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茉,你是不是缺心眼呀?
“我们说这个,是想告诉你一声,你马上就可以走了。”陆诚道。
言毕,方夏在暗处偷偷捅捅陆诚手肘关节,陆诚余光瞟了瞟他,细微地用眼神交流,暗波涌动。
兵不厌诈,他们就想激一激周慧。
互相推搡着一会摸摸这里,一会挠挠那边,徘徊在门口,尽量放慢着出门的速度,稍稍用心都觉得他们很刻意。可周慧的视线不在他们身上,低垂着头。
她默不作声盯着自己的指尖。
方夏拉开了门,外界久违的喧闹声响,忽然塞满了狭窄的空间。
他们捏了把汗,作势就要走,逼周慧承认。那是最后一步,真的是最后一步。
周慧叫住了他们。
脸部绷不住的镇静,下眼眶含着光芒,是晶莹的泪珠反射了白炽灯,最终她放下了内心挣扎……
合眼,平静又冰冷的说:“我杀的,都是我杀的。”
却掷地有声。两行泪应声滚落。
陆诚和方夏放下心来,监控室里围观的警员大都随之松了一口气。又瞬间为女孩们的遭遇揪起。
“周慧,为什么这么说话?可不能是为了妹妹而顶罪啊。”陆诚很快坐回位子,板着脸神情严肃,倒是很会圆戏码。
方夏背靠着门,抱着双手地看着这些,没有走去陆诚的身边。
周慧目不转睛地盯着指尖,无意识地做做小动作,弱弱的,“不是。”也才二十多岁的大姑娘面对那些血腥、残暴的场景,怎么可能不害怕?
“是周茉想替我顶罪。”
“荒山上的案发现场有一双吕临岚的鞋子,不是吗?是我留在那的。”收敛了所有伪装的周慧,也只不过是个普通人。
她轻声的话语里带有哭腔,越说越悲伤。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拍打着树叶,敲着每个人撑开的伞面,一车满载而归的三轮车,一筐一筐新鲜的蔬菜,苍翠的绿色雨水下愈发明媚。车子弯弯绕绕走远,到底驶入谁家后厨?
玻璃窗道道雨痕滑行,纵横交错,反映到画纸上就是一幅糟糕的心乱如麻。
崔永次躺在治疗躺椅上,闭着眼安然入睡,陈萱宁就坐在他身边,过分沉静地注视着他的睡颜。
看着他不断转动的眼皮、上下滚动的喉结。脑子里突然涌上一种异样的想法:如果死死勒住那段脖子,梦里的人会不会就这么不明不白窒息?
她伸出手,在崔永次脖子上比划。“叮铃铃、叮铃铃”急促的一阵闹铃响起,吓了她一跳,猛得收回探来探去的手。
崔永次缓缓从躺椅上醒来,神清气爽,“陈医生,我很久没有睡得这么舒服了,谢谢你。”
陈萱宁还是那份标准的温柔模样,跟着他起身,递出一张早就打印好的方子,“说明您的情况在好转,这是件好事。”
哪有几秒钟前,受了蛊惑般,执着地想掐人的可怖样子。
崔永次蹒跚地走了,去楼下窗口取他这周的药物。陈萱宁坐在办公室里,呆呆凝视着自己的手。
离谱的想法几乎是刹那间冒出的,回过神的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有如此糟糕的念头。
陷入沉思,侧脸对面的窗户上滑落一道雨痕,淅淅沥沥,滴滴答答的湿漉漉。
小助理敲门进来,抱着一叠文件,毕恭毕敬道:“陈医生,下一位预约的病人还没有到,需要再等一会。”
恍然初醒的陈萱宁思绪回拢,侧头,柔柔地回答:“我知道了,辛苦你。”
关上门,小助理羞红了脸,忙不迭掏出手机与朋友们倾诉陈萱宁的温柔。“温柔刀,真是刀刀致命。”引发争论,围绕温柔动人还是偏执动人的主题。
口袋里没有一颗糖,哪个口袋里都没有。
此时的陈萱宁有些毒瘾发作的样子,非常急迫地希望找到一颗糖果。
可是没有,真的没有,手肘支撑着脸,轻按脑门上跳动得格外夸张的筋。没来由沮丧,很思念唐睿。
状态十分不佳,细碎凌乱的星光破碎在深邃的眼眸里。用心看,你会发现,陈萱宁的眼角是向下的,只要不装了,她就是悲伤的。
*
如果你问方夏是怎么寻见那个种菜男人,他消失不见的36个小时,你会觉得他在做什么呢?
挨家挨户排查,那么可疑的鞋印,赤裸裸摆在你面前的证据。从最有可能的入手,住在康乐巷临近、退休的拥有大把时间、在荒山上有小菜地,符合这三点的人不是很多,也没有很少,但一圈询问完毕,肯定会有收获。
这不,让他挖出了这个目睹过现场的男子,成为了间接让周慧自首的关键。
正是因为这个契机,方夏想通了许多事。
他迈进警局,那把黑伞被他细致地倚靠在一个夹角处,正正好好,可以站立住。雨水顺着惯性,聚成豆大的水点,携手一起追逐远方。
“陆诚!”方夏喊。
“那个鞋印,的确是吕临岚的鞋子留下的,但穿着的人是周茉。”
陆诚急匆匆赶到他身边,一到就被告知了这么惊讶的事情,关切地问:“你确定吗?”
方夏继续往里走,自信肯定道:“当然了。”
“跟踪周慧的时候,发现她特别留心这个鞋印,停留的时间很久,当时就敏锐地捕捉到,它是突破口。”
“一定是连周慧都意外的存在,所以她才会在意。”
几天前,周茉吐露心声那时候,方夏沉默地听完了,单独拉出陆诚,说的这些话。
其实陆诚挺欣慰的,至少离开警局的这些平庸时光并没有抹去方夏对一起案件独特的灵敏度,所以他让他放手去查了。
“你怎么确定的?”明明陆诚心里已经七七八八相信了他。
方夏道:“我找到了那双鞋,混着荒山下杂乱发臭的垃圾,但因为鞋码偏小,还是可以认出。”
“那双鞋里有泥垢,而泥里的碎石子沾有血迹,是赤裸着脚磨破皮出的血。我猜血是周茉的,你可以拿去验一验。”从包里掏出一对破烂不堪的,散发着阵阵酸臭味的运动鞋。
陆诚捂鼻子前,就已经猝不及防把气味吸了个满怀,很是提神醒脑。
立刻装入证物袋,送往赵蕾手下。陆诚都能想象出,到时候赵蕾是怎么在那边骂他的。
“不过,咱们真要用陈医生说的方法对周慧进行激将吗?”陆诚严肃道。
熟悉的称呼,令方夏的心微微悸动了一下,他说:“姐姐的……”与脑海中陈萱宁的声线重合,“姐姐的心理防线……”
“永远都是妹妹。”两个声音渐渐合为一体。
姐姐的心理防线永远都是妹妹呀。
“你应该相信,她不会出错的。”方夏插着裤兜,率先走入了审讯室,拉开椅子,平和地坐在审问主座旁边的副位上,等陆诚进来。
这号算是废了,纯为陈萱宁培养了啊!他摇摇头,无奈接受。
……
记录罪证的资料上白纸黑字清清楚楚,一条一条的列着周慧供认不讳的事实。
翻阅的人慢慢看明白了,德爱高中丑陋的学风和整个案件的真相。
校园生活是美好的,不对吗?
寝室里的被子上,会出现类似五毛钱大小的破洞,边缘整整齐齐的裂口,很难不让人遐想,用的是什么锋利的剪刀或是匕首?
午夜惊醒,许多回捏紧被角,瞪着血丝密布的眼睛不敢入睡。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那把恐吓的刀会真真切切落到自己的脖子上。
上等人的恶作剧,笼罩所有学生的噩梦。
昨天往你的枕头里放近10厘米长度的绣花针,今天在你水杯中下一点兴奋剂出糗,后天我们甜甜蜜蜜挽着手姐妹相称。
疯子,都是阴晴不定的疯子!
长期受欺凌抱团取暖的弱小群体,人人自危。
学校的领导根本不会阻止。德爱高中满眼的金碧辉煌几乎都是那些富人一砖一瓦资助起来的,又怎么可能亲手毁了前途上的荣耀呢?
所以他们又合力压下了一起自杀事件。
灰蒙蒙的天,也是连绵不绝的小雨,失去所有生命光彩的小胖子,自由地跌落在僵硬的地面,终于自由。
雨水积起的地面,一大摊一大摊血红色,镜子一样倒影了旁边郁郁葱葱的树叶。
没人能想起他到底遭受了什么,同情的情绪已经不再起伏。
人们都在惊呼,胆小的人从此留下一辈子的阴影,而施暴者依旧冷眼旁观,甚至转头继续作为。
孩子的恶才可怕啊!
童真的脸,恶魔的心,不会设防的单纯,跌入深渊的起源。
不管是天生的残忍,还是家庭慢慢感染出的道德缺失、漠视法律。
另一片天空下,吐着圈烟雾悠悠越飘越远,渐渐消散空气里,几个男生背靠着墙,吞云吐雾。
脸上沉醉迷乱的神情,一瞧吸的就不是普通的烟。
能猜到吗?
一包包牛皮纸四角折得方方正正,丢在身边。
是毒品啊,国外新款。他们歪门邪道的家庭势力总是可以为孩子谋取最时新的玩意,还一应俱全。这就是有钱有权的便利啊。
这几个男生动作熟练得估计已经不是第一次吸了。
德爱高中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就这个角落,一般人不能随随便便去。所有人心知肚明,这片天空下每天都在上演什么。
那不去招惹,就好了吧……
可,总有源源不断的女生,衣冠不整地走出来,她们清秀漂亮的脸蛋一道道红痕。
谁都在忍。
压抑、灰黑色的环境,咬碎了牙,攥疼了手指,哭肿了眼睛。
乌鸦掠过校园上空,围栏上蔓延生长着灿烂的玫瑰花,黢黢的洞穴吞噬了那么多青春快乐的少年少女。
你说周茉是勇敢的人,她选择了承受;可要是不勇敢,又怎么能在这样的学风里保持优异的成绩呢?
事情的拐点在高三第一次月考。她心理疾病复发了。成绩很糟糕,一落千丈。
失去学霸光环的她,像被虎视眈眈的饿狼看见的滴血的肉一样。一边是自己对自己的逼迫,另一边是日复一日的霸凌。她每况日下的情况,姐姐怎么可能不会察觉到。
其实很简单就可以知道德爱高中里发生的那些不堪入目,只是没人愿意挑明,也没人愿意揭露。
周慧成了吃螃蟹的第一个人。
她发自内心厌恶那些自诩的上等人,所以李蝶在她眼里只是一堆肮脏腐烂的垃圾。
为什么不能拿他们的钱?
钱可以救妹妹,也可以实现姐姐的想法。这么一笔资本家的钱,只是部分还给被剥削的平民而已。
虽然周慧没上过什么学,但是她有智慧灵敏的大脑。周茉能就读德爱高中靠的是自己全市数一数二的成绩排名。
这么说吧,如果周慧也能念书,谁都说不准她会不会比周茉更厉害。
所以她知道自己一定会暴露,就提前安排了吕临岚这一招。她算到了24小时的监禁会无果而终,也算到那天大雨会冲出吕临岚的尸体。
泥土的掩埋可以减缓一具尸体的代谢,无论如何都会跟那时在警局里的周慧无关。
只是,警方陆诚的速度比所料的快了许多;只是,周茉关心则乱,横插了姐姐的安排;只是,姐妹俩都有一颗牺牲自己的心。
那双鞋里的血液验出来了,符合周茉的dNA。
距离新年来临的最后6个小时,康乐巷案终于告破。
可真相却如此令人相对无言。
空寂的房间里,只有周慧呜咽不止的悲泣,除了她所有人都在沉默。面对她的陆诚和方夏,监控室里一直跟进的刘边清,还是第一时间得知案情的梁勇……
时间依旧有条不紊地前行,时钟滴滴答答。
谁不希望享受阖家团圆的喜悦,欢天喜地里的吵吵闹闹,耍小性子地拒绝看无聊的春晚。
外面寒风瑟瑟、大雨倾盆,肆虐的狂风一夜吹秃了树枝,可我们在温暖的家里啊……
“周慧,你的确很聪明,但终百密一疏……”陆诚忽然开口说话。
“是警察失职,对不起。”真诚地鞠了一躬,90度背弯成直角。
方夏上前,把陆诚拽出了审讯室。
致敬——岁月里,蹉跎在阶级差距的有志青年,消散于恐怖压力的学生孩子,以及至今还在顽强对抗顽强生长的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