叠的两个心,含意是我与慧同心同德。

一去就是两个多月,我终于不辱使命,顺利地把国宝取了回来。我在萧研究基础上完成的专着也在国际学术大会宣读了,不久又发表在国际权威刊物上。有人说我是名利双收。我是名利双收了,但是他们看到我的付出了么?那是我用付出青春和爱的代价换来的,如果有人愿意还我青春,以交换我的名利,我会举双手赞成的。可惜没有这样的人和这样的可能!

回来那天,萧和慧又到机场接我。萧还是那件我“放”了一缕长发的t恤,脸色白里透红,健康极了。慧穿上了我送的“婚纱”,明显地她把旗袍下摆别上了一截,但还是很合身的。慧抱着泓弗,小家伙已经呀呀学语,可爱极了。

在贵宾室里,慧迫不及待地帮我换上了他们送给我的一件地道旗袍——浅红色的,同样是高领、紧身、高衩。一双坡跟凉鞋,外带一串珍珠项链。

穿戴以后,我照照镜子,竟对着镜子直发笑。

会忍不住问:“笑什么,美人儿?”

我摸摸自己的光头,笑得更厉害了,笑得肚子发疼,痛得伸不直腰。我说:“我像不像宁静演尼姑,光头穿时装。”

慧要我不要笑,说是有件东西要完璧归赵。她要我先闭上眼,不叫张开就不许张开。我感到顶好玩的,就顺从地闭上了双眼。我觉得头顶上先是痒痒的,后来像是戴上一顶帽子。但是比帽子要重多了。我好生诧异,正要用手去摸,慧阻止了,就叫我睁开眼。

我张眼对着镜子一看,呆了!我的长发又长到了我的头上。原来慧给我戴上了假发——说是假发,却是真发——那是用我剪下来的头发精心编成的,做工很细,戴着它简直跟真发没有任何差异。我高兴地抱起慧打起旋来,吓得慧哇哇直叫,引得几个女保安快步冲进女洗手间。她们看见我们乐陶陶的样子,不免哈哈大笑起来。

第二天媒体的报道可好玩了。有一家媒体用了这样的标题——《进去一个尼姑,出来一位美女》。他们似乎忘记了我此行的目的和成果,只注意“哗众取宠”,当然还是花边新闻值钱的!

我又跟萧在一个办公室里上班了。不过我跟萧在一起,再也没有过去那样的情调了。我已经把“四爱”——执着的爱、天真的爱、纯洁的爱、悲壮的爱——束之高阁。这“四爱”,其实最为重要的应该是“纯洁”,没有纯洁的爱的观念,其他“三爱”,也就成了无根的浮萍。我下定决心,要回到“人间”,我要再蓄长头发,“与时俱进”地去追求新的生活。

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也许是“天人合一”的规律。在我又有一头秀发的时候,我奉调到国家文物局工作,因为我已经是这方面的专家了。我要走了,一对健康的夫妻,一个伶俐可爱的孩童,到机场送行。

临走时,萧送我一幅他的书法作品。裱褙十分精美,全绫的,典雅的边。我展开看,是这样一首词:“清夜无尘,月色如银。酒斟时须满十分。浮名浮利虚,苦劳神。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虽抱文章,开口谁亲? 且,陶陶乐、尽天真!几时归去,作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只是没有词牌与作者的姓名字号。也没有惯常的落款,有一种尽在不言中的含意。

我看着看着不觉两眼垂泪。

古筝声起,萧和着唱:“清夜无尘,月色如银……”

银鹰腾空,载走我的心与身,载走一批黄卷……我的爱跨越时空,朝听晨钟,夕从暮鼓,挑明青灯,翻遍黄卷……我留恋那执着、天真、纯洁与悲壮的爱和那爱的时光……

泓弗向我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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