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街的人们等不到第一声鸡鸣,就纷纷出门了,街上静悄悄的全是匆匆的脚步。
为什么这么早?
今日可是钟府双喜临门的日子。迎亲的一位是八面威风的镇远将军一位是钟阳城的知府,两位新郎官的排面定是都不小,若是等到迎亲队伍一上街,定是拦的水泄不通,就谁也别想去北街吃席了。
毕竟钟府只有两个女儿,而这两个女儿还都是同一天出嫁,这千载难逢的喜事,可得赶早不赶巧!
天还是青色,太阳还在赶来的路上,天边只是微微露出了鱼肚白,钟阳城里已经万人空巷了。钟府大门口静悄悄的,很多鞋底摩擦路面沙砾的声音,空气还有些寒凉,好在人多可以相互挡风。再想到今日还能大鱼大肉饱餐一顿,心中都十分激动,更不觉冷了。吃的还是樊宾楼的喜宴,据说有六十道冷菜,还有四款特制点心,今日就是等到冻死都值得。
今日钟府还会散囍钱,每逢钟家有好事都会发钱发物,这时惯例。故而钟府门前才站了这么多人死心塌地等着,不嫌冷,抱怨也不敢有一声。
一男子对他媳妇说:“老婆子,待会儿我要是被钱砸死了,你拿钱走就行了,别管我。”
他老婆骂他:“你放什么蠢屁!这么多人来抢,钱还会专门砸你,砸死你倒好了,可惜的是你没那命。”
太阳终于在厚厚的乌云后升起了,虽是阴天,但好歹也是照亮了,人们相互间能看清对方鼻子嘴巴,起码能认出自家亲戚,不会一会儿抢囍钱抢错自家人;
在钟府门口等了小半个时辰,钟府大门才打开,出来一位家仆,脸上笑盈盈的。
他后面的人搬出一张四角桌,他站上桌子,向所有人拱手作揖道:“各位父老乡亲,今日钟府大喜,感谢街坊四邻来捧场,感谢感谢”,男家仆抱拳作揖给钟府门口的群众鞠了好几个躬。
“一会儿新郎的队伍来了,还望大家伙给个面子,能鼓掌的鼓掌,怕拍疼手的就吆喝几声助兴,怕吆喝废嗓门的就道几句恭喜,钟府上下包括我们老爷小姐都谢谢诸位了。”说完又鞠一躬,弯腰下去还停了片刻不起,以表感激之情深厚;
“这是我们钟府给大家准备的一点小小心意,大家就站在原处,我们派人到您身边去撒钱,每个地方都会撒到,每个人都有,烦请乡亲父老别挤别推别抢别闹别喊,也别为了捡钱去咯吱身旁的人,咱们做到温良恭俭让,把咱钟阳城老乡的气度拿出来!好不好乡亲们?”
“好!”
“没问题!”
“放心吧小兄弟,你只管发钱罢~”
“行行行,快发钱快发钱。”
……人们喊声不绝,都要他快点发钱。
场面混乱是肯定的,只是钟府得把这一段话说在前头里,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到时候万一出事也好有个说辞。
王管家提前嘱咐过,说这蛊惑人心的上清童子还是能早散就早散,安排了几个维持秩序和救人的大夫在外候着,别出几死几伤的大乱就阿弥陀佛了。
果然那几十个“散财童子”一出去就被围攻了。
前面那个发言的男仆,回头看了一眼外面已经乱成一锅粥了,叹口气搬桌子回去了。
在钟府里,两位新娘是前日里半夜三更就开始起床梳妆打扮了;
因为是结婚,很多规矩和准备,所以有阅历的嬷嬷和喜婆子都在近身伺候,除了一等丫鬟和贴身婢女,其他的一概在外面听吩咐。
珠钗、首饰、华冠摆满了屋子,心儿郡主几次哭湿了妆面;
嬷嬷劝道:“郡主小娘娘啊,您可不能再哭了,再哭眼睛就肿了,可就不能漂漂亮亮出嫁了。”
“嬷嬷我也不想哭,可是眼泪就是不停地流出来。”心儿边抹眼泪边说;
“长公主娘娘在天上看见您这样,也会难过的”,这位嬷嬷是府里的老人了,看着郡主长大的,也忍不住老泪纵横。
其他的丫鬟和嬷嬷也都开始抹泪。
“嬷嬷怎么回事,郡主哭非但不劝着些,还一齐哭起来了”,翠竹第一个擦干泪,让大家还是快忙正事。
院子里大红灯笼高挂,房间里红烛高照。
不同于心儿那边,钟留夷这边静悄悄的,新娘已经盖好盖头,坐在床上等着了。
紫儿拿着果食篮子,站在小姐旁边,问:“小姐你饿不饿,”
“不”;
“你吃点罢,一夜没吃东西了。”
“不吃”。
“这果子很好,是樊宾楼的,你看这里面有五香糕、镜面糕、栗子糕,这个盒子有三层,下面的奴婢都不认识了……”
钟留夷盖着盖头都听见她快将那个三层果子盒给鼓捣翻了,伸出手拦住紫儿怼过来的果子盒,道:“你吃罢,我不饿。”
“真的么,那小姐奴婢吃了啊,我倒不是饿,是肚子咕咕叫,我怕让姑爷听见了笑话。”
“嘿嘿小糕点,快到我的嘴里来”。
紫儿这一点和紫苏很像,琉儿侧头从盖头和头冠支棱起的空处看见紫儿拿着糕点,把嘴张的大大的,生怕一口塞不进去,露掉渣。
紫儿吃着糕点嘟囔:“小姐您饿您就和奴婢说,这果子盒里还有好多点心呢,奴婢一个人吃不完的。”
“你现在是吃不完,再过两个时辰,你能连这个木头盒子一起吃了。”
“呵呵呵,哎哟小姐你别逗奴婢……我都噎到了”。
钟留夷叹口气,又摸索着伸手给她拍背。
“你这馋嘴的猫,今天是什么日子,还在这里偷吃!”一个嬷嬷看见她骂道,紫儿和翠竹都是一等丫鬟,但紫儿日日只有被嬷嬷骂的份,连还嘴都不会。
钟留夷偏袒道:“是我让她吃的,给她端杯水来。”
紫儿喝了水才终于咽下了糕点。
已经升起了太阳,可外面依旧黑的像是夜里,昨日观天象也没观出今日是阴天,不知是哪里跑来的野云,把钟阳城遮了个漆黑一团。
此时两位新郎官也出发了;
凤凰关出来的迎亲队伍,整齐划一的马步声、脚步声刺破黑暗,缓缓向钟阳城而来。望眼过去,清一色的斧钺钩叉,十八般兵器竟然都排列在了仪仗队里头,着实有些吓人。
队伍最前面的新郎,一身庄重的玄纁色制喜服,骑着一匹汗血宝马,重重叠叠的婚服下摆都不能遮住那匹宝马健硕的大臀肌和高而阔的背。
另一位新郎,也上路了;
迎亲队伍从府衙大门鱼贯而出,回避牌、吹鼓手、铡锣缀灯、旌旗在前开路,长龙一般的迎亲队仗。
翁知府的红色婚袍明显比那位公将军的精良不少,上面都是金线的刺绣。
翁知府上任以来,大大小小的案子断了不下千件,他原先玩世不恭的小白脸,变成了肃穆严厉的面相,不怒自威。让那些泼妇、老鸨和娼妓都不敢在年轻大人面前嬉皮笑脸,翁知府扔下公堂的签,换算成的杀威棒都能将一个人打成肉酱了。
人还给他起了外号,白面煞星。
不过今日翁知府的脸上难得有些温柔,因为他终于要去娶他钟爱的女子了。
两只迎亲队伍就这么好巧不巧的狭路相逢了;
公将军的马忽然暴起,一个腾跃长嘶,跑了起来,硬是将知府的迎亲队伍从中间破开一条路;
随后公将军带领他的迎亲队伍便毫不客气穿了过去。
翁征明强压心中怒火,还是在马上冲他礼貌一笑;
公羊经过他的时候微微侧头,露出一个鄙夷不屑的表情,他道:“以后便是一家人了,你先我先都一样,要不还是翁知府先请。”
翁征明的马比公山羊的马矮一头,他特别不喜欢这种被俯视的感觉,听他阴阳怪气更是火大,但是今日是大喜之日,只好忍了这口气,说道:“不必客气,公将军您娶的是长女,所以还是您先请~”
公山羊笑笑,转头驾马而去,马走的很慢,半天才从知府的迎亲队伍中穿过去。
知府的衙役都气得牙痒痒,恨不能在他们马屁股上每个刺上一刀。
到了钟府门前,大门敞着,只有下人列在门两旁;
又是这样的天气,两个鲜红的大灯笼,中间一个黑森森的门洞,像是一个怪兽的口,画面有些可怕。
公山羊和翁征明并排等在钟府门前。
两位准新郎官一文一武,却是相同的英气。
忽然一个骨碌碌的声音响起,在一片肃穆中,显得刺耳又笨拙。
众人瞧去,见钟府大门里出来一人前面推着一个轮椅。所有人瞪大眼睛细瞧,阴天的昏暗中终于看清了那人;
竟然是一年没露面的钟天酬钟老爷!
只见他瘫坐在轮椅上,轮椅上还有布条将他绑在椅子上,头也歪着,就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前方。
公山羊猜到琉儿将那蛊虫药给钟老爷吃了,不过看来他是没有完全恢复过来,只是意识清醒了。
公山羊下马作揖,毕竟是未来的老泰山,礼数还是要周全。
翁征明没有下马,他定定望着眼前轮椅上的人,呆住了。
轮椅上的人,眼睛也一直没有离开他。
忽然有人扯翁知府的衣服,提醒他:“大人,您该下马行礼,钟老爷可是您未来的岳丈。”
翁征明回过神,下马和公山羊一起行礼。
钟老爷身边的白师爷,向众人大声道::“钟老爷今日嫁二女,感谢各位捧场,老爷说赏钱再给一波~”
声音刚落,便有接连不断哗啦啦撒铜钱的声音,铜钱之中还掺着碎银、金锭、珍珠,像是八“宝”粥似得,被家仆一簸箕一簸箕地撒向人群。
人群中当即爆发激烈的争夺声。
接着还送了布匹、茶叶、糕点、文房四宝、书籍……等等。
一时之间,感谢钟老爷的声音震耳欲聋。
这么热闹喜庆的场面,只有翁征明觉得后背发冷,他盯着眼前的人,和他那双直勾勾看着自己的眼睛。
吉时已到,两顶花轿按时抬出了门;
这个时候太阳从云缝中挤出一束光,恰巧就照在两顶花轿上,龙凤呈祥的红色花轿像是两朵含苞待放的玫瑰。
翁征明看面向自己的这顶花轿旁边站着的翠竹,心下稍稍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