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家的事传回都城后,立马,有人坐不住了。
比如楼家。
先前他们何其殷切的与程家结亲,现在反而犹豫起来。
一是何家和何昭君的婚事都生了如此大的变故,他们无论如何,也不好喜气洋洋大张旗鼓的继续议亲。
这也正常,不过是缓缓日子。
但是二,就是楼家大娘子心中动摇。
眼看何家得了陛下重抚,何昭君还被赐了安成君的名头,再想到她那丰厚的嫁妆,那几个得力的兄弟……
楼垚不过是二房幼子。
他的婚事要是能给楼家带来这么些东西,那真是天上掉馅饼的美事。
而那个程少商,先前看着还行。
现在嘛,也没那么好了。
只是她才稍表现了这个想法,先是被楼垚坚决反对,又是被程家母女上门。
挨了萧元漪一巴掌,被程少商好一通怼。
最后楼家真正的主话人,楼太傅,也痛骂了她一顿。
“且先不说此时悔婚,骂名如何,就说那何昭君!
人家又不是全家死绝,她五个兄长一个幼弟,还有那个崔琢护着!
满都城,她何昭君想嫁谁不行,如何就惜得楼垚不可了!
程家虽比不得何家,但势头正好,既然纳了征,就不必再改,寻个日子上门,去请期!”
此言一出,楼家再无人质疑。
这件事还没闹起来,又飞快的翻过了。
……
程少商和楼垚先前都和何昭君闹得不甚愉快。
但是何家突遭此祸,何昭君亲事不成,他们也不至于幸灾乐祸。
于是程楼两家把日子推迟,最终定在了秋天,还有的是时候准备。
少商和楼垚本来亲自来找了崔琢,但她这前几天实在忙,两人没机会,也只得派人带了话。
崔琢百忙之中还回了他们。
只管安心准备,秋日很好,到时候还有重礼送上,不必担心我。
……
……
崔琢骑马从宫门出来,却一时之间不知道去哪。
去何家?
必然又要被一通感谢围绕,而且现在正是事多的时候,总不好让人家一直招待着她。
回府?
算了吧,陛下可说了,要她后面养半个月,有的是她待的时候。
去找少商?
可她现在议了亲,总和楼垚待在一起,自己哪还能去横插一脚。
找凌不疑?
更别,案子已经了了,现在两个难兄难弟,见面互相诉苦?
嘶,不敢想象那个画面。
如此……也只有一个地方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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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崔将军登门!”
袁慎下意识看了看自己,
“快,我要换身更精神的衣服”
人们只言近乡情怯,可人与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
崔琢刚到门口,就对上袁府家丁复杂的眼神。
惊讶喜悦苦尽甘来……什么情况?
她是被一堆人热情迎进去的。
(跟的很紧,有一种生怕她原地长翅膀飞了的紧张感。)
崔琢心头莫名。
总不能,这些人在袁府做事,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埋伏到她崔琢?
好荒谬。
她立马停止自己的胡思乱想。
最近果然是事情太多,一停下来都不会正常思考了。
崔琢定了定神,四处观察起来。
有句俗语说得好,府如其人(现编的俗语?)。
总之就是府邸的风格总是与主人相契合。
比如凌不疑府上就极其简洁,风格和他本人一样冷硬。
简直就是把军营复制回家了。
怎么看都不像住的舒服的样子。
崔琢吐槽了几次,才换得了每次议事时有盘点心果子特供的回应。
好吧,全府上下连个侍女都没有,难为他找了厨娘。(实际上是厨师大哥连夜学的)
又比如万松柏万将军府上。
奢华大气,一股子土豪做派,和万将军性格也符合。
再比如崔琢自己府上。
处处精致舒服,不敢说最豪,但绝对是体验感最好的。
崔琢也是该苦苦该甜甜,享受的时候一点不含糊。
而如今逛着袁府,幽静清雅。
也恰如袁慎这个人。
不过,他其实也不怎么静。
“可有受伤身体可好是不是瘦了怎么不添衣……”
袁慎一路上检查了七八次,确保自己毫无差错。
可见了她,便什么也顾不得了。
崔琢听着他一连串的问题,不由好笑。
“啊呦,你别急,我人都在这了,你慢慢瞧”
她像个没事人一样,非常配合的转了几圈。
“怎么样,完完整整吧”
从战场回来,完整可不就是天大的幸运。
袁慎本来心中稍定,见她如此不当回事,又莫名的生出怒气来。
“将军何等英勇,哪用得着袁某关心。”
善见公子端方温和,君子之风满都城的人都听说过。
可他脸色冷下来的时候,其实是一张很疏离淡漠的面孔。
先是瞒着所有人直接去了冯翊郡,又是事情繁忙不肯相见。
她心里可考虑过,除了何家之外的人。
“我知道你担心,但是既然提了剑,披了甲,战事总是免不了的。”
崔琢神色很自然,她早就有了这种觉悟。
“上次你来找我,我实在心烦意乱一堆事情,今天刚得了空,不来见你了?”
她凑到他面前,语气格外真诚。
“你关心我我很高兴,你对我也很重要。
袁慎,别生我的气。”
下人们站的很远,此时也早就退下。
小竹林被风吹出梭梭的声响。
最终只化作一声轻叹。
“……别站在这了,进去坐吧”
他还是心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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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府是一座历经数代修建而成的古老屋宇。
后发家的那些勋贵,进了洛阳入住的是厉帝那些官员权贵的宅邸。
而世家之所以是世家,便是因为无论朝代如何更替,皇帝到底姓什么,都不影响他们的权势地位。
这座宅邸没换过姓氏,只有数代家主不断相传。
以星辰位数布置的十余棵巨木早长成了参天古树。铺天盖地的强壮枝条笼住整座宅邸,广阔且幽深。
崔琢虽然偏爱明亮宽敞的布局,眼下倒也觉得别有一番趣味。
“我幼时喜欢爬树,还嫌南昌府中那些树不够高大繁茂,不过现在看来,你小时候肯定没这烦恼”
崔琢忽的想起幼时的事了,便也随意开口提了一句。
袁慎看着眼前人,仿佛没有事会让她害怕退缩。
鬼使神差的,他开口道,
“我小时候走在这里,即使有人引灯,也觉得害怕。”
崔琢闻言看向他,
“那现在呢?”
“……人总是要习惯这世事的,现在,再也不会怕了。”
母亲当初告诉他,要去习惯。
他便一日一日的去走,习惯了这幽暗。
“为什么不砍了它?”
少女清朗明亮的声音响起,
“整个砍掉有碍风水布局,难道不能清理些枝叶?”
崔琢正抬头看着头顶的繁荫,语气随意而自然。
“习惯不等于喜欢,若连住处都不能顺心舒适,那这日子未免太可怜了些。”
袁慎愣在原地。
父亲常年在外任职,母亲不理家事。
袁家从很早以前就是他主事。
可他从没想过,除了习惯,还可以去改变。
“而且这太繁茂了真的很影响光照,我跟你说,照不到阳光,人容易抑结在心……”
崔琢还在说什么。
他却觉得阳光太耀眼,简直要刺得他落下泪来。
“你要是不想砍也行,我给你送一串琉璃灯来挂这……”
崔琢的声音猛地停止。
袁慎久没有言语,她转头去看,却对上几分水光。
他长睫上沾了些许湿润,清俊中多了几分脆弱。
“也不用这么感动吧……哎呦,我以后常来,天天给你送礼物……你别哭啊……”
崔琢手忙脚乱。
跑上门来把主人家说哭了,这算什么事儿。
她还是第一次见,有人哭起来也是如此整齐好看惹人怜爱的。
而且袁慎平时多端方的一个人啊,一下子感动成这样。
唉,原来也是一个缺少关爱的可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