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扶这个问题,潘佩瑶自然心里有数儿,所以她只能气哼哼地瞪着云扶,却说不出话来。
看潘佩瑶将她自己当日所受的惊吓全都同样承受了去,甚至只比她更多,不比她少半点。云扶这心下倒释怀了不少。
终究——还是因为有靳佩弦在,她所经历的并非是无法承受的。
终究还是上天并未太薄待她去。
云扶便叹了口气,“我遭劫的时候儿,心里就一个念头,回来一定要查清楚是谁害我!”
“潘金莲儿,不瞒你说,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谁让咱们俩个是从小到大的对头呢,我身边这些人里,但凡有人要害我,你准保是排名第一的。”
“我回来还想薅着你头发,好好儿地跟你掰扯一回呢~~啧啧,却没想到啊,老天爷自然天眼瞪圆,竟然叫你也遭了相同的事儿去!这叫什么呢,‘报应不爽’是不是?”
潘佩瑶咬牙切齿,却无言以对。
云扶淡淡垂下眼帘,“我这人呢,自问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但是我这人做事还是喜欢心怀磊落——所以我今儿登门到你眼前来了,我明白告诉你,我要掐着你的相片儿……现在你知道了,我也说完了,咱们俩之间的账慢慢儿算,你给我乖乖等着。”
云扶转身,拄着文明棍儿,摇着小折扇,迈着四方步,优哉游哉走到了楼门口儿。
“商云扶,你少给我得意!”潘佩瑶悲愤地在背后喊,那寒声像是寒潮,偷袭脊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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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扶缓缓转身,盯住潘佩瑶。
这般激将,就知道凭潘佩瑶的性子,绝对难以做到守口如瓶。
果然,潘佩瑶咬牙切齿地喊,“你别忘了,你跟封百里已经……哈,你还敢用相片要挟我,你还敢笑话我?!”
云扶含笑垂首,“终于露出尾巴来了么?”
云扶说的可是“yi-ba”,适用于诸如“兔子的尾巴长不了”、“狐狸尾巴藏不住”之类,强调非人类的地方儿。
潘佩瑶冷笑,“你当我怕叫你知道?要是怕的话,我就直接叫他们弄死你了,还留着你的命做什么?我就是要让你活着,我就是要看你失了身子给封百里,看你还怎么面对靳佩弦和郑雪怀!”
云扶点头,旋即转身就拎下墙上的电话机,寒声吩咐,“给我接郑督办的办公室!”
“你想干什么?”潘佩瑶这一刻才紧张起来,扑过来就要抢电话。
云扶咬牙冷笑,“潘金莲儿,你脑袋是不是叫驴给踢了?你就算现在抢电话,我难道等回大帅府之后,就不会当面跟小雪说?”
“话又说回来,你要是不敢叫他知道,你又怎么敢陷害我?你以为我跟你一样的脑子,真猜不到是你么?”
潘佩瑶也懊恼地一闭眼。
——她是没想到这谜底一下子这么快就掀开了!
她原本就想玩儿“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戏码,就是想叫云扶怀疑是她,却找不到真凭实据!
她哪儿能想到,她紧接着竟然也遭了劫去!
云扶盯着潘佩瑶,不掩冷酷地笑,“潘金莲儿,你说,明明是给你办事的匪徒,怎么会一转身儿又劫了你去啊?真是一个大嘴巴转手就甩回在你脸上!”
同样的蒙古汉子,云扶相信潘佩瑶才分不出来谁是谁呢。况且沃力恒本就曾是白音的同伙,他们骑的马更是白音他们曾经的那些蒙古大马,穿的衣裳都是那群人身上剥下来的,用的武器甚至也还是那群人的——说是同一群人马,事实上也当真几乎就是了。
潘佩瑶咬牙冷笑,“那又怎样?我就算丢了这么点面子,我至少没跟别的男人厮混了去!你跟封百里做了什么,可比我精彩多了!”
云扶抬眸静静盯着潘佩瑶那一张被得意、愤怒给扭曲了的脸。
云扶忽然松开手,电话从半空落下去。
潘佩瑶赶紧伸手去接电话,就仿佛还能攥着一根救命稻草。
云扶趁机一个巴掌糊在了潘佩瑶的脸颊上,“就是这滋味儿,对不对?潘金莲,我问你,疼不疼,啊?我都替你觉着疼……”
潘佩瑶两手攥着电话,却没想到顾此失彼,竟然被云扶下套儿给打了这么大一个嘴巴去!
潘佩瑶再也顾不得电话,撇开去,冲上来就想跟云扶撕搏。
云扶冷冷一笑,将折扇丢给小翠儿,随即“仓啷”一声,左右手一分,竟然从文明棍儿上抽下一根套子去,里头露出来的,讶然是一柄开了刃的西洋剑!
潘家的下人都是尖叫,上前纷纷拦住潘佩瑶。
那西洋剑的寒光照着潘佩瑶的眼睛,她也惊得忙向后退。
云扶冷笑,“要跟我拼命么?那就来呀~~潘金莲儿,我不介意现在就手刃了你去!”
潘佩瑶愣了愣,下意识转头就去看墙上一幅油画。
那是一幅意境过于朦胧的油画,带有印象派的风格,只是因为那意境的过于朦胧,一看上去就叫人有点儿犯晕。所以就算云扶这样从西洋回来,还学过西洋美术的人,都不会多看那幅画几眼。
那来潘家的其余宾客,相信也就顶多看一眼,不会多留意那幅画去。
这样一幅画挂在客厅里,仿佛是故意为了遮人眼目,而又让人不多留意的……
云扶便笑了,“枪是要比刀快,不过,那都是你拿到手之后的!如果你现在往那边动一动,我可不能保证我先削掉你什么去!”
潘佩瑶梗着脖子,一双眼恼恨得仿佛要瞪出眼眶来,却也无计可施。
她知道,从小到大,云扶一向说到就敢做到,从不止是吓吓她做样子的。
云扶见她终于不动了,这才点点头,“咱们俩这回的事儿,已经闹得够大了。这笔账要是仔细算起来,已是谁都难免要伤筋动骨的!如果你嫌这样还不算事儿大,你还想挑起更大的风波来,潘金莲儿我告诉你,我不怕事儿大,我随时等着你!”
“我反倒是替你担心——我担心你到时候扛不起!”
潘佩瑶说不出话来,也只管咬牙切齿瞪着云扶罢了。
潘佩瑶这副模样,云扶再熟悉不过。。
云扶便也淡淡垂下眼帘,将那西洋剑收回刀鞘里去,看上去又是一支普通的文明棍儿了。
“要是不想明早看报纸呢……那就乖乖按着我画的道儿来:告诉我,白音为什么还没死?你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告诉你的那个人又是怎么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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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佩瑶眸光倏然流转,内里闪着冷硬的芒尖儿。
云扶冷冷一笑,“我知道你不会轻易就肯就范。随你~~”
云扶说着转身往外走,“总归明天早上见报就是了。我也不急,反正看你在报纸上丢丑,红遍全国,我也乐见其成。”
云扶说着又扭回头来,冲着潘佩瑶,嫣然一笑,“对了,红了之后可千万别忘了,是我把你给捧红的!这可比你在那些报馆记者面前,穿什么红斗篷一圈圈儿地在马场上跑都更管用。”
云扶说完,转身就走。
她懒得再这么跟潘佩瑶耗时间,她等着潘佩瑶自己选择。
就算潘佩瑶这一次不肯就范,那报上登了潘佩瑶的相片儿,叫潘佩瑶丢一个大丑去,她又有什么不能喜闻乐见的?
话又说回来,就算潘佩瑶这一次不肯吐露底细,她难道还没有旁的法子去找到答案了不成?
这世上的事儿,没有什么自古华山一条道的,只要你用心,总归都是条条大路通罗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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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云扶的车子驶过街口的报刊亭,云扶眼角瞟了一眼,唇角微微扬起。
有人行色匆匆地前来翻看报纸,且不是只看固定的一份两份,而是将所有的报纸都翻看一遍。
都给翻乱了还不买,那报刊亭的小贩毫不客气地一顿骂。
云扶将小羊皮手套摘下来,挨着根地按摩自己的手指。
凯瑟琳也从后车窗收回视线来,“……那是潘家派出来买报纸的?”
云扶冷笑着点头,“让潘家人撒下一张大网吧。我倒不信,他们家有本事将人派到全国各地去。”
“他们家要是撒不出去那么多人呢,就自然得叫各地的交好之人帮他们搜罗报纸……那到时候就也能知道他们家在各地都跟谁交好了。”
真是不好意思,潘家人未必能人手遍布全国,可是云扶她家的生意却的确已经做到了全国各地去。各大主要的城市里,都有他们家生意的分号。每个分号里的掌柜、伙计都不少,且都是精明之人,想要盯几个报馆、报刊亭的,没什么太大的难度。
“尤其是云中、燕都,沪上和香江四地。”
云中有郭子林,且位于江北的西方,靠近穆军,与顾明德也能扯得上干系。
燕都则是京畿之地,所有最为紧要的军政之事,都是从燕都传来。且此时燕军正把持着燕都。
至于沪上和香江,则是洋人云集之地。按着此时的国情,每一派军阀的背后,都有洋人的利益,洋人的触角已经与国内的情势紧密地缠绕在了一处去。
只需在这些地方找到潘家的人脉,就可顺藤摸瓜,大致掌握潘少谷生前的动向去。
潘少谷一人的死,不仅牵连到白音的生死之事,由此与她妈和小弟的遇难直接相连;还有,潘少谷是与她爸商稀元一同殒命,只要摸清潘少谷生前的路数,说不定她爸的死因便也迎刃而解了。
此时闹这一回,她又岂是只为自己遭劫这一件小事?她需要从中挖出更大、更要紧的秘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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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续几天,梅州本地出售的报纸都可谓风平浪静,并未登载云扶所说的悬赏启事,乃至相片儿。
潘佩瑶便忍不住有些得意,只以为云扶那日终究只是吓她罢了。
二月二龙抬头的那天,潘佩瑶终于按捺不住,来大帅府登堂入室了。
云扶咬着一根纤长的白玉烟嘴儿,烟嘴儿里是一根极细的女士雪茄,故意走到二太太的一楼,站在门口盯着潘佩瑶看。
白玉的烟嘴儿,陪着咖啡色的雪茄皮,就是要那种透出一股古怪的模样。
云扶故意装作两人还没见过面似的,咬着烟嘴儿乐,“潘金莲儿,你不是陪着二太太一起回娘家去的么?怎么二太太都回来这么些天了,你才出现啊?你躲着不敢见人么?你遇上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了不成?”
潘佩瑶原本还端坐在那螺钿紫檀的椅子上,竭力装作淑女的模样,不想搭理云扶呢。叫云扶这样一番话,便怎么都坐不住了,霍地起身走上前来,却还是压低了声音,“你到底又想怎么样?咱们闹也闹完了,你既然不敢真的登报悬赏,你还来招惹我干什么?”
云扶就乐了,“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怎么会‘不敢’登报悬赏?”
“你还嘴硬!”潘佩瑶瞪眼,“都这么多天过去了,哪里有什么报纸搭理你!”
云扶笑了,伸手拍拍潘佩瑶的肩膀,“傻女,我都告诉你了,又不是咱们梅州本地的报纸。我啊,是投给了燕都、沪上和香江的洋人报馆了。他们那边的报纸印出来,也总得需要些日子才能运到咱们梅州来。”
“我答应捧红你的,就决不食言。那消息的确第二天就见报了,不过是远在那些地方呢,你这才没看见。”
“不过没关系,就算你自己还没看见,可是你在那些大城市里,早已经蹿红了~~”
“你!”
潘佩瑶竭力维持的冷静,瞬间土崩瓦解。
“商云扶,这是你逼我的!”
潘佩瑶说着扭头望向二太太,“您这回可不用担心了,她再不会缠着雪哥了!她啊,她心里可看不上雪哥,她甚至都看不上佩弦的,她啊,她是跟佩弦的手下成了好事了!”
邱梅香听得也是一愣,“什么?”
潘佩瑶得意地笑,“没错,就是她,她看似这个不嫁,那个不理的,可是她其实私下里跟靳佩弦的手下,就是那个封百里,已经勾打成奸了!”
潘佩瑶正说得热闹呢,外头传来一声清逸的笑声,“哟,二妈房里又在教人唱戏么?这嗓子吊得挺高的,不过却一点儿都不好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