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大山旮旯前进大队的可不光华子一个人,还有四箱子药物。
华子现在才明白李群利能当院长,为什么被人称作李大耙子了。全公社每个大队,每一个卫生所,批给什么药,批给多少都是他一句话的事儿。哪怕今天拿过去明天就过期扔了,大队也得照价给钱!
便是华子装上吉普车上的这四箱子,也是华子接连删掉两张单子最后剩下的。
再次坐上查公安的吉普车,华子的东西多了好几倍,两个人也成了“老熟人”。
公社只有一辆吉普车,既是公安抓人的用车,也是替公社领导跑腿的车。开车的就是公社的公安,姓查。
青松岭人生地不熟,刚来到这里地皮还没踩遍,今后难免被人欺负。有人欺负那就难免打架,只要打架那就免不了和这位查公安打交道。
他伸手从帆布提包里掏出一条迎春牌香烟:“查公安,你是我到这地面儿认识的第一个朋友、战友!这条烟是我在医院的一个患者送给我的。我不会抽烟,就送给你,交个朋友!”
“不不不,这可使不得。”嘴上说着,眼睛可紧着往烟上溜,车都开跑偏了。
华凌霄:“你要是不肯收下,那就是没看起我这个小兄弟。说实话,这也不算行贿。你从县城接我到公社,再送到前进大队。这玩意儿都不值个辛苦钱。”
话是这么说。省中华,县牡丹,公社书记迎春烟。一条迎春是这个公安半个月的工资!
他拉开方向盘旁边的储物箱,将香烟塞了进去。
查公安激动得心怦怦跳。
一条烟出手,华凌霄开始坐的四平八稳。一路颠簸,两侧青山,远远近近,起起伏伏……
查公安:“我听说你要在这大山旮旯落户?”
华子:“我不愿在医院待了,都狗屁不是还得听他们管,不如在这里逍遥自在。”
查公安:“你要落户就落到七队去。那地方的人从来不挨饿,就是队长挺霸气。不过她也待不长,不升官还不得找婆家。”
华子:“那天给李清华手术看见过。不过太着忙,没说话。”
查公安:“她跟李耀晨不对付。姓白,叫白凌云,你要去落户她得当宝贝把你供起来。”老查似乎来了兴致。“我认识她也十几年了,有见识,胆子大,屁股大。大白脸跟白蘑菇似的。哪个女人到我这报案我都信,就她报案我不信。”
华凌霄也来了兴致:“那为啥呀?”
老查:“嘿嘿,就那大体格子,就那脾气。只有她收拾别人的份儿!大概二十七八了吧,已经有了对象硬说自己没找婆家。她是没看上她爹给她定的对象,要不然早结婚了……”
他听得云里雾里,坐着吉普车在青山幽谷中向前进大队开进。
前进大队所在的屯子叫小康家窝堡,整个屯子子都坐落在一个山环里。大队在屯子西侧的大道边上,有两个大院。外边的大院停着拖拉机、耶特,摆放着五铧犁圆盘耙,显然是机耕队。里边的大院,一拉溜足有十几间房。这边的房子和青松岭的尖顶草房、城里的起脊瓦房都不一样,都是平顶像蘑菇一样的平房。
大队院内除了一个巨大的水泥台子,一根高高的架着大喇叭的水泥杆子,在没什么显眼的东西。
吉普车进院,一拉溜砖平房东侧的房门打开,从里边走出来三男一女。
华子下车一眼就看见,为首的就是李清华的父亲李耀晨。
两个人寒暄几句,李耀晨说:“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大队会计孙信义同志、治保主任王秉春同志,这位大姐是妇女主任老三届知青葛长缨……”
老查说话了:“李书记,先别介绍了。给华子安排地方,我好卸车。回去还有事呢。”
李耀晨连忙道歉,带着他们进了一拉溜砖房中间那个木门。
这个大队卫生所在大队这些房子中占了四间。进门左手是一个单间,有床有柜子桌子。右手边是两间连通的内外间,内间有药架子药柜,外间摆放着几张诊床。进门这间,有一张条案,一张长条椅子和几把单人椅子。
李耀晨给查公安签了字,他心满意足地开吉普车回去了。
李耀晨带着华子进了左手的单间:“这是我昨天才给你安置的住处,到了冬天可以生火炉。吃饭,暂时吃派饭,我安顿一下再找地方。”
华子:“我不吃派饭。明天我搭个灶台自己做,在蘑菇崴子屯儿吃了几顿饭以后,我在公社医院都自己做饭。”
李耀晨:“你会做饭那可太好了,一会儿咱们去蘑菇崴子吃顿饭,然后你就找间屋子搭灶台……”
华子:“李书记,我是不得先把药箱子打开,把药架子药柜上一上。”
走进药房,那个叫葛长缨的看着药箱子:“怎么就这么点儿药啊。”
华子:“没用的,容易过期的都让我删去了。大队出钱,进来的药都是用不上的玩意儿,过期就得扔。白白便宜李大耙子,坑了劳动人民。没必要的不进,能自己配制的也不进。”
葛长缨:“都是公家出钱,跟农民什么关系?”
华子:“你他妈放屁!大队的钱不是来自各个小队,各个小队不是老农们支撑?我说你这大队干部怎么回事?你不是社员里出来的,是天上掉下来的?”
全公社都盛传小大夫暴脾气,没想到这么爆!一言不合,不管大女,不论是谁,开口就怼!翻脸比翻书都快。
孙信义冷笑着退了出去,王秉春乜斜着眼睛很不服气的看着华凌霄。
华子:“收拾完了,你们都出去吧。大队卫生所站今后只接待患者!”
王秉春绷不住了:“你他妈也太狂了吧?我们都是大队干部,好歹也都是你的领导……”
李耀晨心说坏了,这个王秉春不知深浅,敢跟华子这么说话?自己想拦都拦不住了。
“嘿,你妈的,还敢跟我充大尾巴狼!”华子一转身,抓起他胳膊一托一顿,飞起一脚将王秉春踹了出去!
孙信义正在院子里卖单儿,忽然房门咣的一声被撞开,王秉春滚了出来。
蘑菇崴子屯儿的人都听说过华子的厉害,王秉春是老狼沟的还没听说。这下触到霉头了。
要说也奇怪,平时豪横四乡的王老大,此刻熊得惨嚎不止,脸色煞白,冷汗直流。
随即葛长缨、李耀晨都跟着出来了。可是不论两个人怎么拉拽拍打,王秉春就是瘫在地上,嗷嗷叫着喊疼!
华子拎着一只凳子走出来,放到房前阳光下坐了下去,看着两个人忙活。
十分钟过去,王秉春已经躺倒地上了。
“你们俩别忙活了,本人独家正骨秘技。全医院的人都解不开!”
李耀晨和葛长缨这才直起腰来。
李耀晨:“华大夫,你怎么这样啊?”
华凌霄:“这怨我么?本来兄弟是想躲进深山人不知,可总也躲不开这些大尾巴狼啊。刚到医院扫院子,不到一个星期刘德和孙砚东就找别扭。咱再往山里躲,躲进大山旮旯总行了吧。不到俩小时,又遇上这孙子。还他妈的治保主任,要我看就是地头蛇、乡巴儿虎,豪横四邻的玩意儿。”
李耀晨:“华大夫,王主任不了解情况。你还是……”
华凌霄:“他一个傻不愣,窝里横,能了解什么情况?十有八九是他们屯儿的屯大爷,大队压不住才弄过来当治保的。让他疼着,死过去几回就老实了。”
葛长缨不知是累的还是吓的,满脸流汗。
李耀晨:“华大夫,你这见死不救,我真的没办法了。不管他是什么人,现在毕竟是大队干部……”
李耀晨心里清楚,一切都被这个小大夫猜中了。王秉春一家兄弟四个,是老狼沟王家四虎。
华凌霄看了一眼葛长缨:“你是老三届知青,在农村时间不短了。当官的好赖,就看她怎么看待、对待老百姓。把自己凌驾于老百姓头上的官儿,都是王八蛋!你要那样,你就是女王八蛋!”
哈哈哈哈……
葛长缨竟然被骂笑了:“行行行,我是女王八蛋,你把他救过来吧。要不然他得死啦。”
孙信义这才走过来:“李书记,快晌午了。咱们是不还得研究大队卫生所站的人员配备,资金立项?王主任这样……”
李耀晨:“华大夫,你再不治好他就耽误工作啦。”
华子:“他妈的,一般情况不跪下叫爷爷别想饶了你!今天特殊。”
华子站起身,走到他跟前一脚踢了起来。抓起胳膊一拉一送,咔的一声。王秉春一声嚎叫,随即站了起来,头也不回进了东边木门。
孙信义提议,大队大队卫生所既然有收入支出,就得立账就得有个条记。同时,华子大夫还得有个助手,帮他“拉药匣子”。一个站所至少得三个人。
现在华子带来四箱药,将来还得进药,大队得准备足够的经费。
用人就得给开支,至少得跟所在生产队协调给工分儿。
华凌霄:“条记、助手,暂时都没必要。没什么重症患者,我一个人足够了。因为很多事我还没想好,医院也没跟我说这些。这个诊所怎么办,我得实践一段时间,用不用人以后再看着办。”
华子一句话把孙信义的小九九儿彻底打破了。他说:“助手不用,你大队卫生所不用大队开支?最少你带来的药还没给钱呢吧?”
华子:“我向来都是见穷困百姓能免则免,遇上贪官污吏狠宰一刀!我就是宰了一个狗屁小官儿一刀,进了那四箱子药,不用大队开支拿钱。我手里还有几百块,能支撑一阵子。今后别让我遇见当官儿的本人或家属生病,包括你们几个。只要让我遇上,咱的经费就有了!”
孙信义:“华大夫,我们也不过是农村老百姓啊。”
华子冷哼道:“没看出来。”
这小子是真有能耐,可也真他妈不开面儿。
前进大队卫生所从华子坐诊行医开始,大队本来空旷无人的大院没几天就变得人喧马叫,门庭若市!
不但本公社本大队,连附近喇嘛庙镇,青山、桦树沟、红旗岭公社,甚至野鸭子河北岸临省都有人大老远赶来求医治病。
这个小大夫无论治疗什么样的疑难杂症,都是几副简单的小药,便宜有效。在医院百八十块钱治不好的顽疾,来到他这里一两块钱就解决问题。
大队妇女主任葛长缨虽然不是小大夫的助手,却得天天帮他维持大院里的秩序。
在她心里,由不屑变为恐惧,由恐惧渐渐变成佩服。因为这个小大夫没有固定的上下班时间,不论多晚都得认真处理完最后一个患者才休息。
尤其是那些骑着名牌自行车,甚至坐着公家吉普车、耶特车来的患者,无论什么官儿,都是卫生所的财神!老百姓不论本地外地,只要这小子同情心泛滥,可以不要钱就拿药打发走。可是对于这些人,开口就是百八十块,绝不准讨价还价!
葛长缨亲眼看见,最多的时候华子一天就收进一千多块。
不到半个月,大院里的车马来人渐渐少了,附近的患者基本没了。
以前田大裤裆那时候,经常有各队的懒蛋子、屯大爷来看假病泡蘑菇。可是本大队小康家窝堡来了三个,别的生产队再没这样人敢来了。一旦被这小大夫确诊装病,两片正痛片就十块钱,不给钱就是一顿大嘴巴!
这种人挨揍都没地方说理去。小大夫也不怕得罪人,他连治保王秉春都伸手就揍,别人谁敢嘚瑟?
在所有病人中,只有一个人例外。就是蘑菇崴子集体户的女知青唐竹青。别人看病,治好了就不来了。唐竹青得病华子似乎永远治不好,她隔三差五就来卫生所,除了看病有时还帮忙。
今天,葛长缨刚来到大队,就看见唐竹青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进了卫生所。
葛长缨心说,华大夫兴许还没吃早饭呢。
华子真的正在吃饭,贴饼子咸菜条,一碗白开水。
唐竹青坐到他对面:“知道你没吃饭,我给你带来点。”
华子:“你得了吧,就你做那贴饼子?就是糟蹋苞米面儿。今天又是啥毛病?”
唐竹青:“你没听出来呀,还是嗓子呗。”
“我昨天不是给你拿了几个胖大海,还有银翘解毒丸。今天怎么又来了呀?这么远你不嫌累?”
唐竹青:“那也比薅二遍谷子轻巧多了。太阳一晒,我嗓子就上火,姐姐还指着这条嗓子进文工团呢。”
“啊?你还要进文工团?”
“嘿嘿,要不是为了进文工团我早回城了。知青进文工团可以直接录取,只要农民文艺汇演取得好成绩就行。”
华凌霄想了想:“那你等几天,我在凑齐几样药材,熬点薄荷冰。做一盒麦味润喉散,包你百用百灵。”
唐竹青:“也不用百用百灵,干重活儿时候千万别灵。”
嘿,姑娘大了心眼多,她把心思都用这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