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天的询问与盘查,府衙最终确定死者是一名伐木工,名叫石节,指认者是平时与他一起工作的其他伐木工。经过查实,李云傲、玉青娥以及马季三人的确与死者死因无关——尸检表示死者石节已经死亡三天,马季的船也得以归还。
次日,云傲和青娥二人欲进雍城。路经外郊张榜告示处,告示表明死者石节是过失死亡,面部损伤为河岸磨碰所致......
“衙门里的那群人是吃干饭的吗!”青娥深度怀疑府衙的办事能力,“哪个河岸能把鼻子骨头都碰碎啊!”
“玉姑娘小声些!”云傲出言提醒,“既然他们选择如此草草结案,可能涉及到了一些利害关系。”
青娥想来这些利害都与自己无关,也不再多说。
“玉姑娘,我打算忙一些其他事情,我们先就此别过吧。”
“云傲大哥你难道要去查这个案件吗?可今年无涧山院的报名时间三天后就要截止了!这么短时间,我们要进城、上山,还要准备预试,根本没有时间管啊!再说这与你一个外地人也无关啊!”
“我自有打算。请玉姑娘先行一步吧,三天后我们定会在无涧山院会面的。”
就这样,玉青娥先行进雍城,而李云傲则决定查清楚这草草结案的前因后果。
既然要从马氏手中夺回雍城外郊的掌控权,为何还如此行事?难道那个伐木工还和马氏扯上了关系不成?云傲实在不解,他必须查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哎呦!你这小哥怎么走路不看路啊!”
脚边忽然传来的一通抱怨把云傲从深思中拉回现实,他错愕地低头,发现自己撞倒了一个……老伯?
那人头发蓬乱,刘海挡住上半边脸,露出的下边脸长满胡茬子,衣着陈旧破烂,像个疯疯癫癫的乞丐,摇头晃脑地歪坐在地上呻吟。
“酒,酒,酒?”那人拿着自己的葫芦酒瓶子往嘴里倒,却没有一滴酒从瓶口流出。
突然,他仰面怒视李云傲,指着他的鼻子高声质问:
“你小子!撞没了我的酒!你赔我!赔我!赔我!”
他一张嘴,“赔我”二字没有停下过……
“老先生,不小心撞到您是晚辈的不对。可您这酒可与我无关。”云傲在他的话缝里解释。
“什么?老先生!你小子是真瞎啊!你看我像这么老的人吗?”
那人一边说,一边敏捷起身,撩开遮住双眼的蓬乱头发,将自己满是污渍和胡茬子的脸往云傲脸上凑过来。
云傲赶忙将他推开,解释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不然这样子吧,我给您二两银子买酒。”他将二两银子塞到那人手上,“我还有急事要忙,还请您原谅,”
说完,云傲就想借机逃此一劫,没想到那人竟然直接下蹲抱住他的双腿,还把脸往他衣服上蹭,又开始说胡话:
“你陪我去买酒嘛!陪我嘛!陪我!陪我!”
这回是“陪我”二字停不下来......
旁人不时传来异样眼光。
云傲见势不妙,只好苦言相劝:“前辈,晚辈真的有急事!还请前辈自行前往!”
那人忽然安静了,再说话时却是另一种腔调。
“哪里来的家伙,说话文邹邹的,你爹妈没教过你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吗?”
此声出自同一人之口,但却是一个年轻少年的声音。他直起身来,竟然比云傲还高出半个头,完全不见之前的佝偻模样!
“你?!”
云傲既恼又疑惑,还有些感激。恼是因为他间接说他父母的坏话;疑惑是他的语音、语气和语义;感激是,如果他不提醒,他真的没意识到自己说话方式有所不妥。
“你什么你!不赔我酒,我又怎么陪你去查案?”
此人一言,云傲警惕之心立起。
“你到底是谁?”
“是人是鬼,先赔我酒啊!”
就这样,李云傲被这个高大的脏汉强行拖走了。
那人把李云傲拽到雍城城门口,云傲拒绝入城。
“我暂时不进城。”
“不进城怎么买好酒?”
那人仅是拉着云傲的手臂,而他却无法挣脱。这也让他意识到,这个人不简单。
“我只有一个通行证,进去后再出来,我就回不去了。我在城里还有其他事。”
“去无涧山院?”那人笑道。
“你偷听我和别人讲话?”
“笑话!我光明正大地站在那里,怎么可能算偷听!”那人死不承认,反而一脸狡黠地问云傲,“你刚说的通行证,是指这些吗?”
云傲朝他微扯开的破烂衣服里看了一眼,里面全是通行证!
“收起你那不可思议的大眼睛,这些都是真的。你好好赔我酒,你要多少,我给你多少。”
“你到底是什么人?”
“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了这些就能够进城喝好酒!”
说完他就拉着云傲进了城,这次的通行证,是那人请他的,云傲自己的那张并没有使用。
走进齐国第一富城,那人没带李云傲逛市买货,而是把他带到了一家澡堂子门外。云傲拒绝入内。
“我们不是去买酒吗?你怎么带我来澡堂子?”
“好酒自然在好地方。你瞧我这身能配上什么好酒?走吧!”
说罢那人就拉着云傲进入这步华街第一繁华大澡堂。
经过一通换洗,那人与之前简直判若两人!这明明就是俊朗至极的英气少年!看起来也只年长云傲几岁而已!
“收起你那不可思议的大眼睛,这就是我。还老先生,啥眼力劲啊!”
那人到现在还记云傲误言之仇。不过以当时的情形,是个人都会认为他是个老头吧?
“之前多有冒犯,不知,如何称呼?”云傲真诚道歉。
那人没有理会他的问题,就又拉着他离开了。
最后,两人在一家坊楼门前驻足。
“这就是卖酒的地方。别再问了,进去吧!”
看着牌匾上“九公子坊”四个大字,云傲的话还没有问出口就被那人堵了回去。
“您好!函书。”门口的女侍者向他们二人询问。
那人从怀里掏出一张红色函书,递与侍者。
侍者检查无误后将函书递还给那人。那人把函书塞到云傲手里后便拉他进入九公子坊。
云傲查看函书内容:左侧为他的大致画像、名字与印章,右侧为席座信息、酒品、节目、日期及九公子坊落款。
“一个月也就一两次。这函书可珍贵着呢!”
云傲看着这个叫黎昭的人,满肚子都是疑惑。
“黎昭兄,带我来这,不仅仅只是饮酒这么简单吧?”
黎昭对云傲所言充耳不闻,反倒介绍起这张红色函书。
“这函书啊,只有每月的初一和十六会有。当天一定要早早赶来,花钱买函书、选酒品、签字、盖章,还得临场让他们的画家给画像,真真是太不容易了!”
既然黎昭不肯说这函书之外的事情,云傲只好拿函书上的节目问他。
“赤舞是什么?”
“赤舞就是赤舞,马上你就知道了。”
这会儿他们已经达到二楼,在十二张玉石桌里,他们的席位是第一排中间“甲二席(左中右)”。
其他桌都坐着三个人,唯有云傲与黎昭二人坐一席。如果云傲不来,那就是黎昭独享优席。
云傲断定,这个叫黎昭的,肯定是个富家子弟,而且还是非常富裕的那种!
他们桌上除了一瓶“九公子”,还有一份桂玉糕和一份枣花糕。
节目没有开始前,云傲又尝试问很多与案件相关的问题,但黎昭总是顾左右而言他。没办法套话,那就先看看他要玩什么花样,他喝“九公子”,云傲便吃起桂玉糕。
节目开始,全席的灯光暗下。舞台周围的烛灯全部点起。
灯已就绪,而舞者迟迟未现。全席噪声四起。
“看来是又换表演者了。”黎昭也小声议论。
“又换?”
“九公子坊每次月圆之夜都会开办流月宴。每一次宴会都会有不同的人来作不同的表演,舞艺、琴艺、歌艺、武艺、棋艺等各类艺术均有涉及。每次宴会结束之后会有赏金反馈,如果某一表演者的赏金超过前一次最高表演所得金,则可在下次流月宴上再次登台表演。像现在这种不按时上台的前兆,大概率是个新人。”
“比前一次更高?那岂不是.....”
“没错,就是利滚利的过程。这很明显。”
“那为什么还会有这么多人买他们的函书?”
“有钱人家的消遣快乐,你又懂得几分?”
黎昭这一回答让云傲无言以对。他只好重开话题:“那赏金额会公开吗?”
“公开了还会有神秘感吗?呆子!”
至此,不用黎昭明说,云傲也觉得自己刚才问的问题呆瓜至极,谁会放过暗箱操作的机会呢?
等待许久,客人们的讨论声渐渐小了起来。就在此时,一阵古筝独奏飘扬入耳,全席立即肃静。
如一声声哀思的弦乐渐而变弱,鼓点缓缓将韵律接起,意境从一位深闺妇人转移到了辽阔的战场,鼓声串起了前仆后继的英勇战士。
鼓声渐落,古筝以最初基调再起。像是某种思念从烈烈战场又传回了凄凄深闺。
如此循环之后,一名赤脚红云裳的蒙面女子自舞台上方缓缓落下。
其衣巾带无数,舞台无风,而那件飘逸红衣在她身上却宛如遇着海风吹拂一般,在不停飞舞;四周皆酒,入鼻的却似血液腥红——战场的血雨腥风顺着那份思念回来,染透了盼者白裳……
赤脚落到舞台的瞬间,那蒙面的女子才缓缓睁开她的眼睛......
黎昭一下子被那满目悲慈的双眼深深吸引!
云傲注意到了他那痴情的样子,止不住偷笑着,这或许就是你们有钱人消遣的快乐吧。
古筝、鼓点、服装为整个表演奠定了基调,而那女子似乎并不解其中意味,神秘地降落在万众瞩目的舞台上,也就是简单地挥动了几下双手,用轻功在舞台上飞转了几圈,便草草回到最初落地的方式,重新闭上双眼,随着古筝声、鼓声的结束,又飘逸地消失在舞台之上。
女子飞走的时候,黎昭才从遥远的思绪中抽离,眼中人慢慢消失,他立即起身要冲上去了把她拦下!云傲及时把他按住,不停告诉他要冷静,不然肯定要被周围的侍者逮捕送官!
散宴之后,黎昭还多次尝试探寻那舞者身份,但没有结果。
九公子坊果然是九公子坊,保密工作做得就是好。
于是在给赏钱的时候,他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钱以及值钱的东西都给了出去!
云傲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钱,他都看傻眼了!连那收赏钱的侍者也对黎昭的举动感到惊讶,他见过塞钱的,但没见过给这么烂的表演这么塞钱的。
“晚些再来补赏钱可以吗?”黎昭给完所有的钱后发问。
“只要是今日之内,都行。”侍者回应。
“好,我......”
黎昭话没说完,就被云傲捂住嘴巴,直接拖出九公子坊。
“黎昭兄!你清醒一点!”云傲希望他能冷静些。
“你说我那些钱能不能超过最高赏金?”黎昭抓住云傲的双肩,楚楚可怜问道。
“肯定能啊!你这身家都放进去了!”云傲故意提醒他,他身上已经没有钱了。
黎昭好像想到了什么,放开云傲,转身离开,嘴里嘟囔道:
“不行不行,还不够稳妥,其他宾客都没出什么钱,还得再加......”然后纵身一跃不知去向何方。只留下云傲看着步华街上人来人往。
真是个怪人,云傲心想,不管他了,先回外郊查清案件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