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排莫爱,着实是教关晓柠为难了。
这次人员调整,总编崔涛岸大洗牌。
两本刊物的编辑部都安插了不少人情往来的关系人员。
关晓柠有心使力,但胳膊毕竟拧不过大腿。
这个节骨眼去跟总编争取那些挤破头的位置,于她而言并不明智。
再者莫爱海大没毕业,学历上有硬伤,的确没摸着门槛。
她能将人安排进来,已经算对得起梁穆这层关系了。
前前后后的对话,莫爱联系到一起,听得明白。
关晓柠先探她跟梁穆的交情,就是在权衡人情是否给得合适。
职场步步艰辛,尤其对女性,她很理解关晓柠的筹谋。
其实能进杂志社她已万分感激,帮到这里,以后全靠她自己造化,合情合理。
“我能将编辑证挂在社里吗?”莫爱问。
关晓柠笑得明媚,说:“求之不得,多几个持证编辑社里当然开心。我们每年都鼓励编辑去考证,考试费都报销,还是有好几个不愿意去,你初级刚过吧,挂几年就可以考中级了。”
莫爱点头,道:“谢谢关总,我知道以我的情况是进不了社里的,让您费心了。我在环球的工作并没有什么需要交接的,我随时可以入职。”
“好嘞,”关晓柠放下交叠的腿,有种大功告成之感,“就下周吧,其实新媒体也挺好的,人多,但内容板块分得细,一个垂直类目可能也就三个编辑,人际简单。双刊编辑部现在人事关系很复杂,你在网络这边躲一阵,等局势明朗些,再做出点成绩,往竹青转更方便,我会留意的。”
“谢谢。”
莫爱喝完杯中最后一口茶,与关晓柠一起走出茶室。
道再见前,莫爱忍不住问:“想跟您再打听一下,和我一起面试的王雨青,是不是被录用了?”
纯粹是一种危机意识的反应,她与王雨青结的梁子是解不开的,此时只想知道敌人的位置,以便应对。
“她啊,”关晓柠微扬下巴,“你跟她认识?”
莫爱道:“校友,不太熟。”
王雨青的工作履历是不错的,长得美也占了三分便宜。
但人事部在对她做背调时,发现她任职的上家杂志社因她对严苓的言语诋毁,公开发布过道歉信,让东家出面替她道歉,说明她惹的祸不小,哪家用人单位都不敢用这样的人。
人事部已经将她从录取名单中剔除。
但今早,关晓柠在公示的录用名单中,还是看见了她的名字。
岗位是檀樱编辑部里炙手可热的美妆编辑。
这波操作不对头,她叫了檀樱主编陈可薇来问情况。
陈可薇没明说,手指在名单签发的最后一个审批栏上点了一下,给了个眼神,要她自行意会。
她看着审批栏里“崔涛岸”三个字,立即释然。
崔总都是快退休的人了,此时不折腾,怕是以后也折腾不动了。
这些隐秘的内情,关晓柠是无法说与莫爱听的,只能回她:“她被檀樱录用了,做美妆,以后你们就是同事了,好好相处。”
冤家果然路窄,莫爱默然接受,没露出太多表情。
离职手续办得很快,散伙饭却吃了好几顿。
莫爱在环球三年,做事认真靠谱,从不推脱累活脏活,积累了好人缘。
会务组、技术部、礼宾部,听说她要走,都约了饭,小团体小团体地聚。
叶沁沁每场都要陪着去,她酒量很差,但人菜瘾还大,两杯啤酒就喝到哭,抱着莫爱摇来摆去,跟嫁女儿似的。
空慧来了一场,没喝酒,吃了饭就走,好让下面的人玩得尽兴。
莫爱送她到餐厅门口,空慧不着急去停车场,看着街对面的环球圆形楼顶说:“年节后,梁小姐有托我特别照顾你。”
莫爱没有太惊讶,“她还是觉得我妈妈过世,与她有关。”
愧疚也好,怜悯也罢。
虽然她们爱上了同一个男人,但梁沐沐并未让情感的不得意影响她做人的原则,她身上一直有种待人接物的老练和妥帖。
“你总是崩得很紧,”空慧说,“跟我以前一样,做事怕行差踏错,不够自信松弛,其实你已经很好了,希望你做自己喜欢的事可以更开心如意。”
惺惺相惜的一番话,让莫爱心里涌起暖流。
空慧作为领导有世故的一面,同样也因自己吃过苦,有与人共情的能力,尤其对和她一样独自在职场搓磨的女孩。
“我记得您跟我说过,社会共识偏袒男性,女人比男人的试错成本高很多,面对人生很多重要的选择,女人需要更谨慎,别选错。这话,我很受益。”莫爱诚恳说道。
空慧弯唇笑了笑,说:“学业、工作、结婚、生子,重要的岔路口无非这些。生理结构决定了,女孩就是要付出更多才能奢想自我价值。我们受到的不公待遇,可以说自然如空气。你很聪明,也很勇敢,努力掰正过去选错的路,我很佩服。”
空慧指的是学业,但听到莫爱心里,却更多出一层意味。
她曾经选错的,又何止是大学肄业这一件事。
送走空慧,莫爱回到餐厅包房时,叶沁沁已经倒下,趴在她椅背上面色酡红,见她进来,强撑往她身上靠。
“我的饭搭子要走了,呜呜呜……”
“………你刚好减肥,少吃点。”
礼宾部一个男生叫陈逸然,对叶沁沁有好感,此时端着蜂蜜水来表现。
莫爱接过他的水杯,给叶沁沁喂了一点。
“我没喝酒,等、等会……我送你们回去。”
男生斗胆自荐,平时在礼宾台接待外宾,讲英文都流利顺畅,此时却结巴了。
莫爱笑着答应,把自己租屋的地址发给了他,没给叶沁沁的。
因为是周末,不必记挂明日早起上班。
一群人在KtV玩闹到半夜。
莫爱有些酒量,是在柏崖喝村长家的自酿酒练出来的。
陈逸然尽职尽责滴酒未沾,开车送莫爱和叶沁沁回去。
路上他与莫爱聊天,说起接待客人时的各种意外情况。
“那天你妈妈来的时候,我吓了一跳,”陈逸然语露悲悯,“她很着急,脸色很白,说自己来晚了。”
莫爱想起来,那天莫如梅来环球时,礼宾部值班的正是陈逸然,就是他第一时间通知了叶沁沁。
莫爱追问:“她说什么来晚了?”
“嗯?你不知道吗?”陈逸然边开车边说,“她想去参加那个什么基金会的活动,她给我看了手机上的视频,说她要去会场,但那时候活动已经结束了,只有酒会,她没有邀请函,进不去,就说要找你带她进去,但后来………”
后来就发生了那场诡异的车祸,莫如梅走上车道,撞到梁沐沐的车。
莫爱将靠在身上的叶沁沁搂紧,思索着说:“沁沁有跟我说过,我妈是想去春润计划……你看到她手机里的有视频是吗?是什么样的视频?”
男生道:“就是那种官微上发布的活动预告,不只一个。她翻出来时,我看到她保存了好多那个主办方的视频,就是那个基金主理人,叫梁……”
“梁沐沐。”
“啊,对,就她。”
疑窦再次从过去的记忆里滋生出来,像青草地里的一条花蛇,猛然窜出来咬她一口。
回到家后,莫爱将叶沁沁安置到床上,酒精的作用下,她脑中乱糟糟的奇想被无限放大。
逃出医院,春润计划,意外撞车,不许追究,莫名好感,鸡蛋卷饼……
样样事物都指向一件事——
莫如梅对梁沐沐有超乎寻常的关注和友善。
一辈子嫉恶如仇的女人,会对情敌的女儿表现出友善?
越想脑子越乱,却有一股强力撑住她的眼皮,让她不停去想。
手机视频,莫如梅常用的手机里并没有什么视频文件。
她想起那个无法解锁的手机,迅速从衣柜里拿出一个纸盒。
里面装的是证件和莫如梅生前用过的银行卡,放在最上面的是她上个月刚放进来的手机。
她将手机拿起,按住开机键,屏幕显示电量耗尽。
手机型号比较旧,她找了家里所有的充电线,没有一根能匹配上。
她马上给孟育之发消息,问他上次是怎么给这部手机充电的。
孟育之及时回信:【有个护士的旧手机是这个型号的,我找她借来给你送过去。密码想到了?】
莫爱狠狠一闭眼,她还是不知道密码,充电又有什么用。
孟育之动作很快,第二天就将充电器送来了。
莫爱将宿醉的叶沁沁拖起来,三个人出去吃了个饭。
孟育之要上下午班,需赶回去值班,饭吃得有些匆忙。
他问了很多莫爱新工作的情况,莫爱如实相告。
一个殷切温柔,一个端正回答,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场面太显着。
叶沁沁坐他们两人中间闷头扒饭,都生出些物哀的惆怅感。
“你是不是要做入职体检?”
吃完饭,孟育之突然问道。
“是的,我约好了,明天去市医做。怎么了?”
孟育之目光在她身上凝住,小心措辞道:“阿姨是卵巢癌,有家族遗传的倾向,虽然遗传几率不算高,但这个病比较凶险,尽早预防还是有必要的,我建议你趁这次体检做一下筛查。”
莫爱懂他的意思,出于医生和朋友两种身份,他都会给出这个提醒。
叶沁沁马上附和道:“那是要查,环球每年员工体检,那些家族里有肿瘤病史的都会自费加好几样筛查项目,我明天陪你去。”
“好,”莫爱应着,看向孟育之,“我不太懂要查什么项目,你告诉我吧。”
孟育之编辑了信息发到她手机上。
回到屋里,莫爱将手机插上电,等到开机后,试了好几次密码,依然不对,又锁住了。
叶沁沁陪她聊了些八卦,让她分分心,劝她不用纠结,慢慢试总能解开。
夜里,她神思又抽离到过去。
她百思不解,出了一身冷汗,感到莫如梅好陌生。
生前如亡命徒般活着,死留给她一堆不解之谜。
真的会有这样的母女吗?
明明血脉相连,相依为命二十余载,却像隔着万水千山般,无法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