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让我知道谁抢了谁的吃食,若是有,就给他好好松一松皮子。”男子啐了一口,高声呼道,“一会自己生了火,吃完收拾了就睡,明日早上准点儿的!”
男子说完,就大步流星地朝着外头去了,连个火种也没给人留。珈兰双手扶着冰凉的木头,侧过脑袋瞧了一眼,发现院门之外似乎隐隐有些微的亮光,想来门外还有旁人把守。
庙里几人捧着窝头,一面啃着,一面把背后收的干柴卸下,取了几支丢到篝火堆里去。那较矮的男子从怀中摸索出了一个火折子,等旁人将柴火挑拣得差不多了,才默默取了支干细的枯柴点了,丢进火堆中,再度坐了回去。
众人各吃各的,也没什么交流,安静得可怕。
初时,火焰如细丝般微弱,仿佛随时可能被风吹灭。慢慢地,火焰开始跃动起来,它的边缘逐渐变得清晰,形状更加确定;热气升腾,色彩亦变得更为生动。
橙红色的火光映在周遭众人的脸上,个个面色苍白,身形羸弱,手中捧着的窝头似稀世珍宝一般,若不是拘着方才那人的规矩,怕是早已抢打上了。
珈兰复瞥了一眼院外,门口的那一丝火光依然不曾熄灭。
“吃完就睡吧,”下方传来声音,珈兰下意识地回头细瞧,说话的正是方才点火的男子,“明天还要干活呢。”
干活么?
珈兰微眯了眼,决计静了心继续瞧下去,看看这下头的几人是何等身份。她心里已隐隐有了猜测,只是眼前这伙人有男有女,人数上尚不能完美重合。
夜风轻拂过她的衣角,盗走细微的兰香,混入幽静的山谷间。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那矮个儿的男子叹了口气,把最后一口窝头塞进嘴里,双目无神地咀嚼着,口中是肉眼可见的干燥。
“知足吧,不在这儿干,你还能到哪儿讨吃的?”一个中年妇女应道,“城里都是瘟疫,道儿上全都是快饿死的流民,我们能赶上这儿,不错了。”
“我们几个倒没什么,你看他们几个来得早的,一瞧就是读书人,怎生受得住这样的苦。”矮个子艰难地咽下口中的食物,搓搓手凑到篝火旁,又道,“也不知道外头风声怎么样了,天这样冷,恐怕考试的时日都过了。”
“哪还管得什么时日不时日,”矮个子对面坐着个蓬头垢面的男子,约摸十八九岁,斯斯文文地吃着窝头,应是他们口中的书生不假,“被抓进来,还哪敢想着考试。”
珈兰细数了数,拢总十余个,有男有女,瞧着读过书的也不过三四个,远远不及被抓去的人数。
“哎,终归还是读书人吃苦哟,”矮个子又叹了口气,“我们这皮糙肉厚的干惯了活计,你们才是真吃苦哟。”
“都这么过来了。”斯文男子回道,“我也不指着能赶上今年的了,左右还年轻,往后也有机会。只是那几个进了寨子的……”
那几个进了寨子的,怕是没志气参考了。
斯文男子扯下一小瓣窝头塞进嘴里,将未说完的话一并咽了下去。
“这天杀的林县令,亏得他收了那么多钱银,这平城的事情问都不过问一句。”那妇人又开口骂道,“若不是这寨子在,我们真要饿死的,瞧着朝廷那模样,还不如进了寨子里头,给人做杂活儿去。”
“诶,王寡妇你这话说的对了,”矮个子一回头,露出一排参差不齐的黄牙,笑道,“那寨子里又没什么讲究,将来你好再嫁个好儿郎,下半辈子也有着落不是?总好过在那路边讨食儿吧?”
“都什么时候了,还开这样的玩笑。”王寡妇无奈地白了他一眼,把手中剩下的一个窝头掰了半个,递给一旁的少年,“能早点干够活儿,进寨子里头才是正理。”
“你还真以为数量足了就能去那里头不成?”矮个子嗤笑一声,“我来这儿多久了?你看那几个书生来这儿多久了?”
听至此处,下面其余几人不约而同地顿了顿,眼神晦暗,仿佛得知了什么不得了的真相。珈兰轻手轻脚地以掌心一撑,足尖勾了勾横梁,缓缓收拢身子,直至彻底蹲在梁上。
哪有什么干够了活就能进寨子享福的说法,不过是有人给他们几个洗脑呢,直叫这几人觉着,努力些就能享清福了。
她一抬眸,窥了一眼月色和倒影的位置,借着风声呼啸,从缺口中跃了出去。下方的众人依旧围着篝火聊着,丝毫不曾注意到头顶的变化。
珈兰落在庙堂之后的狭窄过道中,贴着破损的墙面艰难地落脚,一步步点在石尖上,直至够到矮墙的边沿。左右依旧是漆黑一片,她一手扶墙,一手提了裙边,静候着下一次风来。
满天是厚重而低沉的浊云,庭院深深,耳畔响起一片轻微的簌簌声。不一会,夜风又起,树丛狂乱地摇摆着,枯枝克喳克喳地断落下来,院中哪儿还有珈兰的身影。
女子翻身而出,贴着外墙的边沿向正门靠近,果然窥见那一丝跃动不熄的红光。这庙安置在山径道旁,想从山径回城必经过庙宇正门的守卫,若鲁莽冲了出去,岂不是正好扰了那些人么?
她将后背紧贴着冰凉的墙面,微微探出去一点身子,借着夜色偷窥了一眼。正门口火光的来源,是两个衣着相近的少壮男子,其中一个将火把斜插在矮墙的砖瓦之下,抓了把泥固定,自个儿寻了个软和的草堆坐着,好生惬意随性。
“今儿那几个还是吃窝头么?”举着火把的汉子见远处的一人走远,出声问道,“这小子不会又克扣了吧?”
“你问他干什么,克扣也就克扣了,饿不死就是了。”坐着的汉子不服气地瞥了眼离开的那名汉子,星点般的火光逐渐消失在远处的拐角,“要不是他克扣,咱俩哪穿得上这身好衣裳?”
二人相视一笑,分别拎了拎身上厚实棉衣的衣襟,眼中的贪婪之色一览无余。
珈兰默然撤了回来,俯身捡了三颗石子,借风声跃上了最近一处的树杈。她双眸一沉,稳稳扶着树干,瞄准了院落另一侧的那支较细树杈,以内力操纵小臂发力,向上一丢,从他们视野的盲区飞出了第一颗石子——
“咔嚓——”
“什么人?”门口的二人听见这诡异的断裂声,相互使了个眼色,那举着火把的男子立即奔向了声音的来源处。
他行至拐角,警惕地回头瞧了一眼,同行的伙伴已经起身接替了他的位置,这才放心地行入那片小林中查探。
珈兰微微俯身,一手抓紧了树干的褶皱处,第二颗石子瞄准了院内的一块残瓦,只消打破,另一人就会被引入院中。
她手腕一甩,将石子掷了出去,随即足尖一点——
“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