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徐西淮睡在奶收拾出来的房间里,被子枕头全都是太阳的味道,暖烘烘的。
第一天就这样过完了,徐西淮和庄怀吟空白的计划表里是充实的“行程”,“行程”里则是买早餐、捡稻穗、收稻谷。
或者还能包括吹风、望月和诉说纸短情长。
第二天依旧起了个大早——
起来洗漱完晒稻谷,顶顶好的太阳太难得,早点晒能早点收。
晒完吃完早饭就开始学习了,徐西淮睡的房间桌子上放着电脑,文件乱七八糟放着他不太敢动,于是庄怀吟把自己房间的桌子移开墙壁,收拾一下面对面坐着写试卷。
教务处的计划表实在可怕,连写完试卷中途的二十分钟都被规划得明明白白。
上一个厕所,喝一口水,再把没写完的题写完。
到中午时依旧被香喷喷的饭给吸引,非常期待地下去吃午饭了。
“奶你把冻的肉拿出来啊,等会儿睡完觉我来包饺子。”
他奶说:“我会包,你们去写作业吧。”
下午计划表里两点半开始,那计划表……也不是一定要执行,毕竟到下午三点时他们的学生群里还有在说要不要一起打游戏的。
“哎呀您可别啊,我想包。况且我实话实说啊!奶你包的都散啦。”
他奶管不住,随他去了。
庄怀吟睡一觉起来时徐西淮已经在下面了,他奶在把肉切成一小块,徐西淮则在把已经切好的葱放碗里。
“我去拿破壁机啊,打碎来再搅和搅和。”
庄怀吟先把切好的葱和姜倒在一个小碗里,再在过滤水的机子接一点水,让徐西淮不断搅和着。
庄怀吟则再把切成一块一块的胡萝卜放在搅碎机里,几秒过后拿出来后就是细小红色颗粒了。
之后他还加了玉米,玉米是自己种的,家里刚好有。
最后再把肉放进去搅和搅和。
全部材料准备好时他让他奶走开,要开火热油了。
徐西淮把煤气打开,庄怀吟则把肉从搅碎机里拿出来放在一个碗里,之后用一根筷子抵着碗,把葱姜水少量多次倒在肉沫上,边倒边朝顺时针搅和。
之后加了十三香、酱油蚝油盐和家里有的调料,再把所有的胡萝卜和玉米放进去搅拌了。
徐西淮那边油已经热好了,庄怀吟这边也差不多。
他把所有的葱倒在馅料上,徐西淮拿着锅的柄倒在葱上面。
“可香咯!”
所有一切弄完便开始包,庄怀吟包的一个一个像元宝,可可爱爱地放在冰箱柜里。
徐西淮则包的长的,简单又美观。
他奶巴巴望着,庄怀吟不让她动手。
包完洗完手便上楼,接着写作业。
试卷其实也没有那么多,大部分是大二下学期六月放假时耽误没写的,内容全都是最后的新内容。
之后就忙一轮复习了,每个知识点的拓展,有哪些典型的例题,庄怀吟差在没有这些脉络,也分不太清哪些典型,看到题干的长篇大段就想放弃。
依旧到了黄昏时刻,那时候在过去,没有见面时,徐西淮手机会跳转出信息滴滴滴地响。
而现在,徐西淮能直接坐在他身边教他写题目。
专注到连饺子的香味也没有闻到。
奶上来敲了两声门他们才放下笔出来,兴奋地下楼了。
依旧是一个很美的晚上。
他们还是像昨天一样躺在椅子上左看右看,能随时滔滔不绝说很大一段话,也能很长时间不说一句话。
怎样都很好。
沉默了很久时庄怀吟转头看老人,眯着眼睛像快要睡着的样子。
庄怀吟小声地开着口:“西淮你想不想去田岸上走走啊,有灯,亮着呢。”
于是两人从躺椅上起来,吱嘎吱嘎的声响没吵醒老人,倒让空中的小虫尖锐地鸣叫。
沿着他家的小路不长,狗尾巴依旧摇曳,走到道路时便有了高大的树。
路的下面全都是黄色的小花,落了满地,有些还会落到两人的头发上。
徐西淮仰头看着很大很高的树,对身边人的人说:“这是什么树?”
花很像金桂,但是大了许多,树高了许多。
庄怀吟说:“是栾树。再晚一点时间就会结“小灯笼”啦。”
他们从道路走去田岸,在只有堪堪三只脚宽度的田岸上一路往里走。
于是灯光越来越暗,庄怀吟用自己的手机打着灯。
他甚至在徐西淮的前面跑起来,张开双手像要飞向天空。
“那边也有灯啦!西淮快来呀。”
在庄怀吟要上到那边的马路上时往前方的手电筒光突然消失,徐西淮听见“砰”的一声。
庄怀吟手机掉在了草垛里,自己则摔倒在马路上。
“撕——”
徐西淮连忙跑过去看他的情况,打着自己的手电筒看他的伤口,但其实他就倒在一盏路灯下,黄色的灯光不需要手电筒也能看清。
他的膝盖是破皮出血的大块伤口,小腿还有淤青。
“好疼好疼。”
不疼才怪了,他穿着不及膝盖的睡裤。
徐西淮只能看着他干着急,捡起草垛里的手机放在自己口袋里,然后在他的面前蹲下。
“上来。”
庄怀吟维持着那个姿势在地上,仰头看着徐西淮。
“你要背我啊?”
徐西淮有点严肃地开口,也不转头,留给他一个背影。
“难不成你背我吗?”
庄怀吟也不管自己疼不疼,立马爬到他背上搂着他脖颈:“那不能啊。”
只能从这条马路穿到小路,背着背上人回家了。
这条马路的路灯之间间隔很短,隔着一棵栾树便有一盏灯,余晕把周围照得十分亮堂,庄怀吟甚至认为自己在刚刚没有落下的黄昏里。
“黄昏里”背上人还能胡乱瞪着受伤的腿,有一搭没一搭和背着他的人说着话。
“我怎么会摔倒呢。”
徐西淮回答他说:“跑太快了。”
“是啊,我也觉得我跑太快了,我的手机有没有事啊?幸好是它在草垛里,如果也摔水泥地,那可就毁咯。”
徐西淮想生气又生不出来,“你怎么能这么想。”
“那还怎么想啊,徐西淮,你可别骂我了,否则我膝盖疼我心还疼。”
徐西淮转过一点头,像在他耳边开口:“我骂你你心会疼啊?”
庄怀吟顺着他回:“疼啊,疼死啦。”
徐西淮于是又说:“琼宝,我不会骂你。”
这好像是第一次,在他奶不在的时候,不顺着他奶的话,对自己喊“琼宝”。
“琼宝知道了,”说完后庄怀吟再把自己的嘴巴靠近一点儿他耳朵,在他耳朵边轻声开口说两个字:“小乖。”
“怎么这么喊?”
庄怀吟又开始胡乱蹭,胸腔贴着他的背手还不断乱动,“就我奶能喊我不能啊?”
“那你为什么喊我琼宝呢。”
于是徐西淮也像他对自己一样回:“就你奶能喊我不能啊?”
徐西淮的背部传来一颤一颤的笑声,“能能能,小乖小乖小乖。”
回到家时俩老头已经进去了,留了门给两人,徐西淮背着他上了二楼。
好在庄怀吟的房间里有药箱,徐西淮给他处理完放到了原位置。
“晚上别写作业了,明天写。”
但他知道这种话庄怀吟说不听,连徐西淮说的他也不听。
徐西淮又开口说:“我那边窗户坏了,合不拢,今晚在你这里睡。”
“啊,窗户坏了啊。”
那可不是,你去不了,也不知道坏没坏啊。
他们面对面地坐在床上,徐西淮怕那些药弄到被子上全给擦掉了,准备再弄一些绷带绑着。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腿断了呢。”
徐西淮立马开口纠正他:“别乱说。”
于是庄怀吟不再说话,徐西淮没有话要说,只低着头认真给他绑着。
庄怀吟看着他认真处理的脸颊,眼睛垂着盯着他的伤口。
“西淮,我感觉你会是一个很好的医生。”
徐西淮抬头看说话的人,不知道庄怀吟是如何联想蹦出来的这句话。
“怎么这么说?”
“你看你会像现在这样‘悬壶济世’,还特能逗人开心,感觉你自己就是我的药。”
徐西淮没有说话,但是面前人说的那句话在他的内心里成为了某个契机。
日后很多个迷茫且痛恨,却又夹杂着心疼与思念的时刻,总会在他脑海里冒出来,催促着他不要彷徨不要驻足不前。
脑海里好像有一个声音在对他说:前方会有答案的。
由这句话当做射线的端点,延长六年的此世光阴,就能与庄怀吟所在的那一条射线相交,不止不休。
其实相交说得不贴切,应该说重合,变成具有两个端点的线段,严丝合缝。
庄怀吟没听见徐西淮说话,甚至没看见他眨巴眼睛。
那样呆呆地,望着某一片虚空。
于是庄怀吟也那样呆呆地,望着他的脸颊。
靠近、靠近、想靠近……
徐西淮的目光也落在了他的脸上。
庄怀吟在内心里最后一次叫嚣着“靠近”时,脑袋真切做出行动朝着他的嘴巴吻过去了。
触感却来自于徐西淮的脸颊。
在看见面前人的突然靠近时,徐西淮转过了头,那个吻落在他的脸颊上。
被徐西淮躲掉了。
庄怀吟停顿两秒后离开,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徐西淮。
徐西淮怎么会从那双眼睛里看出惊讶与……委屈?
他在委屈?
庄怀吟在委屈?
庄怀吟怎么会委屈?
他们就那样对视着不说话。
沉默几秒徐西淮才开口说:“庄怀吟,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你在亲吻我,亲吻一个男生。
庄怀吟定定地盯着他,“你为什么要躲?”
徐西淮歪一点头看他的眼睛,“我不应该躲吗?”
他又看到了委屈。
比刚才还要明显的委屈。
庄怀吟不说话,还是那样看他。
而后像刚才一样再次靠近,同样只吻在徐西淮的脸颊。
他又转头躲开了。
于是庄怀吟双手胡乱捧着他的脑袋,不断往后勾他的后脑勺,迫使他朝自己靠近,自己去触碰他的嘴唇。
徐西淮只一个劲儿转着头,密密麻麻的触感一下一下落在他的脸颊上、嘴角上,灼烧得他快要疯掉。
后来庄怀吟很疼,膝盖的接触让他很疼,心里也跟着疼,原来不是只徐西淮骂他才感觉疼。
庄怀吟往回缩拉开距离时,低下头整理好药箱放在桌子上,也不管疼痛坐在书桌拿出书开始写作业。
“窗户关不拢就把被子盖好,冻不着。”
这是在急着赶他走呢。
他听见自己身后传来的笑声,也许没有什么嘲讽他的意思,但听在他耳朵里只是实打实的冷笑。
后来他听见的是起身的声音、走过来靠近自己的声音、在自己面前站定的声音。
徐西淮那样居高临下地站在他的身边,低下头只能看见他的头发。
庄怀吟知道,庄怀吟不敢说什么,庄怀吟也不敢抬头。
到底谁是爱情里的胆小鬼。
好像是庄怀吟比较勇敢,毕竟到目前为止的所有吻都是庄怀吟主动的。
或许只是他躁动又不知克制。
“门也坏了。”
庄怀吟拿着笔读题干,看不下去只能装装样子。
“用东西抵着不就好了。”
他又若有若无听见徐西淮在笑,笑声再联想到刚才自己的窘迫,他恨不得把头扎进桌子里。
“床也坏了。”
庄怀吟终于忍无可忍,抬起转过头很大声对他喊。
“徐西淮你…”
徐西淮一只手挑着他的下巴,弯下腰凑近朝他嘴唇吻了下去。
要疯掉要疯掉,这个晚上真的要疯掉了。
徐西淮触碰又远离一点儿想要再次触碰时,庄怀吟赌气似地像刚才他一样歪过头,任徐西淮触碰到自己的脸颊上。
歪也只歪一点点,落到虚空他又不舍得。
徐西淮作势捧着他脸颊,摆正一点再次加重亲下去。
庄怀吟还是唱反调,很用力往旁边转着自己脑袋。
徐西淮离开一点后和他嘴巴对着嘴巴,吐着气低哑地说话:“琼宝。”
庄怀吟不歪脑袋了,任由徐西淮的呼吸打在他脸颊。
徐西淮直起身站在他旁边,摸着他身边人脑袋往自己身上靠,就那样靠在自己腰腹上。
“没躲你,琼宝。”
庄怀吟的声音闷闷地:“天呐,你都快躲到床底板下去了,还说没躲。”
徐西淮被他的声音逗笑了,只一个劲儿轻轻地摸他的脑袋。
“我向你道歉。”
庄怀吟又回复他那趾高气昂的语调,“那你可得好好道。”
“你背我去床上吧,再把门关一下,你那床坏了也睡不了,勉为其难让你在我这过夜吧。”
徐西淮看着他笑,公主抱着他放到被子里。
徐西淮刚躺进被子里时庄怀吟就转过身来,甚至他还没有躺进时,庄怀吟就头转着这边在看他了。
进来了直接靠近抱住了他。
“昨天晚上你做什么梦了?”
庄怀吟气息打在他的脸颊旁。
徐西淮看着他眨巴眨巴期待的眼睛,没回。
“肯定关于我。”
之后他把徐西淮的手放到自己腰间,又说:“昨天你这样抱着我睡了一整晚。”
徐西淮“嗯”了一句。
“所以你做了什么梦?有我吗?”
徐西淮只是很平常地开口:“没做梦。”
没做梦、没睡着。
合时宜地,只是抓住了一次机会。
这个夜晚他们就这样相拥而眠。
自此,那一场静默的、盛大的暗恋显露端倪,持续了八个月零六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