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栅栏院子内扔在地上的那一个刀具包裹令小豆子心中猜测许瞎子或许伤重已死。
有了如此念想,加之丝毫不闻院子内半丝声响,及那紧紧关闭的院门,都让小豆子逐渐深信自己那心中的猜想——许瞎子被他刺中要害,回到草屋之中寻伤药救治,终于还是伤重而亡,死在了草屋内。
如此想着,小豆子便大着胆子推开了那紧闭的草屋柴门。
柴门被推开的一瞬,屋内竟有一人当门而立。
忽来的意外令小豆子惊乱之下心神呆滞,难以挪动脚步。
那屋内人不给小豆子半点反抗之机,忽地伸出一只大手,一把将小豆子的手臂抓住,猛地一扯,一把将他拉到了屋内。
那人将小豆子拉到屋内,另一只手顺势将柴门关上,屋内瞬时一片黑暗。
小豆子落入来人手中,此前的惊恐心悸瞬而消失不见,忽地热血上涌,立时生出拼死之念,不顾其它,抬手一拳朝那人小腹打去。
仍不见那人有何动作,小豆子打出的拳头被那人一条手臂夹住,难动分毫。
小豆子仍不甘休,昏暗中,张嘴朝那握住自己手腕的大手咬去。
那人料不到小豆子性情如此羁傲,竟如疯魔一般,非但没有胆怯求饶,反而拼死抵抗,心中多少有些意外。
“小子,你若再反抗,我便要出重手了。”那人手上用力,扭住小豆子的手臂将他脖颈勒住,开口说道。
小豆子心中一惊,说话之人竟然不是许瞎子。
“你不是许瞎子,你是谁?”小豆子开口问道。
话语声中,丝毫不见恐惧之意,仿佛处于危险之境的并非是他。
“我识得你。你若安静听话,不生是非,我便放开你。”那人轻声说道。
小豆子忽觉这声音有一些熟悉,却想不起在哪里听闻,便出声道:“我听话,你松手吧。”
那人便松开握着小豆子手腕的大手,沉声道:“你若生事,我举手便能要你性命。”
小豆子甩了甩疼痛的手腕,心中知道对方若想取自己性命,实在是举手之劳,自然不敢再做反抗。
抬头看向那人,只是屋内昏暗,看不清那人面目。心中诸多疑惑,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我早听到了外面有人声,没想到是你一个人回来了… …你莫要害怕,我不会伤你。你老实在一旁待着,今日所见所闻,你只当做梦罢了,过了今日,便都忘记了最好。不必与旁人多说,既是说了,旁人也不会相信,只当你说疯话。”那人低头看着小豆子,轻声说着。
小豆子听了那人所言,心中更是云里雾里,更觉得此人声音颇为熟悉,且应该就是最近听过的人声。
忽地想起,正是那日在万德镇求张麻子出医,被周屠户欺负时,救下自己的那个高瘦汉子。
“你,我记得你。”小豆子脱口而出。
那人并不理会,沉声道:“你去那角落里坐下,无论一会儿看到何事,都不要惊慌出声。若是做不到… …”
“我能做到。”小豆子识得来人,心中安稳了许多,更莫名对来人有了一些亲切之感。不待来人说完,便开口答应下来。
那人在昏暗中点了点头,轻拍了一下小豆子的肩头,不再理会小豆子,转身走入里屋去了。
(二)
此时正值晌午,日头正足。虽是柴门紧闭,仍有几道光线透入屋内。
小豆子初时惊慌错乱之下,加之初入屋内,眼睛难适,一时没有看见屋内的异样。而此时心绪渐渐安定,两眼也逐渐适应了屋内的昏暗,已可将屋内情形看得清楚。
小豆子看清屋内,那一颗原本刚刚平静片刻的心,又急速地跳动了起来。
许瞎子整个身子都被绑在那张他平日躺着的躺椅上,手臂受伤之处包裹着棉布,身子丝毫不动,若不是略微可见胸腔起伏,便真如一个死人一般。
因他仰头躺着,面孔便不得而见。只能从身上衣服判定是许瞎子。
“许庆,我问你的话,想得怎么样了?我既然来了,你想你能一直拖延下去吗?今日你若不说出个所以,我是不会走的。”来人轻声说着,仿佛并不着急。
许瞎子仍是那般躺着,动也不动,并不回应。
小豆子此时方才知道许瞎子本名,也瞬时明白,为何自己在外面听不到这屋里丝毫的声响。
问话之人耳聪目明,早发觉院子中进了人,便静等在门口。许瞎子又如死人般不发半点声响。故而,身处屋外,难以听到里面的声音。
“哼,许庆,你不要心存半点侥幸。你的魏公公是不会过来救你的。王公公既然遣我来寻你,定然是截获了你与魏公来往的消息。你若再执迷,身首异处都是轻的。你应知道,私自派遣心腹来这里寻找官家的宝物,你那个魏公也太过胆大了,圣上若是得知,他都自身难保了,你还能指望他来救你么?”那人仍是低声说着,语气却如刀剑般锋利。
“呵呵,你莫诈我。我不管你是哪位公公派来的,我只认圣上的信物,若是没有,我不能与你说半个字。死便死了,你动手便了。”许瞎子开口说话,声音沙哑,却仍能听出,正是许瞎子无疑。
“够硬气,真不知道,你如此死扛,为得何来?”那人轻声说着,忽闻“咯”的一声响,许瞎子口中“嗯”了一声。
两下声音不大,而小豆子清楚看在眼中,却瞬时汗毛直立,惊出一身冷汗。
那人手握着许瞎子的右手食指,反手掰断。
那人掰断一根手指,仍不作罢,便如玩弄玩物一般,轻轻拨弄那根已经折断的手指。
此般景象在旁人眼中看来触目惊心,而发生在许瞎子身上,除了最初“嗯”了一声,便再无其它声响,仿佛那根手指本就不是他的一般。
“不愧是魏公身边的红人,确实有些骨头。看来你今日是不会说了?”那人仍是轻声说着。
许瞎子不发一言。
小豆子在外屋看着两人对峙,心中莫名涌起一丝疑惑,暗道:“此前,许瞎子拷问张麻子,就是为了那本《周公解梦》。从自己手里得到那本书后,应该并没有从书中得到他所想要的东西。既然毫无所获,又有什么不能说的呢?难不成,这高瘦汉子所问的是另外一个事情,与那本《周公解梦》并无关系?”
小豆子心中如此想着,回忆许瞎子这三个月来的行为,只是中秋节外出一趟,擒来了张麻子,追问那本《周公解梦》的下落而已。除此,再无其它异常。而今,面对来人的拷问,竟宁愿忍受断骨的折磨,也不多说一句,心中不禁对这许瞎子生出了几分敬佩。而脑中的疑惑却并未减轻。
想到那本《周公解梦》,小豆子心中一惊,回手摸了摸腰间的那本旧书。
(三)
那人见许瞎子不再出声,便又伸手握住许瞎子右手中指,轻声道:“你对魏公倒真是一片忠心呢,可惜,你今日死在这里,魏公可会为你流半滴眼泪么?”
“嘿嘿,魏公待我如再生父母,便是今日死在这里,我又怎敢生出对不住魏公的半点心思。无论你怎样折辱我,我也不会吐露半个字给你。”许瞎子语气强硬,没有半分妥协之意。
“好,够硬气。”那人口中说着,手上使力,“咯”的一声,又将许瞎子的右手中指扭断。
许瞎子这一次仍是“嗯”了一声,并不呼痛。
小豆子料不到许瞎子竟如此硬气,心中忽地涌起一丝不忍。
尽管不久之前,眼见许瞎子剥皮老鼠,借手杀人,如厉鬼般可怖,可恨;而此时,见他受此断骨折磨,竟然丝毫没有求饶之意,比之那张麻子,简直天地之别。
少年的心中自是慕强,更不觉想起此前三个月两人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的场景,毕竟也曾有过几句寒暄之语,此时想来,便多少忘却了方才的生死之争,心中生出不忍之意。
不忍之下,竟想着要如何开口,替许瞎子声辩两句,以减轻一些许瞎子遭受的折磨。
而原本对来人怀有的好感,随着那人断骨折磨许瞎子,便消减了许多,更渐渐生出一些抵触之意。
那人见许瞎子忍着剧痛,仍是咬牙不吐一句,心中气恼,只道再也问不出什么来,便不再想多耗费时间,低声恨恨地说道:“也不知魏忠贤喂了你什么药,竟然如此嘴严。也罢,你既然不说,我也不与你多耽搁时间,这便送你上路。”口中说着,抬手作势一掌便欲朝许瞎子咽喉打去。
那来人这一下若是打个正着,定然打得许瞎子喉骨碎裂,自是难以活命了。
小豆子听了那人的说话,知道他就要动手索命,心中一紧,两眼紧盯着里屋中那人的背影,紧张的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吐不出一个字来。
一日之间,即将亲眼目睹第二个大活人在自己面前被杀,小豆子除了惊悸之外,竟有了一丝麻木之感。
“爷爷饶命,不要杀我。”
那许瞎子在临死之际,竟然开口求饶。
这令那高瘦汉子和一旁的小豆子两人大吃了一惊。
一时都以为自己听错,心中难以相信,这句求饶之言竟会是出自那片刻之前还强硬如铁的许瞎子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