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子兴愣了一会,接着大笑三声,转而又是愁容满面。
华龙生等人都傻了。
“爹,你这是怎么了?”
华子兴看看华龙生:“老大,你想想在大关东这么多名医当中,谁能看一眼就能断生死?”
华龙生:“爹,您糊涂了吧?谁有那能耐啊?”
“你没听见三儿说什么?你没看见他手里那根医杖?”
华龙生:“话我是听见了,可谁知道是真是假呀。”
华子兴:“话可能假,但那医杖假不了。普天之下能见过这根医杖的人很多,能拿在手里的只有医侠萧暮云。窦天章曾经跟过萧暮云,直到开起回春堂,他跟我说过,医侠萧暮云的医杖是铁桦木做的,独行天下。萧暮云最厉害的三门功夫,正骨术、望气术、飞针走穴。三儿已经露了两样,非萧暮云门下莫属。”
华龙生:“这是好事儿啊,您老怎么又愁上了?”
华子兴看了一眼常月桂,叹了口气没做声。
常月桂没看懂华子兴的眼神,大巴豆却看懂了。
因为华龙飞当年淘气撞破了自己的丑事,于是和华龙云合谋陷害华三儿。华龙云拿了一千大洋去寻找华三儿,如果真把他找回来好好待他,兴许这段恩怨就过去了。现在在外六年不知干些什么华三儿回来了,真要想老头子说的那样,跟着医侠学了六年,那还不要了他俩的命?
华龙飞没心思管华兴堂的事,他得帮着瘸侯把饭庄开起来。侯振坤明里大掌柜,暗中花子头儿,不到半个月声誉就在宽城传开了。关东的饭庄,却是京城东兴楼的手艺。
两个人忙活完已经快半夜了。
华龙飞:“就他妈你的生意费钱!马帮子弄那么多地,还没用上十块大洋,你这饭庄砸进去三百多块。”
侯振坤:“咱这是大城市大买卖,不就三百大洋么?我保证一年就赚回来!我说,你什么时候开医馆?”
“我说要开医馆了么?”
侯振坤:“你要拿下华兴堂?”
“放屁!老子要当野郎中,四乡八镇随便走。”
侯振坤:“哦,难怪老婆离婚你都不在乎。原来你真是这么想的。”
华龙飞:“我说过假话么?老婆离婚么……,说实话也有点难过,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事儿。可我也试出他们的真假来了,这些人只有我大哥大嫂对我真心实意。将来华兴堂就是他们的。”
侯振坤:“你心里是不放不下你师姐?”
华龙飞:“你说呢?在一起朝夕相处三年,经历那么多事儿,谁能放得下?可是那是美国呀,我去得了么?把她领到大关东,放到大山旮旯你觉得合适?”
侯振坤:“当然不合适。不过你也别犯愁,帮子爱种地,让他在山里。明天咱就去找地方,慢慢赚钱开医馆。”
华龙飞:“嘿嘿,你有这话就行。赚了钱我也不开医馆,你那是死买卖,咱是走着吃打着花,江湖路上是一家。”
华龙云回到后院西厢房和常月桂躺在热炕头翻来覆去睡不着。
常月桂:“你确定三儿那根棍子是个值钱的玩意儿?”
华龙云:“看纹理是木头,可是用手一拿比铁棒子都沉。乌黑发亮,比当官儿坐的小汽车都亮,你说是不是好东西?”
常月桂:“三儿要卖早卖了。”
华龙云:“爹也不让卖。华兴堂不能白养着他。”
常月桂:“那可不见得。华兴堂可是三进院子,给他们哪一座院子都够吃一辈子了。”
“扯淡!”华云龙呼的一下坐了起来“凭什么分给他?家业虽然是老爷子创下的,可是这么多年谁出力最多?还不是我里外倒腾,四处打点张罗的?按理说老大都没有份儿,还能轮到他?”
常月桂一憋嘴:“老大你赶不出去,老三你捏吧不死。你再怎么忙活,还不是都得听老爷子的。”
华龙云:“等他回来,我就跟老爷子大哥说,让他搬出去!”
又过了七八天,华龙飞才回到华兴堂。不过这回回来却换了打扮,除了那对快板儿,根本看不出他是叫花子。一袭灰布长衫,一双青色布鞋,头上戴着青色礼帽,手提一只皮箱,俨然一位游方大夫。
他回到后院,也没跟谁打招呼直接进了东厢房,随手就关严了房门。
进入冬月,宽城及其周边村镇已经开始杀年猪了。
华兴堂的前后中院也到了最忙碌的季节,他们不是忙碌杀猪办年货而是忙碌进药,配药。要备足腊月正月两个月的中成药和常用方药。
华兴堂还没有像司徒医馆那种电动粉碎机,还是驴拉的石头药碾子和人工的铁制药碾子。
不过今年,华龙云还没把应用的药材趸进来。中院的人工都在放闲。
华子兴不得不召开家庭会议了。
全体会议,华家老少三对夫妻,外加华龙飞。
华子兴刚说到今年冬月备药,华龙云就说话了。
华兴堂这几年生意不好做,宽城不但有十几家汉人开的中医堂,还有洋人开的西医院,日本人开的东医馆。此外还有蒙药铺、高丽药铺。这么多家竞争,华兴堂已经入不敷出,更不能白养闲人。
华子兴:“说了半天,你还是坚持让老三搬出去另立门户。”
华龙云:“八仙过海各显其能啊。他那要饭棍子能当饭吃么?”
华龙飞抚摸一下铁桦木医杖:“就算让你卖了,我也没几天饭吃啊。”
华龙云:“那怕啥,你有没本儿的营生啊。”
华龙飞:“你也别着急。男子汉大丈夫,就算要饭吃我也一样能养家糊口。华兴堂我本就没想分一草一木一块砖头,只不过是想和大家过个团圆年然后我就离开宽城。即便是在华兴堂过年,我也有自己的过年花销。”
常月桂:“你们有收入,我也看见了。可你回来直接钻进自己房里,为啥不交柜上?”
华龙飞仰望天棚:“我早在七年前就被送出家门,万幸没变成死人。我的医术跟华兴堂有关系么?我出门拿过柜上一片儿药材么?我凭什么交到柜上?”
常月桂:“你别忘了,你在外六年小七年,你媳妇儿一直是我们养着。”
华龙飞:“哼哼,一千大洋,足够我媳妇儿坐吃二十年!”
华子兴:“三儿,都是陈芝麻烂谷子,还提它干什么?”
华龙飞:“我一直没想明白,都是一样的儿子,一样的家事。你作为父亲、堂主,一直揣着明白装糊涂。我一个十二岁的毛孩子能惹着你们什么?”
华龙生:“三儿,你怎么跟爹说话呢?”
华龙飞:“怎么说都得说。当年的事,爹作为过来人能想不出来?作为中医他能看不出我是蘑菇中毒?一千大洋花出去,华云龙回来说什么就是什么,难道他是傻子,看不出里边的猫腻儿?再往后呢,看着他们两口子使唤江翩儿,孩子哪去了不闻不问。我说他揣着明白装糊涂算是客气了。”
华龙云一个高儿蹦起来:“小要饭的你别血口喷人!爹让你去学医是你自己不学好跟着华子逃跑的。”
屋子里突然一道黑色闪电划过,华龙飞手里的医杖凌空砸下!华龙云惨叫一声,坐在地上。左肩锁骨被打得粉碎!
屋里人一阵惊叫!
“都他妈别动!”华龙飞声若炸雷,屋里的人都吓傻了。
华龙飞手扶医杖:“华龙云,你早在七年前五月十九就该死!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不错,当年我是跟医侠萧暮云离开了回春堂,可是我也想家,自己太小又不能回来。听说家里来人找我,我就悄悄摸回了回春堂。你和斗鸡眼儿密谋害我的时候我就蹲在窗下。我没想到亲哥哥会这么歹毒!于是悄悄走了。如果不是我拦着,那帮花子兄弟早把你弄死在八大胡同了!”
华龙生:“老二,你不是人!你根本没找老三,都逛窑子啦!”
华龙飞:“大哥,人太忠厚不起家。你和大嫂夹在爹和华龙云中间,就是一对傻子。爹太狡猾,华龙云太阴险。他早看出你医术平平,难以支撑门面,正好老二八面见光,所以才一路纵容。”
华龙飞看看药架子:“不过纵容也罢,合谋也好,华龙云就是条养不熟的狼!这药架子上凡是贵重药材有一多半都是假的。就这一项,华兴堂一多半银子都揣进了他们两口子的腰包。”
常月桂:“华老三,你打伤我男人,还诬赖我。我告死你!”
“打竹板儿亮堂堂,街边开着华兴堂;天下花子是一家,就数门里第三郎。”院门外响起了要饭的哈拉巴声。
华龙飞一皱眉推开常月桂走了出去。
片刻功夫,他拿着一只木匣子走了回来。
众人注目观瞧,华龙飞当众打开,里面是一只用棉布包裹着的药锤子。华龙飞长出了一口气坐到了椅子上。
常月桂扶起华龙云:“爹,给老二开方用药啊。”
华龙飞摆弄着药锤子:“你他妈就是把神仙请来开方也治不好他。他那条胳膊这辈子再也没办法伸手捞黑钱了!我华三儿一条医杖打遍京城,指哪打哪从未失手!”
常月桂指着华龙飞的鼻子:“你……,你就是个流氓恶棍,我这就去告你!”
华龙飞左手一拨右手手起锤落,常月桂杀猪办好叫起来。华龙飞一脚将她踹到药柜下面。
“告我?不就是狗屁常荫敷么?就是常荫槐来,你三爷爷照样敢一枪崩了他!连他妈张作霖都欠老子一条人命!奉军就是野郎中的对头!”
华龙飞有坐到了椅子上:“你个恶毒娘们儿。当年你就是用那只手把毒鹅膏喂进我嘴里的吧?我本来不打算跟你计较,可你跟你那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常荫槐一样,飞往作死路上走。那老子就不客气了!华兴堂内外听好了,谁给这两个人一粒药,老子砸烂他的狗头!你们不是最看不上要饭花子么?从现在起老子不放话,你俩出华兴堂大门试试,那群花子打不死你们王八蛋!”
在场的人包括江翩儿都听的心惊担颤!这小子太记仇了,而且报复手段如此残忍。看得人浑身起鸡皮疙瘩,阵阵尿急。他这话绝不是仅仅说给华龙云常月桂的,在场有一个算一个。
华龙飞又说话了:“大哥,很多时候不是你开出的方子不管用,而是药材不地道。假药糙药能治病么?今后还得努力下功夫自己认药,兄弟亲爹都不能指望。”
华龙生:“老三,咱爹不至于……”
“哼哼,行医三十年,华兴堂名声在外。华龙云那些把戏瞒得了他?他也被黑心钱熏迷糊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华龙生都气哭了:“三儿,大哥这大夫当不下去了。”
华龙飞:“所以我说分家没什么不好。那天我蹲在回春堂后院窗下,亲耳听他要花三百大洋弄死我,我就彻底死心了。我之所以手下留情,就是不想看到白发人送黑发人。我甚至把江翩儿都忘了,唯独没忘的是你和大嫂。看见这药锤子没有,东北看样子还得大乱。乱世行医黄金季,忠厚为人一生安。没有你,华兴堂撑不了两年。还是那句话,老实常常在。”
华龙飞站起身收起药锤子拿起医杖:“常月桂,你不是要找常荫敷告我么?一会儿我传出话,随你们去。不过你们两个得日夜烧香保佑老爹长命百岁。不然的话,老爹今天入土明天老子就送你们去陪葬!大哥,你要想把华兴堂维持下去就不要再进药备药,立即清库,所有假货一把火烧掉。他妈的,当大夫卖假药那还不断子绝孙!”
华龙飞走到门口又转回身:“大嫂,一会儿你去我屋里取钱出去买点酒菜。家里可能要来一位及特殊的客人,别忘了买一块老毛子大列巴,一瓶子牛奶。”
黄柏芩浑身哆嗦:“三儿,你都把嫂子吓尿裤子了,谁还敢出门儿啊。”
华龙飞:“你放心。宽城所有要饭的,都能帮你忙。随便走!”
华兴堂来的这位客人的确特殊,特殊到超乎所有人想象。
老毛子在东北各大城市都很常见,但坐着伏尔加轿车,带着两名挎枪警卫,穿着裘皮大衣的二毛子大姑娘却仅此一例!
这个二毛子大姑娘和老毛子女人一样,不避男女,见了面就又搂又抱又亲又啃。但华兴堂上下所有人都能看得出来,她和三少爷华龙飞绝不一般,绝不是普通朋友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