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回
欢乐人家 三喜临门庆晚宴
梦里夫妻 一曲悲歌恨终生
一九六九年七月二十一日,这是白森家应该载入史册的三喜临门的最欢乐的日子:这第一件喜事是明天——七月二十二日——对叶亚芬来讲就是新婚大喜之日了。这些天来叶亚芬每天都是兴致勃勃的,把一切都准备得妥妥当当,被褥全都拆洗得干干净净,姐姐叶亚男给送来两套新被褥。新房也收拾得焕然一新,墙壁的木格子都重新刷了红漆,亮晶晶的窗子去掉了纸换上了明亮的玻璃,可以说是万事俱备,就只等明天洞房花烛夜了。这第二件喜事是县里招考四名干部的考试发榜了,白雪吟三科总分以高出第二名李莉三十二分的好成绩获得了第一名,在全县引起了极大的震动。这第三件喜事是白森的工作虽然历经千辛万苦,终于落实了,被安排到八角亭中学任语文教师。是叶亚男吃过午饭冒着炎热特意来向叶亚芬通报这件事的。可惜当时白森到郊区生产队捡菜去了,孩子们也都上学了。这三件喜事儿,每一件都是决定百家前途和命运的大事。叶亚芬为此三件大喜事杀了两只鸡,准备了六个菜,专等白森和孩子们回来,全家要好好的庆贺一番。
想到白雪吟考干的事,叶亚芬心里窝了二十多天的气:叶亚芬去找姐夫吕向阳帮助安排白雪吟,吕向阳却瞪起那只六亲不认的小眼睛把她教训一顿,还讲了一个多小时的狗屁一心为公、不徇私情的大道理。叶亚芬无奈,和吕向阳翻起旧账,说白雪吟可是冒着危险救过你吕向阳的女儿吕艳艳。吕向阳虽然很动情,可他并不买账,说不能因为这就违背原则,在这个问题上,任何人任何关系都没有特权。叶亚芬临走时,吕向阳还阴沉着脸子严肃的告诫她,不准为这事再找任何人说情,否则我就取消白雪吟的考试资格。叶亚芬想,不是他吕向阳的女儿,要是他的女儿吕艳艳,他豁出老命,就是官不当了也得想办法安排了。也好,雪吟这孩子真争气,自己考上了,又不欠他吕向阳的人情。不过,叶亚芬又想,政审合格后凭成绩录用,这条政策是吕向阳亲定的,若没有这条政策恐怕白雪吟也难以出头啊!
下午五点钟,孩子们放学回家了,下午六时,白森扛着一麻袋捡来的烂菜叶子也回来了。
白雪峰听爸爸回来了,跑出房门,想抢先把姐姐考第一名的喜讯告诉给爸爸。
叶亚芬叫住白雪峰说:“雪峰,先别告诉你爸爸,回来。”
白雪峰不声不响的回来了。
叶亚芬抚摸着白雪峰的头说:“我知道你也替你雪吟姐姐高兴,还有喜事呢,一会儿咱们吃饭时一块给爸爸个意外惊喜。”
白雪峰点点头,又回屋里去了。
白森放下菜,洗了手来到厨房小餐厅,见餐桌上满桌子热蒸蒸的菜透着诱人的香气,这样一桌子丰盛的菜可是多年都没见过了。他以为可能是叶亚芬姐姐那边有客人要来了。进厨房里,见叶亚芬和女儿白雪吟还在忙着。就问:“亚芬,有客人来了?”说着转身想到正房去见客人。
叶亚芬高兴地说:“往哪去?没客人我们自己就不许吃不许喝吗?若说是客人,那你就是客人吧。”她把炒好的最后一个菜盛到碟子里,告诉白雪吟“把菜端上去吧,都准备吃饭,雪莲买酒回来了吗?”
白雪峰见白雪莲拿着两瓶酒进了院子,高兴的说:“二姐买酒回来了。”
一家人围坐在一张摆满菜的花梨木餐桌周围,这些家具家电全都是顾家留下来的。叶亚芬和三个孩子的心情都是格外的高兴,唯独白森还蒙在鼓里,他在想:今天是谁的生日吗?没有谁过生日啊,就是有也不可能这么大的操办啊。白森感到莫名其妙。
白森疑惑的想:明天自己就和叶亚芬成了合法夫妻了。按说这顿饭应该是明天晚上吃才对呀?怎么还提前了呢?显然也不是为这事准备的。
叶亚芬启开两瓶酒的盖子,给白森和自己倒上白酒。另一瓶是果酒,她说:“今天三个孩子也都开戒喝点果酒。”说着给三个孩子各倒上多半杯“你们能喝多少喝多少,今天叶阿姨说了算,你们随便吃喝。菜不够吃,叶姨现去杀鸡给你们做菜。”叶亚芬的高兴心情溢于言表。
白雪吟自然是最高兴的一个,因为她是大喜的事情的当事人。白雪吟眉飞色舞的说:“叶姨,我提议,让爸爸说两句祝酒词吧。”
白雪峰两眼包子似的盯着桌子上的鸡肉,说:“还说啥祝酒词呀,快点吃得了,我饿得肚子咕咕直叫!一边吃一边说还不行吗?”
白雪莲说:“我也饿了,咱们快点吃饭吧!说啥呀!”
叶亚芬给白雪峰、白雪莲各夹了一个鸡腿放到碗里:“听爸爸说完咱就吃饭,你们俩再忍一会儿!”又深情的看着白森“孩子们都等着你讲话呢,白大哥就说两句吧。”
白森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看看那满面喜悦的叶亚芬,又看看三个笑呵呵的孩子,他说:
“我不知道为什么有这么丰盛的晚餐,说什么呢?如果是为了爸爸和你叶阿姨的事呢?那这庆贺宴席应该在明天晚上啊!怎么提前了呢?不过——你叶阿姨高兴,女儿、儿子也高兴,那我就说两句吧。你叶阿姨虽然早已经就是咱们家不可少的一员了,但是,毕竟名不正、言不顺啊!这回你叶阿姨真正成了你们的妈妈,我希望孩子们要一如既往的尊重、关心、孝敬你叶姨。你叶姨为咱们老白家所做出的贡献和努力我白森终生不忘。我白森……”
白森很激动,眼里含着泪。白森端起酒杯“亚芬,你在这个家庭中是劳苦功高哇,大哥敬你一杯!从现在开始,三个孩子都要改口,叫叶姨为妈妈。”
白雪吟带头,三个孩子都站起身来,给叶姨鞠躬,激动的喊着:“妈妈!”
叶亚芬眼里含着泪,站起身来说:“孩子们快坐下,孩子们快坐下。现在妈妈没有准备,饭后妈妈给你们每人发一个红包。”
白森虽然很高兴,但是,想到亡妻吴琪,更加感伤。不过他还是故作轻松的说:“我看咱们就高高兴兴的吃吧!我也好长时间没吃过这么好的饭菜了,嗓子眼里早就伸出小巴掌了。”
白雪吟和雪莲、雪峰都为爸爸和叶姨终于可以走到一起而高兴,白雪吟暗示弟弟妹妹两个,并带头站起身,来到叶亚芬面前,三个孩子一字排开,端着酒杯:
“妈妈!妈妈!我们给妈妈敬酒!”
叶亚芬流泪了,把三个孩子搂在一起……
白森两眼含着泪。
叶亚芬本想让白森猜猜这家宴的原因,可看孩子都饿了,又怕菜都冷了,就直白白的说:
“告诉白大哥吧,雪吟考试下午发榜了,全县一千多人她考了第一名。”
白森先是一愣,随即他端着酒杯站起身,手在颤抖着,接接巴巴的说:“好,好,好哇!是,是一件喜事,大喜事。应该——,应该庆祝!为我女儿白雪吟全县夺冠干杯!”说罢,他一饮而尽。
叶亚芬也喝干了自己的杯中酒,几个孩子喝一口果酒;孩子们第一次喝果酒,觉得甜甜的,还挺好喝。
这顿饭吃了一个多小时,三个孩子还没等吃完就都晕晕忽忽扒在桌子上睡着了。叶亚芬不会喝酒,但也喝了四、五杯,靠在木椅上动不得了。白森喝得满脸涨红,强是翻动着眼皮,望着叶亚芬。
叶亚芬看着满脸红得象关公的白森说:“还有第二件大喜事,你们谁都不知道,现在我要正式向你们宣布了。”叶亚芬停住话头,看看白森,又把扒在桌子上的三个孩子叫醒“你们都听好了,这可是更大的喜事啊!”
白森和三个孩子都全神贯注的等着叶亚芬发布这更大的喜事。
等了许久,叶亚芬还是没有讲。
白森笑着对三个孩子说:“你叶妈妈这可不是卖关子呀,她这是没话找话,哄你们三个孩子玩呢!”
叶亚芬瞪了白森一眼:“你不信哪,好,给你拿件东西看看,看你信不信!”说着回到自己的卧室。
不一会儿,叶亚芬回来了,递给白森一个信封,笑着说:“你自己看吧,这是南京那个叫杨吉的女人来的信,你看吧!”叶亚芬板着脸。
白雪吟心里明白杨吉是怎么回事,吃惊的看着白森,不由自主的说:“爸爸,你——你不该这样。”
白雪莲、白雪峰一无所知,但猜出准不是太好的事。
叶亚芬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笑得前仰后合,站起身伏在白森的肩头和他一起看那信。
白森从信封中拿出一张纸,见是调令,上边清楚的写着,由于工作需要,原县民政局缫丝厂白森同志调往蓉阳县八角亭中学工作。
白森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调令,呆呆的坐在那里,自言自语:“久违了,久违了。”又想到吴琪,若是不死,也将重返讲坛了。他两眼滚出热泪,感慨地说“是喜事,确实是喜事啊!也勾起我许多痛苦啊!”
白雪吟从白森手拿过信去,看完后,搂过白雪峰和白雪莲:“爸爸要到中学当老师了,爸爸要到中学当老师了。”
白雪吟带头,三个孩子站起来。白雪吟说:“爸爸,别伤心啊,应该高兴,爸爸又可以回学校那三尺讲台了,我们祝贺爸爸。”三个孩子把酒杯举到白森面前。
叶亚芬也举着酒杯:“我也祝贺白大哥官复原职啊!”
白森温情的看着叶亚芬:“亚芬哪,又犯了‘殃及子女’的错误了。白大哥原来就不是官,谈不上官复原职呀,应该说是重回讲坛吧!”
叶亚芬红着脸辩解说:“我那‘官复原职’的官也不是指当官,我那天没事到北屋书房翻看一本书,书上女人把丈夫叫‘官人’,我这‘官复原职’是说‘官人恢复原职工作了!这样说不对吗?”
白森惊奇的望着叶亚芬:“哎呀,亚芬解释得好哇,有学问哪!”又看着三孩子“喝,喝,我们今天是三喜临门,喝呀,爸爸不拦阻你们,都敞开了喝,酒喝没了,咱们——喝水,高兴了,喝水也是甜的呀!”
这顿饭是白森来到蓉阳这十几年来吃得最香甜、最幸福的一顿饭了。
叶亚芬把桌上的东西都拾掇到厨房也就没精力去洗了,想回自己房去休息一下。白森搀扶着她把她送到西厢房;叶亚芬却拉着白森的手不肯松开,白森跟她进了屋,两人躺在床上,喝了酒话就多起来。
白森说:“亚芬哪,明天登完记咱就是真正的夫妻了。”
叶亚芬翻过身抱住白森说:“大哥,我感谢你答应了咱这婚事,以后我会更好地尽心尽力管好咱这家的。家也好管了,生活也不会有多大的困难,你和雪吟两个人上班开工资,咱们终于算熬出头了。我们也是一个欢乐家庭了!”
“傻妹子,要说谢我应该谢你呀,不嫌弃大哥年老孩子多,还是个老右。新的生活就要开始了,可惜,我已经老了!”白森说。
叶亚芬喝了点酒有些冲动,加之明天就是结婚正日子了,她红着脸不好意思地说:“你才四十多岁吗,不许再说老啊!大哥,我真的好爱你。”又紧紧地搂着白森;白森也很激动,他想,也别那么机械教条了,反正明天就结婚了。他翻身伏在叶亚芬身上,叶亚芬激动得狂吻着白森。
白森说:“明天亚男姐那边都谁来?”
叶亚芬突然想起姐姐叶亚男让今天晚上到她那去,看姐夫吕向阳开会回来有什么安排。
她说:“哎呀,忘了,我姐让我今晚过去一趟,光顾高兴了。”
白森关切的说:“现在可能快八点了,明天早晨再去吧!”
叶亚芬想了想,说:“我还是先去一趟吧,姐夫今天开会回来,为咱俩的事,为你工作的事,他可没少操心,我还是去一趟吧!说不定姐姐还有别的什么事。再说,明天哪还有时间过去啊!”
白森抱着叶亚芬说:“我陪你一块去吧,天快黑了,你一个人去我也不放心。”
“不用了,你这一天也够累的了,你休息吧,我自己去有些话说起来方便些,有什么不放心的,你等着我。”叶亚芬说。
白森拍着叶亚芬的肩头说:“快去快回,我等你回来,今晚咱就自己先结婚了。”
叶亚芬穿好衣服,梳理一下头发,走到门口还回头说:“白大哥,等着我呀!”
白森深情地点点头说:“等你,快回来。”又补充一句说“不行,还是我跟你一块去吧,这天马上就黑了,青草没棵的,你一个人去我怎么能放心,我们一块去,我不到他们家,就在八角亭中学门口等着你。”
白森和叶亚芬一路搀扶着,一路聊着,走到八角亭中学校门,白森说:“我就在这里等你,这离姐姐家很近,过了蓉东小学就到了。”
叶亚芬来到姐姐叶亚男家,见大门也没关。她竟直走进去,听到屋里有叫声,她紧走几步进去,见东边南屋吕明修的小刚在睡着,听西屋是艳艳在叫。她忙到西屋,见艳艳捂着肚子叫,说肚子痛。
叶亚芬问:“艳艳,你怎么了?你妈妈呢?”
吕艳艳哼哼着说:“我哥从南京回来了,她去打听我嫂子病好了没有。”
叶亚芬说:“走,小姨背你去医院!”
吕艳艳说:“小琰去医院找大夫了。”本来小琰想回家去,吕艳艳知道妈妈跟哥哥一定又干那种事,她怕让小琰回去看见,就把小琰留住了。这会儿艳艳叫着肚子疼,就让小琰去医院找大夫了。
“小琰走什么时候了?”叶亚芬问。
“好一阵子了。”吕艳艳捂着肚子回答
“一个孩子怎么行,黑灯瞎火的,我还是去看看吧,再找个大夫给你看病。”说着急匆匆的出门奔医院走去。
街里没有灯,现在是每天晚上八点以后都停电,虽然为此吕向阳煞费苦心,怎奈买不到煤炭。只能坚持每天晚上七至八点给一个小时的电。八点以后就只有医院、电影院等几家单位有电了。叶亚芬就着下玄月那青白的光急忙往医院走。过了九华桥就是医院了,她走到医院东院墙角处,听到路南边青龙河被Z反派扫四旧砸毁的古建筑的残垣断壁里有孩子痛苦的叫声。她沿青龙河西岸奔过去,在一堵断墙根下见两个人正捺着一个女孩子,她马上意识到是强奸。那女孩子“妈呀,妈呀”痛苦的叫着。叶亚芬蹲下身摸起一块砖头似的硬东西,猛然过去向正骑在女孩身上的那人头上使劲砸下去,那人一声也没吭,就象装满野菜的麻袋一样倒在地上了;另一个人想跑,叶亚芬冲过去抱住那人。并且大喊:
“快抓坏人啊!快抓坏人啊!”
那人情急之下,回头用刀子对着叶亚芬小腹连剌数刀,叶亚芬无力的放开手,倒在地上了。
但还是有气无力的喊:“抓坏人啊,抓——”
地上这小女孩就是吕明修九岁的女儿吕志琰,她被两个彪形大汉作贱得已无法行走;她惊恐得连哭的力量都没有了,一种求生的强烈欲望和本能使她挣扎着爬出那片废墟。她爬到医院门口,被医院更夫发现了,把她抱进值班室。值班室两位男医生见小琰阴部流血撕裂,知道这孩子被歹徒糟蹋了,边洗伤口边问怎么回事,小琰半天才说明白。两位医生告诉更夫赶紧给公安局挂电话,并拿着能应急的棍棒,两位大夫来到路南青龙河西岸的废墟中。见有两个人倒在那里,用手电一照,那男的还没穿好裤子,女的身边流了很多血;摸摸胸口,心脏还在跳动,两人正忙着准备抢救,公安局两名干警已经赶到。
医生说:“赶紧把两人弄到医院抢救。”
两名Z反派的公安人员厉声说:“慢,要保护好现场。”
另一位又对两个倒在地上的人照像,有半个小时才折腾完。
到了医院抢救室,叶亚芬已经停止了呼吸。
他们又抱过小琰,问她这女的可认识,小琰看了说:“她是我姨奶奶,叫叶亚芬,我爸爸叫吕明修。”
公安局两个人大吃一惊,这是县革委主任吕向阳的孙女啊。其中一个说:“这男的抢救过来赶紧录口供,我去吕主任家。”
那警察Z反派到吕向阳家门口,正遇上叶亚男背着女儿艳艳走出大门。
警察问:“你是吕主任家里的吧?”
叶亚男说:“是,我这孩子肚子痛得挺不住了,背她去医院。”
警察说:“来,我来背吧。”说着接过吕艳艳,吕艳艳疼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到了医院,警察把吕艳艳放到值班室,赶紧跑到急救室把情况跟大夫讲明。正好外科大夫都来了,决定先到外科手术室,这里的情况暂不让吕向阳家里人知道,另派人去找吕明修。就这样,叶亚男跟着医生把吕艳艳背到外科手术室,经过医生仔细检查,确诊是急性阑尾炎,需立即手术。
急救室,叶亚芬由于流血过多,经抢救无效已经离开人世。那歹徒醒过来了,询问了口供。他叫康敬生,因发榜考试成绩很差跟杨国威两人晚上借酒消愁。喝完酒,两人刚要过九华桥回家,看到迎面来个小女孩,就把她拖到桥南边废墟中轮奸了。一名民警回局里找人立即去抓捕杨国威。
另一位警察说:“把康敬生押回去先关起来,免得一会儿受害人家属来了出事。”
那位民警给康敬生扣上手扣子押走了。
吕明修把国顺妍留在南京住院,跟继母叶亚男别有多日,亲近一番后正心满意足地进入了梦乡,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他。他披上衣服开了大门,见两位陌生人站在大门外。
来人说:“你是吕明修同志吧?跟我们到医院,你女儿出事了!”
吕明修也来不及再回去换衣服,跟着来人到了医院。见吕志琰在急救室床上发抖,他抱住吕志琰问:
“怎么了,小琰,你奶奶呢?”
当公安人员跟吕明修说明情况,他心如刀割,发疯了一样抱住吕志琰:“爸爸没照顾好你呀,爸爸没照顾好你呀!”
冷静下来后,吕明修跟公安人员和在场医生说:“感谢各位救了我的孩子呀。我想知道更多详细情况,是哪位救了我的孩子?”
医生说:“真正救了你孩子的不是我们,是孩子的姨奶奶叶亚芬,她身中数刀,抢救无效,现已送到太平间了;另外你妈妈正在楼上外科手术室,你妹妹急性阑尾在手术,她孙女和妹妹的事她还不知道,怕她承受不了哇!”
一位警察把事情的经过、犯罪分子的情况向吕明修作了说明。
这真是福不双至,祸不单行,吕明修简直傻了。这是怎么的了,一个晚上这么多灾难降临到自己家中啊?他想,如果晚上不跟继母叶亚男那样,这些事根本就不会发生啊!难道这是对我吕明修和叶亚男的报应吗!可是小姨是无辜的,为什么她会死呀?小琰是无辜的,为什么受到这种蹂躏啊!为了小琰今后的生活,他求在场各位对小琰的事给予保密。医生告诉他孩子可以接回家了,阴部撕裂,回去注意别感染了,没太大问题。
白森头晕晕的,在八角亭中学门外等了快两个小时了,还不见叶亚芬回来,有些着急。他在八角亭中学门口来回走着,这么长时间了,有多少话也该说完了。白森想直接去吕向阳家,又怕和叶亚芬走两叉去,两个人错过了会面。真是去也不行,不去也不行,急得团团转。又等了有十几分钟,他等不下去了,他由八角亭中学西边的南北路向北走。这是叶亚芬刚才走过的路,向北走到第四道街——九华路,拐向西走五百多米就到吕向阳家了。白森站在吕向阳家的大门口,犹豫了,或者吕向阳开会没有回来,亚芬就住在这里了?又一想,不可能,叶亚芬这人心很细,她知道自己住这里我会着急的,另外约好了,我在八角亭中学门口等她。她是不会住在姐姐家里的。本来凭自己的身份不想到一县之长家去打扰,但叶亚芬这么长时间不回来,他担心,也就顾不了许多了。他伸手敲门,没有反应,他又使劲敲几下,仍然没有反应。借着微弱的月光,见大门从外边锁着。这就是说吕向阳家里没有人,那么亚芬和她姐姐这一家都到哪去了呢?是到吕明修家去了?他猜想可能是吕明修跟媳妇回来了,亚芬在那里,可吕明修家的住处白森只知道是县委后边家属房,这黑灯瞎火的怎么好到处去敲门呢?想到那次领米时李成章和自己讲,吕明修串通一些人反对自己到学校工作,心里就很不舒服。他不能去吕明修家。他只好又按原路往回走,可他又想,即或是吕明修媳妇回来了,只能是病重了,要还是跟以前一样,叶亚芬也不会这么长时间;若是病重了,就应该在医院里呀。就这样,白森又转回身,沿九华路向西,走过九华桥不远就是蓉阳县人民医院了。到医院门口,他见门卫的灯还亮着,更夫正坐在那里吸烟。
白森走过去问:“师傅,咱们县吕向阳主任家里人是不是在这住院啊?”
更夫抬眼上下打量着白森问:“你是他家什么人?”
白森说:“我是他家亲属。”
更夫开了门,说:“你到里边急诊室去打听吧,是在这儿,在哪我不太清楚。”
白森来到一楼急诊室,这时吕明修早已经背着女儿小琰回家了。
白森问值班医生:“县里吕主任家属在这看病吗?”
医生问明情况,告诉他说:“你先回去吧,吕主任的女儿刚做完阑尾手术,现在已经安排到住院处了。这么晚了,住院处怕不允许探视病人了。”
白森走出医院,想想还是不放心。他从医院西边绕道来到住院处,见门卫灯虽然亮着,外间却没有人。他轻轻地敲了两下门,没人应声,大门已经上了锁,想必更夫已经睡着了,看起来叶亚芬跟姐姐护理艳艳是无疑了,他只好离开住院处。
白森又按原路几乎是跑着来到八角亭中学门口,没有看到叶亚芬。他又等了一会儿,仍然不见叶亚芬回来,会不会是刚才亚芬到八角亭中学门口没有找到我,她直接回家了?白森又是一路跑着回到顾家大院西北角的居安门,他进院后先到西厢房叶亚芬的住室,又到自己的住室,女儿的住室,都不见叶亚芬,这才又回到自己的住室。
白森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越想越不对,既然艳艳已经做完手术了,根据亚芬的性格,她怎么会不抽出点时间回来告诉我一声呢?叶亚芬这个人,一事当前,她首先是想到别人,她绝对不会这样晚不回来又毫无消息。可是,住院处不给开门,吕向阳家里又没人,到哪找呢?很可能还是在住院处。只好再等几个小时,天亮了再去医院。
白森朦朦胧胧刚睡着:他穿一身洗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灰色中山装,准备和叶亚芬举行婚礼。叶亚芬却不见了,他急得团团转。忽然,看到妻子吴琪站在他面前,她穿着刚结婚时在家里常穿的衣服——白色的丝织连衣裙,浓密的黑发都拢在脑后,用一条白色的丝巾扎着。她面色苍白,满脸的愁苦、泪流满面,嘴唇颤抖,看着白森,还不停的摇头叹息。白森急匆匆地迎过去,半年多不见了,他想拥抱吴琪。而吴琪呢,却毫无反应、默不作声,慢慢的转过身,飘然而去。白森紧追不舍,他要向吴琪惭悔,他要告慰吴琪,白雪吟将成为国家干部了,遵照妻子的遗愿,自己和叶亚芬真的要成为一家人了,请妻子吴琪的亡灵安息。他正追赶着,一忽儿,吴琪却连影子都不见了。他感到无限的空茫、失落、惆怅。就在他精神恍惚,惘然若失的时候,见亚芬站在面前。她满身是血,神情痛苦而忧伤地看着他,泣不成声地说:“白大哥,我不能陪你了!白大哥,你自己要多保重啊!”说罢,转身缓步离去。白森冲上前去想拉住她,却见叶亚芬徐徐升起,飘忽忽的越升越高,越飘越远,远处影影绰绰的见吴琪在向叶亚芬招手。白森奋力追赶,他跑着,叫着……白森惊醒过来,心怦怦的跳着,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可又一想,或许是我牵挂的原因吧。一会儿朦朦胧胧的又见叶亚芬依然是刚才的样子,满身是血,站在他面前泪流满面,哽咽着说:“白大哥呀,我不能陪你了!白大哥,你可要多保重啊!”白森机灵一下又醒过来。他再也睡不着了。“白大哥,我不能陪你了!白大哥,你可要多保重啊!”这梦中叶亚芬哀痛的嘱咐声犹在耳。他起来穿好衣服,在院里大门口来回走着,心神不宁。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呢?他知道,不管是大事小事,叶亚芬一定是因为她自身的事而没能回来,叶亚芬一定是出事了。
天刚麻麻亮,白森走出居安门,看到八角亭那边桥头叶亚芬那模模糊糊的身影向这边走过来。
他大声地叫着:“亚芬,亚芬!”
跑了过去,等他绕过八角亭,桥上却空无一人;白森揉揉眼睛,四处查看,连个人影也没有。那古老的石桥静静的横在七星河上,那桥下边哗哗的流水声对于这石桥来讲是一曲俗不可耐、不屑于欣赏的陈旧乐章了。
白森依在安邦桥的石头护栏上,他等待叶亚芬忽然从八角亭那边或者是七星河边的树后走出来,或者突然叫一声:
“白大哥,我是亚芬哪!”
因为刚才他分明是看见叶亚芬站在这安邦桥上啊!他相信绝对是叶亚芬站在这桥头上了。怎么就不见了呢?白森闭上眼睛,他觉得叶亚芬马上就会出现在桥头。
白森期望的场景没有出现,他不能再等下去了,又匆忙走下安邦桥,一路跑着,来到医院住院部。
他敲敲更夫的门,听里边叫着:“谁呀,这么早就来了?”等了一会儿,更夫开了门。
白森谦恭的向更夫点点头,说:“对不起,师傅,我来护理县里吕向阳主任的女儿,她是昨晚阑尾手术住院的。”
更夫说:“进来吧,到值班室去打听住哪个病房。”
白森进了住院处一楼,见走廊左边第一个门上写着“值班室”三个字,他走过去敲门。
门没有开,听里边一个女子的声音问:“什么事?”
白森说:“我打听一下,昨晚阑尾手术的吕向阳主任女儿住几号病房?”
里边问:“是吕艳艳吧?”
白森忙应声:“是,是。”
里边回答:“在208病房。”
白森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找到208号病房。
白森敲敲门,听里边说:“进来。”他进屋,看有四张床,都住着病人,他一眼就见靠里边一张病床旁坐着的叶亚男。
叶亚男见了白森,忙打招呼:“这么早,你听谁说艳艳住院了?”
白森来到吕艳艳病床前,问:“孩子病情怎么样?”
叶亚男两眼通红,精神萎靡,从里边拿出一个小方凳,示意白森坐下。说:“手术挺顺利的,大夫说没什么问题,一周就可以出院了。你看,今天你跟亚芬还要办喜事,这小艳艳也真会赶点子。”
白森安慰叶亚男说:“阑尾倒不是什么大病,手术后也不影响什么;我跟亚芬的事你也别挂念着了,等孩子出院后再把你们全家请过去。”白森见叶亚男不提亚芬在哪,觉得有些奇怪“亚芬在家照顾孩子吗?”白森本来的意思就是说在吕向阳家照顾那吕明修的小刚。
叶亚男的理解是:白森告诉她亚芬在家照顾白森的孩子吃饭上学。就说:“照看孩子就别让她着急了,艳艳也没什么大事。”
白森说:“你回去休息一下,我在这照看护艳艳吧?”
叶亚男说:“不用了,你先回去,等孩子们上学走了,让亚芬过来吧,我还有事要跟亚芬商量一下。”
白森惊奇的问:“亚芬没在你家吗?”
叶亚男也很疑惑的说:“没有哇!什么时候到我家的呀?我家的门锁着啊!”
白森显得很慌张:“她昨晚八点多钟说是到你家去,一晚上也没回家呀!那——那她会到那里去呢?”
“这亚芬能到哪去呢,她也没上明修家去呀!她到别的地方去也能告诉你呀!再说,她也没谁家可去呀!”叶亚男说。
白森已经是六神无主了,但他还是安慰叶亚男说:“你别着急,不会有什么事的,我出去找找。”
叶亚男焦急的说:“快去吧,快去吧。这亚芬——唉——”
白森走出住院处,来到门诊部,见门口有几个人在议论“昨天晚上出事了,有个女的被杀了。”
“怎么回事呀?被谁杀的呀?”
“做好事送了命,一个女孩被强奸,她救这女孩子,结果被歹徒用刀剌死了。”
“听说要不是公安那两个造反派又是保护现场、又照像的,那女的是有可能抢救过来的。”
白森预感到不好,眼前一阵昏黑,痛苦的暗暗祷告:可别是我亚芬哪!亚芬哪,你可要平平安安呀。
白森想,这被杀的女人肯定在太平间,自己要去看一下。
他找到太平间,正好早晨有出殡的往出抬尸体。白森忐忑不安地走进去,见在里边靠墙处停着一具尸体,用白床单盖着。他走过去,伸出颤抖的手,几次才揭开那白床单,正是他担心的事发生了……那面容仿佛充满了痛苦和遗憾。白森顿感天旋地转,无数个叶亚芬的各种形象都一拥出现在他眼前,把他团团围住,哭着、笑着、叫着……瞬间又全部消失了,包括他自己……都消失的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