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绝这日还是告了假,不是他懒散,实在是床都下不来了。
闹的时候没觉着,睡了一觉醒来,他才感受到浑身酸软无力,骨头都跟拆过重组的一样,一动就疼。
安崇邺拧着帕子给他擦完脸,又端来清粥,在他不满的眼神下一口口喂他喝下。
“对不起,我下次不会这样了。”
认错态度极好,知道自己过分了,也不狡辩,认打认罚不说二话。
宁绝“哼”了一声,旁的事他信,可在这方面,打死他都不信这小子真的能说到做到。
安崇邺也有自知之明,他讨好的爬上床将人抱住,一边给他揉着腰,一边说:“阿绝,这次是我不对,你别生气,正好趁着今天休息,就陪陪我好吗?”
这段时间,他们在一起打时间少之又少,出了皇子府这扇门,连话都不能多说几句,若不是因此,他又怎么会情难自已、无法把控呢?
宁绝倒也没有真的生气,听出他言语间的失落,他也抱紧了身边人:“我没生气,你想让我陪你,我就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
“那下次,我还能不能……”
“不能。”
“我轻点。”
“也不行。”
……
好吧,失算了。
两人相拥又睡到了午时,再次醒来时,宁绝已经能下床走动了。
安崇邺命人在天枢院搭了个秋千架,座椅上套了软垫,宁绝坐上去很舒服,就那么懒洋洋的坐靠在上面,任由他一下一下推着自己晃来晃去。
片刻,宁绝似想到什么,开口道:“前些日,我在宫里遇到大皇子,他说要邀我去他府中赴宴。”
“何时?”
“明日。”
安崇邺停下双手,稳稳扶住座椅,脸色有些凝重:“明日,是大皇兄二十七岁生辰。”
这宁绝倒是不知。
安崇邺走到前面,与他一同坐在秋千上:“你与大皇兄可有过节?”
宁绝摇头:“我第一次见他,是在安国公府婚宴上,那时我们互不相识,未置一言,但是,第二次在皇宫遇见时,我能明确感受到,他对我并不和善,包括三皇子,他好像还因仁王一事,对我意见颇深。”
安崇邺皱眉,三皇子与安淳恩向来走得近,这事他是知道的。
“没事,明日我也去,有我在,不会让他们对你怎么样的。”他揽住宁绝的肩膀浅浅安抚。
宁绝倒是不怕什么,怎么说他也是朝廷官员,总不会在皇子府里丢了命。
“我不怕他们为难,反而是你,莫冲动!”倚靠在他肩上,宁绝握住他的手说:“别看到有人对我无礼,你就不管不顾,暴露出你的软肋,你我都会陷入无尽的危险当中。”
琼林宴那日他喝醉了,后来想起,总是有些后怕,若让人知晓他们的关系,那不止仁王、大皇子、三皇子,就连启安帝,都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安崇邺当然也深知这一点:“放心吧,只要你没事,我不会冲动的。”
他的情绪稳定与否,完全取决于宁绝是否安然无恙。
……
翌日,宁绝先去宫中点了卯,心思沉沉过了一天,下值后,他回宁府换了身衣服,拿着早已备好的贺礼,带着天乾,骑上灵夙,便往大皇子府而去。
巍峨的皇子府门前,候着四个小厮,宁绝跨上台阶,便有一人迎上来,行了个礼,道:“公子留步,敢问可有请帖?”
这倒是让宁绝难住了,安崇枢只是口头邀请,也没给他留个请帖啊。
他颔首回礼,不紧不慢说:“在下失礼,请小哥进府与大殿下禀告一声,就说宁绝前来拜访。”
“宁绝?宁司谏?”
小厮闻言轻呼,见宁绝点头,他立刻让开身子,做出请势:“宁大人快请进,殿下早已经吩咐过了,若是您到府,不需请帖,可直接入内。”
这倒是难得的待遇。
宁绝点头往里走,天乾跟在身后,正要上前,却被人拦下:“这位公子,可有请帖?”
天乾皱眉,宁绝转身道:“他是我的侍从。”
“宁大人,殿下说过,除宁大人外,其余人等无论是谁,没有请帖皆不可入府。”就算是侍从小厮也不行。
宁绝走到天乾身边,接过他手里都贺礼,并道:“你先回府吧。”
天乾却摇头:“我在府外等公子。”
如此也好,宁绝“嗯”了一声,回头跟着小厮走了进去。
大皇子府后院,有一处十分宽敞的园林,而此时,其中花团锦簇,桌椅成排,二十余人聚在一处,或饮酒作乐,或闲谈观景,十分热闹。
园林不远处,摆放着五面箭靶,大皇子安崇枢和三皇子安崇羽一人举着一把弓,抬手搭箭,长弓拉满,“咻”的一声,两箭齐发,直中靶心。
“啪啪啪”一阵掌声雷动,周围人纷纷上前。
“两位殿下好箭法。”
“同发同中,简直不遑多让。”
“大殿下骑射一向厉害,不曾想三殿下也如此了得。”
“我朝有此二位殿下,实乃大昇之福啊。”
……
恭维声此起彼伏,安崇羽将手里的弓递给一旁小厮,安崇枢再次举弓,抽出一旁的箭羽,一发两箭射出,依旧是并中靶心。
安崇羽拍着手掌惊喜道:“皇兄,你这一手可没教过我。”
安崇枢扬唇一笑,再次搭弓:“你要学的还多着呢,急什么。”
“我这不是着急,是勤学好问。”
他说着,往一旁走去,路过正坐在低案边饮酒的安崇邺时,他拧着眉,很是不解:“四皇弟向来不爱参加宴会,怎么今日有兴趣来了?”
安崇邺瞥了他一眼没回答,倒是一旁的安崇堰笑呵呵道:“今日可是大皇兄生辰,阿邺怎么可能不来庆贺一下呢?”
“大皇兄也不是第一次过生辰了,往年怎么不见他来?”
“这……兴许从今年开始,就不会再缺席了呢?”
“谁知道他……”
“不知道就住嘴!”安崇邺有些不耐烦,语气也带着几分不善:“我来与不来,用不着三皇兄操心,与其在我这里找不痛快,你还是好好考虑一下该如何处理滇城流民一事吧。”
“你……”
安崇羽被嘲得一噎,他瞪着双眼怒目圆睁,牙齿都快咬出了血,也逼不出半句反击的言语。
没办法,谁叫他们几个皇子当中,就属安崇邺铜墙铁壁、金刚不坏呢,不管是文韬武略,还是政治功绩,他们都比不上他。
启安帝分发给诸位皇子的任务,只有安崇邺完成得一丝不苟,桩桩拔尖,所以他有资格嘲讽别人能力不行,别人却没本事反过来说他如何。
安崇羽冷哼一声拂袖走开,最小的五皇子安崇沂屁颠屁颠跑过来,望着那离去的背影,圆乎乎的小脸笑弯了双眼。
“这个三皇兄,在四哥这里吃了那么多次亏,怎么就是不长记性呢,每次都来招惹。”
安崇堰一巴掌拍在他头上:“你懂什么,他这叫越挫越勇,不折不挠。”
“不过,他这份心,要是用在朝政上就好了。”
一大一小两兄弟相视而笑,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不谋而合的意思。
安崇邺对身旁的窃窃私语充耳不闻,他端着酒杯浅酌慢饮,目光时不时扫过园林出口处。
在他殷勤期盼下,不多时,一个小厮出现,他走到在月洞门口处停下,弯腰等着身后之人,安崇邺饮酒的姿势一顿,随之见一抹井天蓝色衣摆拂动,心心念念的少年出现在眼中,清风扬发,拨动二人心弦。
安崇堰也眼尖瞧见了来人,他起身正要开口,却不料此时,破空声突起,一只利箭直直朝着宁绝射去。
几乎是瞬间,安崇邺目眦欲裂,他想都没想,运下意识起全身内力,将手中酒杯掷出。
“咻咻”两道瞬影从众人视野划过,“锵”的一声巨响,蕴含深厚内力的酒杯跟狠厉的长箭撞上,箭矢断裂弹开,酒杯碎裂,一同飞溅出去,宁绝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怔愣在原地,那两样东西距离自己不足一寸,若他再往前半步,那今日大约便成了他的死期。
对面,安崇枢举着弓依旧笑容满面,而安崇邺袖下的手指颤抖不止,好险,只差一寸,他不敢想,若他晚一步,若他不在此,那阿绝……
所有人望着这突发的一幕,呼吸都止住了。
任谁都想不到,大皇子真的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下杀手。
“呵,运气真好。”
浑然不在意周围异样的眼神,安崇枢嗤笑着放下手里的弓。
安崇邺只看着对面惊恐未定的少年,安崇堰也忘了平日对皇兄的畏惧,他上前,愤然说道:“皇兄这玩笑开得过了。”
“是吗?”
安崇枢瞥了他一眼:“你心疼了?”
安崇堰咬牙:“宁绝怎么也算是殿前重臣,你这样做,闹出人命怎么办?”
“这不是没事吗?”
安崇枢皮笑肉不笑的看向安崇邺:“四弟的功夫还是一如既往的优秀。”
安崇邺终于回神,他握紧双拳,眼中蓄满杀意,转头一步步往安崇枢的方向走过去。
寒霜溢上眉梢,他脸色阴沉冰冷,不发一言,脚步沉重,如踏地狱尸海,周围人都下意识往后退去,安崇枢也看出他的不对劲,微微蹙眉。
压下心头不安,他嘴硬着讥笑道:“怎么,四弟这是因为宁大人动了肝火?”
“你找死!”
安崇邺走到他面前,咬着牙吐出三个字,浑厚内力凝于掌心,正当他要抬手拍过去时,宁绝快步跑上前,大声喊了句“大殿下”。
这一出声,顺利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包括安崇邺。
宁绝走上前,脸上没了刚才的惊吓之色,他递上手里的贺礼:“祝大殿下福寿无疆,生辰快乐。”
安崇枢没接贺礼,只是双眼紧盯着安崇邺。
安崇邺也没动,他怒火未消,两人就那么僵持着,眼看风暴渐起,宁绝忙给安崇堰使了个眼色,后者也是瞬间明白,立刻上前抓住安崇邺的胳膊。
“阿邺,我们喝酒去。”他强行拖着人退了两步。
安崇沂也上前抱住了他运着内力的左手:“四哥,夫子刚教了我中庸,我背给你听好不好。”
“好了好了,没事了……”
“都散吧,这么多人聚在一处像什么样子。”
“……”
对面两人一左一右把人拖回座椅上,安崇羽冷着脸挥退众人,安崇枢紧盯着他们的动作,剧烈跳动的心脏终于缓慢平息,虽然他脸上装得平静,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刚才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丝毫不怀疑,安崇邺是真的想打死他。
可是为什么呢?
那一箭又不是射向他的,他凭什么那么生气啊?
心中如撞钟鼓,万般疑惑下,一转头,又撞向宁绝那双打量的眼神。
眉头皱起,却没了找麻烦的心思,挥挥手让小厮拿走贺礼,他不耐烦道:“宁大人有心了,请自便。”
说罢,他转身往一旁走去,没有半点要解释刚才那般行为的意思。
宁绝平静站在原处,眸中思绪翻飞,今日一事,他记下了。
“宁绝!”
等所有人散开,陆亦泽从人群里走出来,眼中尽是担忧:“你没事吧?”
宁绝摇头,视线落到不远处的安崇邺身上,他还是满脸阴沉,安崇堰、安崇羽两人在一边好话说尽,也没让他放开紧握的拳头。
陆亦泽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有些不解:“四殿下他……与你相识吗?”
他其实更想问,他们是什么关系,毕竟,看刚才那架势,他们一点都不像简单的相识而已。
宁绝没回答,只喃喃道:“如果没有四殿下,我此次怕是凶多吉少了。”
“是啊!”
陆亦泽点头,轻声吐槽:“也不知道大殿下发什么疯,居然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对你出手。”
所谓天子犯法,亦与庶民同罪。
这园子里,全是京都各家公子,安崇枢今日若真杀了他,饶是皇帝亲子,也脱不了他的罪,轻则监禁,重则废去皇子之名,更甚者,还可能一命偿一命。
大昇重律法,饶是仁王那般肆意之人,也顾忌着这点,即便他再气愤,也只是罚他几杯酒而已。
所以,宁绝也是十分想不通,大皇子为何会这般耐不住,居然选在这种场合,公然想要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