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脚步不会停歇，周王室衰微，中原争霸开始。孤竹那样的偏远地区无人顾及，那些少数民族小部落开始暗中发展势力，山戎崛起，孤竹为保百姓太平，归了山戎。
从接受朝贡变成纳贡小国，甚至最后被当成山戎同族一齐被灭，孤竹近千年的历史被湮灭。人民散落，搬迁融合到其他民族之中。
墨如没有再回去看过，他知道这是必然的。他知道，历代国君已经尽力了。墨姜去看了，那片土地上仿佛从来没有过孤竹。一切都淹没在战土中。
一开始墨如很难释怀，他无法接受孤竹就这样消失了，好像天下人除了自己跟阿姜就没有人记得孤竹。
好像再也找不到活着的意义了，自己曾经做出的努力算什么。史书上没有只字片语，孤竹不是河里最小的石头，是河里的小虾，被吃了，就没有了。还不如石头停留的时间长。
墨姜带着墨如住在山林间，不知今朝是何年。
墨如像天地间的小游仙一般，不问世事，不染纤尘。
“阿姜。”墨如靠在窗边，看着院子里偷吃果子的小雀鸟。
“怎么了？”墨姜在磨竹箭。
“我们出去吧，我想看看如今的国君是什么样的。”墨如支着脑袋，如此说着，但是脸上还是没什么兴趣的样子。
墨姜抬头看了一眼墨如，复又低头磨竹箭，墨如不是第一次说了，总是今日说了，明日就不想去了。
“好，何时出发。”墨姜几乎想替墨如回答那一句‘明日吧，今日懒得动。’
“今日，此时。”墨如站起身，小跑去书桌前收拾符咒，“衣物就不用带了，要买新的，带着这些符咒就好了。”
墨姜愣在原地，看着墨如跑来跑去收拾东西。
“这个要怎么弄？”墨如从来不用处理生活琐事，他想把东西放到包裹里，但怎么裹都会漏，明明看阿姜做就很容易。
“我来，还要带些什么？”墨姜伸手接过，还是有些恍惚。
“不用，带着些骨片符咒就好啦，还有那些玉器，想来还是值钱的。”墨如摸着下巴，“阿姜想想还要什么？”
“这就够了，我拿着那把短剑就行。”墨姜背上包裹。
“那就出发吧！”墨如将日行千里骨片塞到墨姜怀里，往墨姜背上一跳，“走啦！”
墨姜疾行出门，院中的鸟雀受惊飞走，等人不见了复又飞回来吃晾在地上的果子，它们可不知道，再也没有人会在这个院子里晾果子了。
墨姜带着墨如出现在北方的小村落外围。
“好多人啊。”墨如跳下来，站在半山腰看着村落里劳作的人，“他们种的是什么？”
“不知道，瞧着不像粟。”墨姜看着大片的土地，本应觉得心胸开阔，但是莫名有些慌张。
“去问问。”墨如先一步往山下走。
墨姜赶忙跟上，生怕墨如搞出什么错来。
“你种的是什么？”墨如直接来到一位割麦的壮汉身边。
“麦子嘛。”壮汉看着来人穿着打扮十分奇怪，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
“果然不是粟了。”墨如抚摸着麦粒，细小的麦芒刺中墨如的手指。
“郎君是来弄啥了？”壮汉看着这人像是脑子不好使，还是先问清楚，别在他地里发癫了。
“我们来投奔亲人。”墨姜赶到，他之前会下山采买，对答还算习惯。
墨如实打实从来没有下过山，此刻听着墨姜稍稍变了口音回答也就不敢做声了。
“是我们村里了？”壮汉瞧着眼生，村里没有长得像的。
“不是，路过，敢问哪里能买现成的衣物？我们周游列国，身上的衣服已经很破旧了。”墨姜睁眼说瞎话。
“村里没有，都是去县里买。”壮汉听着墨姜的语气知道这两人是有钱人，语气淡淡的。
“多谢。”墨姜不知道如今的货币是什么，只能摸出一个玉璧给他。
壮汉拿到玉璧明显兴致高些，“你们还有什么都可以问我，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
“如今的国君是谁？”墨如试图学壮汉的话，但是学不好。
“哈哈哈哈哈，郎君不必如此，你的话我也听懂了。”壮汉毫不留情的嘲笑墨如奇怪的口音，“郎君问的国君是说皇帝吧，当今陛下是李显。如今可是李唐江山。”
“哦。”墨如应声，但是明显是没听懂。
“这样吧，你们给我的玉实在是贵重，我带你们回家去，有什么想知道的你们都可以问。”壮汉碰见人傻钱多的心中快活，直接做主邀请墨如墨姜。
“好啊好啊。”墨如眼睛亮了，看着墨姜。
墨姜了然，听这人说的实在是跟他上次出来差太多，还是稳妥些，“多谢。”
“嗐，不说那虚的，等我把这块地割了咱就回去啊。”壮汉本来是想先割麦子的，但是又怕别人来问这俩傻货，索性也不割了，“算了算了，先回去吧，把你们放这晒日头也不行。”
墨如墨姜跟着那壮汉回家，路上得知壮汉名叫王忠，父母早去，家中一妻一子，孩子王明送去上学了，十天半个月才回来一次，妻子柳秀秀经常上山采时令野果或者菌类去县里卖。家中算是能满足各项开销后还能有些闲钱下馆子的程度。
墨如到别人家新奇的不得了，许多东西他都没有见过，墨姜则是不断跟王忠套消息。
“孩子娘大约跟着村里的媳妇们去洗衣服了，这会还没回来，你们想吃什么，中午我叫她给你们做。”王忠先去屋里把玉璧收好，出来给墨如墨姜倒了水。
“家里有什么随意点就好。”墨如眼睛简直停不下来，太久没有下过山了，此刻什么都新鲜。
“阿耶！”门外小孩子的声音远远传来。
王忠立马起身隔着矮墙看到了回家的王明，“咋回来了？”
“先生的娘生辰，我们放假三日。”王明回来直奔井口喝水，“真是到了夏日，走这一路渴死我了。”
“小心点，别呛住了。”王忠脸上的慈爱几乎要溢出来了。
墨如墨姜对视一眼，偷偷笑了。
“你们是？”王明这时才回头看见院子里坐着两个男子。
“周游列国的贵人，路过咱们地，我给带回来招待几日。”王忠简单的说了。
“周游列国？！”王明立马来了兴致，坐到墨姜旁边，“你们都去过哪？书里说的都是真的吗？”
“去去去，别吓着人家，去喊你娘回来，买些羊肉做汤饼。”王忠提着王明提起来，拿了铜板交给王明，“小河边啊。”
“得嘞。”王明边跑边喊。
“王忠刚刚给王明的是钱？”墨如眼尖，悄悄问墨姜。
“大概是的。”墨姜也小声回答，“待会儿跟他换点。”
墨如点头，看到王明带回来的背包，有几本书露出边角来。
“都是小子从书院带回来的，小郎君要看吗？”王忠是个十分有眼色且十分有远见的庄稼汉。
“这是？”墨如接过薄薄的书，不敢翻开。
“书院统一让买的书，可贵了。”王忠说到这书的价格脸都变了，“我也没上过学，但是上学才有大出息啊，我还指望着王明这小子能上到州学里去呢。”
“书？”墨如抚摸着《论语》封面，光滑细腻，上面的字十分清晰，翻开阅览着，每一页都那么轻薄，上面的字有些难以辨认，但是方方正正，跟自己那些骨片有着不一样的美。
看着墨如动容的脸，王忠有些尴尬不解的看着墨姜，不知道说什么。
“我家弟弟很少看到这种书，所以有些激动。”墨姜只能庆幸王忠没有读过书，还算好糊弄。
“哦哦，我家明小子听说能去读书也是在我跟前嚎了半天，爱读书是好事。”王忠挠挠头。
“王。。郎君，我们身上没有带钱，能不能从你手里换些钱。”墨姜直白的说。
“哎呦，你们这话可不要到外面随意说。”王忠摆摆手，压低声音，“你是说你只有那种玉啊？”
“对。”墨姜也微微躬身，悄声跟王忠说。
一旁的墨如还沉浸在书里，哪怕看不明白也一页一页轻轻翻动，反复抚摸。
“我们家可没有那么多钱换，你们得去质库。”王忠看墨姜迷茫的脸色，咽了咽口水，“等明日吧，我带着你们一起去换。”
“好，那就多谢了。”墨姜点点头。
“好说好说。”王忠点点头，看着墨姜墨如的天然蠢呆的模样，欲言又止。
“怎么了？”墨姜被看的受不了了。
“你们二人日后还是少说话吧，小心被歹人盯上。”王忠言尽于此，说多显得自己包藏祸心似的。
“好的好的。”墨姜连声答应，心道有什么歹人能从他们二人手里抢东西也算他有本事了。
三个男人，两个相顾无言，一个埋头看书还看不懂。
王忠：啧，早知道我给那麦子割了再回来。
墨姜：阿如看书的样子真好看。
墨如：这世间竟有如此能人，将骨片换为。。。这是什么来着？
“阿耶！”王明这小子该说不说，嗓门真大。
“大郎，我挑了一块好肉。汤饼做得，炙烤也做得。”王明后面跟着一位面容淳朴清秀的妇人。
“好，那我们中午吃汤饼，晚上我给大家烤羊肉，再做些胡饼来吃。”王忠站起身迎接母子俩。
“真好。”墨如低声感叹，这是他从来没有拥有过，连梦中都不会有的家。
“阿如。”墨姜感受到墨如的酸涩，捏了捏墨如的肩膀。
夫妻俩去忙活做饭的事，那个瞧着十岁左右的孩子王明坐到墨如身边。
“这是我的书？”王明正准备问他那想了一箩筐的问题，看到墨如拿着一本书怪眼熟的。
“正是，我拿来看看，没事吧。”墨如说着要还给王明。
“没事没事，你看吧，别弄脏了就行，弄脏了我会被先生罚抄的。”王明摆手，跟他爹一模一样。
“这上面的字你都认识吗？”墨如忍不住问道。
“那当然，我还会背呢！”王明可是书院的佼佼者，立志要上州学的。
“那你能教我吗？”墨如一脸殷切。
“我？”王明呆住了。
“我可以给你钱。”墨如以为王明不愿意。
“不，不是，我不是要钱，只是我还不能当先生吧。”王明虽然如此说着，但是内心却是十分激动。
“小郎君，我们也是初来乍到，对这里不熟悉，我们请你当我们的先生，烦请你告假些时日，来教我们。”墨姜看着墨如实在是渴望学习，直接开口问道。
“这。。。”饶是王明作为学院优等生此刻也呆住了，毕竟是小孩子，拿不了大主意。
“你可以考虑，毕竟我们手中也没有现钱，等我们明日换了钱回来，你再做答复。”墨姜十分严肃，将王明当做大人来谈判。
王明第一次有这种新奇的感觉，好像跟着阿耶出去送麦子的时候，阿耶跟那些生意人谈判一样，如今自己也可以谈判了吗？
“二位郎君稍等，我要去问问我阿耶阿娘。”王明极力稳住自己，起身还行了个礼跑到王忠跟前扒耳朵。
墨姜墨如微笑示意，表示自己不是虚言。
王忠摸摸王明的脑袋，像是在认真交待什么，王明点头后王忠才笑了，那边柳秀秀也笑着看向王明，鼓励王明。
王明红着脑袋回来，一脸别扭的严肃道，“我可以告假半月，多了我怕跟不上课业，但是我不收你们钱。”
“好的，多谢先生。”墨如墨姜起身行礼。
王明红着脑袋回礼。
三个男人跟拜堂一样。
王忠跟柳秀秀笑得不行。
中午一人一碗羊肉汤饼吃的满头大汗，墨如墨姜直呼爽快。
不过半日墨如墨姜就跟王家三口混熟了，亲如一家。
“如今的食物真是滋味不同。”墨如看有小孩子在身边也不敢靠在墨姜身上，三人坐在院中乘凉。
王忠跟柳秀秀都已经各自出门做活了。
“诶呀，等到中秋过后，果子上市，那好吃的才叫有滋味呢。”王明说着就开始数，“火晶柿子，蒸梨汤，酪樱桃，炒栗子，还有糖脆饼都好吃。”
墨如墨姜不太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只笑着不接话。
“别难过，再过些时日也有好吃的，不用等那么久。”王明以为两个人不出声是因为吃不到难过，“有莲子可吃呢，还有菱角，去年先生给我们书院每人两个，我吃了一个可甜了，还有一个我拿回家，阿耶阿娘分着吃了。”
王明说着就想流口水了，猛地站起身，“不说了，刚吃饱就又要饿了。”
“我们开始学吧，你们要学什么？”王明还没想到，面前的两个大他许多的男人到底有多少不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