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城行刑场,近午时。
罗城刺史主持行刑仪式,罗城各知府于其后列坐,两侧是其他各城来的大人物。
刑场上,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被铁链铐着的金发妖人,另一个则是手持利刃的刽子手。
刑场周围布满官兵、全国各地来的高手,以及将行刑场其余角落都堵得水泄不通的普通百姓。
在可观刑场全景的一隅之地,李云傲目睹着这场可笑“仪式”的准备及开始。
在高手队伍里,他还看到了不少熟人:杨永俞、依影、一石和青娥。
他还以为,已拿官衔的他们可以不淌这趟浑水。
他们四人都来了,年全估计也在,现在他可能和自己一样,躲在一个可观全局的地方,洞察事态发展,确保任何变化发生都能及时做出应对。
思考及此,他恍然大悟!这场仪式也是对他们五人的考验!年全负责谋划,其他四人负责策应!
我们的皇帝陛下还真是下得一手好棋,单凭“妖人之说”就一举多得!
午时已到。
刺史大人开始派人高念安的罪责文书。
那文书说安是海怪化作人形的妖人,长期潜在罗城的西郊林舍,最近兽性大发,火烧西郊林舍,还伤了不少罗城百姓,是威胁齐国百姓生命及财产的极大祸害,因此必须除之!
最后还强调,为防止齐国各城内仍有妖人潜藏,要求各城百姓留意形貌怪异、性情残暴之人,若疑似妖人,即刻报官或捉之移交官府,捕获妖人者,必有黄金重赏!
隐蔽角落里,云傲对这套说辞十分不屑:什么妖人祸城,是你们这些人谣言惑众才对!
罪书读罢,刑场周围呼声四起!
“杀妖人,诛邪祟”的话一下传开,震耳欲聋!
刺史并没有示意让人控场,任这些人高声泄愤,仿佛在等待着什么人的到来……
然而午时三刻已过,整个行刑场都没有异动,围观者也已经不再骚动,静静等待着那最精彩的一幕来临。
刺史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附耳跟他说了什么便退下了。
“啪哒!”
刺史丢牌下令。
刽子手拎起一罐酒公子往嘴里直灌,酒水飞溅,阳光之下,雾气四起……
安看着无数水雾随光消散,眨眼间便无影无踪,就像她的远在海的那边的家一下子出现,又一下子消失不见……
刽子手将最后一口酒吐在手中刀刃之上,随后,毫不犹豫将其挥下……
阳光之下,雾气,再次四起……
利刃挥下那瞬间,云傲立即转身闭目……
可血液喷涌之声,如千万刺针般穿透他的耳膜,令他心脏瞬间骤停……
突然一口冷气自他喉腔散开,鼻酸眼涩,心跳这才得以恢复……
……
他和阿蟹约定过,今日要将装扮之物一一归还于他。
因此,他的时间,只有今日。
他要在今日……
将安的遗体全部带走!
——
行刑之后两个时辰内,是刑场戒备状态最为专注的时候,不利于行动;首日入夜,为防夜袭,值守人数必然远超寻常,也不利于行动。
今日他们最有可能松懈的时间,是酉时!也就是长时间戍守之后的第一次进食的时间!
酉时,不参与戍守的大人们和普通百姓都会离开刑场,戍守的官兵会不断更换,各地来的高手要么进食要么潜伏,长期埋伏的人也会因一日曝晒而倦怠……
为不暴露阿蟹的身份,他已将阿蟹之物尽数取下,更换为普通民衣,戴着遮阳草帽,黑色粗布遮掩着面部。这是罗城农户遮阳的一般装扮,因此最为寻常不过,不会引起他人注意。
云傲要做的,就是等待,等待最佳时机的到来。
但才及未时,罗城刑牢之中便发生异动!戍守在刑场的一部分官兵开始向牢狱内撤离!
他换方位观察刑牢中的乱局,原来是普通牢里的犯人不知道被谁放了出来,正把牢狱搞得鸡飞狗跳!
但即使牢狱乱作一团,刑场的队列却未受影响,依然如一面密不透风的墙,难有突破口。
看来,朝廷是在不惜一切守株待兔。
酉时已到,戍守队列果然发生变化!杨永俞他们也随人群散去而消失,除了青娥和几个榃璧学生,他都不知道其他人潜藏在了哪里。
如何从高手如林的围堵中突出重围?这是几天来云傲一直在想的问题,即使到现在,他也没有想到办法……
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这里到底来了多少他不认识且修为还比他高不少的修行武者。
单单是无涧来的几位朋友,他都未必打得过。
那一刻,他多希望身轻如燕、轻功绝尘的高兰能在他身旁,以她的速度和自己的防御,想要脱困,才能有半成以上的可能。
即使他知道她不会出现,也不可以出现。
大队列换防!时机到来!
云傲立即蒙面,运息飞向展示妖人的吊架,从腰间掏出已经洗净的裹菜粗布;快及架顶时锐化外息,将两部分绳索先后切断;双腿扣于架顶横木,趁吊身之势将安的遗体全部纳入粗布之内;随后旋转身体立于横木之上,期间他已将粗布打包好,紧绑于背上!
一切动作都干净利落!
这个过程云傲已经推演过无数遍,在柴房内将所有关键步骤练习到位,因此花费时间比他想象中的更短。
这时防卫的官兵才反应过来有人盗尸劫首,新旧队列相冲,一下子乱了阵脚!
就在他刚要离开的时候,数条锁链向他袭来!潜伏的高手行动果断且利落!
他只好在局限的横木上尽量闪避,但锁链之多,总会有一两个能在某一刻出现在他的盲区!
两条自他身后袭来的锁链将他一侧脚踝紧紧锁住,向下的拉扯一下子令他身体失衡,掉下横木!
横木之下四方地板与他处有异,他断定横木之下必有陷阱,要么刺板、要么牢笼!他绝不能落入圈套!于是在身体下落之时,及时抓住了横木。
单挂于横木便意味着他闪避范围更加有限,预判了他会有此举动的锁链立即缠住他的身体!令他不得动弹!
这段时间已经足够埋伏在屋檐之后的弓箭手调整准备,伺时而动。而云傲被四方锁链扣死的那刻,便是最佳时机!
万箭齐发,俱归横木之下!
云傲一阵惊愕,没想到自己这么快便深陷死局!
普通箭矢虽无法穿透他的外息护甲,但数万箭矢不断袭来的冲势必然伤及他的五脏六腑,照样能让他当场落网!
就在云傲愁于如何破解死局的时候,一道旋刀便从他身后飞来,绕着他身体转了一圈,将死缠着他的锁链尽数斩断!
锁链可断,箭矢不停,又是一波利箭朝他飞窜而来!
云傲回到横木之上,等待箭群的到来,即使此举十分危险,他也要趁机踏箭撤离!
“西北方向!”
一个耳熟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一个健硕的身影快速向他身后靠近,重重撞了一下他的右肩!
云傲立即明白!马上加固防御,对自己身后的人说道:“三尺之内,护君周全!”
一把旋刀随话语递到他手上。
箭群袭来!云傲跃身进入箭群,利用旋刀在前方开道,向东北方向逃离!他身后之人则紧跟着他,利用旋刀砍断不断向他们袭来的箭矢和锁链!
终于撤离到屋檐之上!云傲挥刀砍断前方弓箭,一招高腿横扫便将射箭之人尽数踢落!
他身后之人明显轻功较好,收起旋刀,拉着云傲躲进房屋密集的深巷之中,没一会儿便消失在追捕之人的视野里。
“狱长大人果然功夫了得!”
带云傲离开的人正是重犯牢的狱长。
这几日他话虽不多,但他雄浑的嗓音让云傲记忆深刻。
那句“西北方向”在他没撞云傲之前,云傲真的以为是表面意思,他那一撞,才让他想明其中深意:他是西北方向阿蟹的朋友,他会协助自己往东北方向离开。
狱长在前方带路,突闻此言,便回应这位不怕死的少年道:
“你小子自恃有点小聪明就敢以如此不成熟的武艺单挑各城高手,只能说你确实勇气可嘉。”
他指的小聪明,是云傲和自己想的一样,都会选择在酉时下手。
云傲知道自己此举很鲁莽,但既然没有人来救活着的安,那么死去的安他就非救不可!
当众行刑也就罢了,死后曝尸是对死者极大的不尊重,他不会允许安姨这样的好人被如此对待,高兰也不会允许!
“狱长和这「妖人」也是朋友?”
他和阿蟹是朋友,安和阿蟹是朋友,那么他和安呢?
狱长突然止步,回头骂道:
“什么「妖人」!你小子嘴巴给我说话干净点!那是我们老板娘!是和我们一样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正常人!”
“您是西郊林舍里的人?!”
云傲十分惊讶,也随之止步。
狱长削了一下云傲脑袋,示意他继续逃跑别懈怠,同时从他手上拿回另一把旋刀,两刀合二为一,成为一把蜓翼旋刀。
“我若和老板娘不是一伙的,你假扮阿蟹来送第一顿饭的时候,早就身首异处了!”
“您如何知道我不是阿蟹?我并未与你说过话。”
云傲觉得自己扮得天衣无缝,唯一的破绽也没有显露。
“你的骨骼架子比阿蟹的大很多。你以为搜身只是为了搜身?”
云傲心想,果然还是大意了!
“那您为何要暴露身份救人?难道是阿蟹让你救的?”
记得安跟他说过,她的结局一定是公开处刑和曝尸,不会有任何改变。
“与他人无关。是我自己要救的。老板娘一个人为全舍受过,我过意不去。老板娘活着的时候不能救,那她死后我就非救不可!死人也是人!不该被如此对待!”
这个说着和云傲一般话语的狱长,便是授予虞蝶武艺的修行者,他的徒儿完成任务后便不知生死、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已令他悲痛万分。
如今连老板娘都要亲自涉局,要落个死无全尸的下场!他怎么忍心呢?他的接到的命令就是确保老板娘顺利“赴死”,中间不得有任何意外。
现在老板娘已死,他的任务便完成了,接下来他就要做自己非做不可的事情——让老板娘完整入葬!
“小心!”
狱长高呼一声!转身便抱着云傲向旁侧闪避!
一把锋利无比、刀腹突出的大型砍骨刀出现在他们原本的位置上,若非狱长反应及时,那砍骨刀便会直穿二人腹部,当场毙命!
“啊哈哈哈哈!”
一阵长笑自空巷的一端传来。
空巷!
云傲这才反应过来,这个巷子空无一人!原来他们早设埋伏!
不仅此处有埋伏,围绕着刑场的各个关键巷道都有人设伏。
临近日暮,一个宽大的身影将橘红的落日全部遮挡,向云傲他们缓缓走来,他手里不停地转着那把大型砍骨刀!
“他娘的!老子还在穿裤裆的时候就把罗城各个角落跑遍了!你们还想带着妖人尸首在我眼皮子底下逃脱,你怎么不去拉屎呢!”
来者,正是怎么说话都有味道的主厨大人。此刻,他们正中的,是主厨等人专门为他们设置的圈套。
原来,他也是修行武者!自己在炊事营待了这么多天居然都没有发现!云傲震惊不已!又来了一个修为比自己高的人,这可如何是好?他一下子乱了分寸。
“贱小子!你的演技可真是太差劲了!要假扮内外息全无的阿蟹也不知道把外息收一收,以为我们都是傻子是吗?!”
他再次向云傲他们出刀!外息加持的砍骨刀速度和锋利程度大幅度提高,咻的一下就闪现到二人面前!
两人顺势分开,向两侧躲避。
云傲进入刑牢后,为防不测一直保留着一层外息护甲。没想到他连这也能感知到!
“有些修行者就是会对外息极其敏感,连「外息互作」这种事情都不知道,你小子的修为还真是够浅的啊!”
一旁的狱长瞪大了不可思议的眼睛,对云傲高喊道。
砍骨刀立即转向,往云傲腰部一顿横切!凶狠得仿佛要把他削皮剔骨!
“之前在牢狱,您不也没有感知到吗?!”
闪避的同时,云傲还不忘据理力争。
狱长将蜓翼旋刀一分为二,一跃上前,奋力将紧紧逼迫云傲的砍骨刀顶开,挡在云傲身前,随后用外息将两刀合二为一,令其高速旋转,形成防御!但他口中却很不满意地继续喊道:
“术业有专攻这句话你是没学过吗!”
主厨见他们落得如此下风居然还有心思争吵不休,一下子怒不可遏!
他双手交叉一挥,砍骨刀瞬间变为更薄的两把,直取二人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