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景行换鞋的功夫,梁沐沐已喳喳地将过年这几天的趣事说了个遍。
程景行时不时回应一句,不让她的话落到地上。
她像是给点阳光就灿烂的小花,兴致盎然地与他分享。
“你今天来得正好,我妈明天要飞白山去滑雪,我陪她一起去。”
程景行趋步往客厅走,笑回梁沐沐:“你爸和你哥不去?”
梁沐沐捂着嘴笑了笑说:“我爸一点运动细胞都没有,我哥随他,落叶飘都学不会。诶,景行哥,你喜欢什么运动,下次我们一起呀。”
梁穆靠在走廊一侧的墙壁上,哼笑说:“他喜欢打架,你也要一起?”
程景行嫌弃地看他一眼,道:“那叫贴身短打。”
梁沐沐身躯微顿,愣怔着有些难以置信。
程景行看着比他哥谦逊沉稳得多,没想到喜欢这么硬抗硬打的攻击性运动,与他外在气质相悖,却又与他眉眼的锐利英气相合,有种出乎意外的合理。
梁沐沐练过一段时间防身术,教练有跟她科普,拳法要练招式,也要练寸劲,练久了身体跟木桩一样结实。
程景行体型颀长精瘦,她很难想象他白色衬衫下的肌肉密度,该是多么硬朗坚实。
“练拳我也想试试的,景行哥可以教我吗?”
梁沐沐无意识地向程景行靠了一步,手预备拉他手肘。
程景行适时抬手,将手中伴手礼交给正迎过来的佣人,动作自然,不露痕迹地道:“我打实战比较多,手上没轻重,怕伤到你,你想学,我介绍我师兄给你。”
梁沐沐深睫微眨,依然笑着说:“好呀,到时候你带我去。”
“沐沐啊,你再不放他过来,我这茶都白泡了。”
梁茗贻的声音从客厅中央传来,在层高宽阔的厅顶转了一大圈,落到他们三人耳朵里,像道圣旨。
程景行笑着向梁沐沐点头,加快脚步走去客厅。
梁沐沐被妈妈一句话噎得有点不好意思,脸微微泛红,小步跟着。
梁穆嫌他妹还不够惨,凑上来用手肘顶她手臂,说:“来,我的手你随便挽。”
“……”梁沐沐,“世上怎么会有你这种哥哥。”
梁穆呵呵笑,刮她鼻子道:“我这种哥哥怎么了,一出生就牵着你,还不知足,哪里找我这么好的哥哥。”
他们双胞胎是剖腹产,当时的主刀医生郑海蓉把他们拿出来时,哥哥牵着妹妹的手,特别有爱。
梁茗贻常拿这事当趣闻说与亲朋好友听。
大家都说梁沐沐命好,从小有哥哥牵着,走哪儿都丢不了。
长大后,梁沐沐对这个不太着调的哥哥有些嫌弃,就比如现在这种时候,他总能精准地给她补上一刀。
三个人前后脚落座在宽大的欧式沙发上。
赵泽在茶台泡茶。
梁茗贻独坐贵妃躺椅的一侧,手服额揉着太阳穴,一双美目闭着也能感受到威仪,纯白香奈儿套装,将她的端庄秀丽衬得更加精致挺拔,如一支恣意绽放的白牡丹。
“来,景行,喝茶。”赵泽两指拎着一只花盏,向程景行递过来。
程景行道谢,接过花盏,眼神忽而注意到梁茗贻揉着太阳穴的手,腕间戴了一只高冰飘蓝花翡翠镯,蓝花灵动,寒光尽显,漂亮是漂亮,就是挺不适宜这喜庆的节日。
“梁姨哪里不舒服?”程景行问道。
梁茗贻放下手,抬眸看一眼程景行,笑说:“年纪大了,睡眠少,小毛病。你是怎么个情况,不去你爸妈那儿,跑我这过年来了?”
程景行不易察觉地往赵泽身上扫了一眼,道:“朋友家里出了点事,临时回了镜湖,就过来看看您和赵叔。”
梁茗贻目光低垂,端起骨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问:“什么朋友呀,让你连爸妈都不管了。”
“算是……女朋友吧,”程景行坦然地自嘲说,“她还没答应我。”
骨瓷茶杯碰到杯碟上,仿佛是失重坠下的,发出一声脆响。
梁茗贻第一时间看向梁沐沐,她已完全失去了刚才的雀跃劲头,眼里满含失落,蔫在了沙发里。
梁穆及时搂住她肩膀,轻拍安慰着。
“什么女孩把你迷得五迷三道的,”梁茗贻对上程景行的目光,虽是笑着的,但凤目生威,“我可得好好跟你爸妈说道说道。”
程景行恭敬道:“下次您得空,我带她来见您,可好?”
梁茗贻明眸微转,回敬说:“好,我很期待。”
赵泽给程景行花盏里添了一口茶,两人有一瞬的目光交接,赵泽始终眼底含笑,慈爱大度,一如往昔。
闲聊期间,梁茗贻还是一贯的风趣幽默,和程景行说到工作上的事,也毫不吝啬地悉心指导,给出她自己的判断和意见,从不与他见外。
聊到近饭点,餐厅里佣人已摆了饭。
“景行,留下来吃个饭。”赵泽留客。
程景行婉拒道:“家里有人等,不叨扰了。”
梁茗贻笑着叹气:“瞧你这有了媳妇忘了娘的样子,我都要替周月铃女士担忧了。”
程景行求饶:“我刚把她哄好,您得站我这一边呀。”
“那就看我心情了。”梁茗贻向程景行摆摆手,起身走去餐厅。
程景行向赵泽道了声告辞,梁穆和梁沐沐送他去门口。
待乳白的双开木门关上,餐厅随即传来一声巨大的破碎清响。
“夫人,您的手……”佣人急忙去拿医药箱。
翡翠硬度很高,与大理石相撞,碎裂时如骨裂,尖锐裂口划伤了梁茗贻白皙的手腕,一丝殷红流出,赵泽马上拿白布餐巾裹了上去。
梁茗贻甩开他的手,冷目如寒剑,刺向他,“以为这辈子,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你可真是生了个好女儿,可劲往我眼前凑,还敢跟沐沐争!你满意了吗!满意了吗!!”
赵泽垂目,再次用餐巾覆盖她伤口,说:“你怨我就好了,别伤了自己。”
她一把将餐巾扔到他身上,飒然上楼回自己房间。
他们已经分房多年。
貌合神离的夫妻面罩,终于在今天,如那条高冰蓝花镯一样,以极其惨烈的方式,彻底崩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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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行哥,你等等,我想跟你说几句话。”
梁沐沐在程景行上车前,小跑追了出来。
梁穆不放心妹妹,跟在稍远的地方,不去打扰,让他们把话说清楚。
程景行站定,等她说。
“你说的女朋友是莫爱,对吧。”
“嗯,是她。”
梁沐沐咬了咬唇角,白羊绒大衣和碎花茶歇裙在阳光下泛着温和的微光。
“她家里有事,是不是她妈妈……”
“她妈妈走了,我和她回来处理后事。”
他说得淡然,好似是一件本就该他做的事,但梁沐沐听了,更觉出他完全将莫爱的事当成他自己的事务了,细细一想,有些难受。
“你就那么喜欢她吗?”梁沐沐看着他,眼眶有些泛出水汽。
程景行道:“我爱她,很久了。”
诚然是完全猜得到这个答案的,但梁沐沐还是想把自己的心意说出来。
“景行哥,我真的对你……”
“沐沐,”程景行沉一口气,打断她说,“你是妹妹,我没想过其他。”
“我、我不想当你妹妹,你懂的……我就真的没有机会吗?”
一双润泽的眼眸望着程景行,他无法回应,只能把话说得更透彻。
“在我眼里,你是个小女孩,是妹妹,是亲人,我对你的感情,和梁穆对你的一样,过去现在未来,都不会改变。”
“恋人到最后也是亲人,莫爱在你眼里又是什么?”
梁沐沐知道自己不该问,但还是不甘心不问。
程景行明光明澈,坦然说:“她是女人,男人对女人该有的欲望和许诺,我对她都有。爱情是一个过程,不是一个结果。沐沐,我很抱歉,我不是你该争取的人。”
梁沐沐委屈地垂下头,柔顺水感的发卷被微风吹起,手背落下几滴盈透的眼泪。
程景行无能为力,向梁穆递了个眼神,梁穆会意,大步上前来,带梁沐沐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