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靳佩弦那边继续捷报频传的背景下,云扶还是决定了要公开自己的身份。
对小爱。
又或者应该叫她——若月爱生。
云扶站在温庐的办公室窗前,捉起电话来要观月医院的线路,眼睛则是透过窗子望向纯耳家小所住的鹿吴山的方向。
原本还不确定是否要让若月爱生知道她的身份——尽管不确定若月爱生是否知道靳佩弦曾有她这么个“未婚妻”的存在。
只是……
云扶的直觉告诉她,若月爱生来温庐找纯耳,这是一个巧合,可又或者并不是一个巧合。
再说就算若月爱生现在不知道,可是她既然已经来了中国,既然已经在梅州扎下根来,那就迟早都会知道。
与其还要掩耳盗铃地拖延那么几天,还不如就自己先掀开了面纱,主动出击,将主动权都攥在自己手里吧。
——不过她先前不愿意向若月爱生透露自己的身份,可跟靳佩弦无关。她只是,总归还是要走嘛,这潭浑水便懒得蹚,也没必要认识若月爱生不是?
只是没想到,刚进医院就撞见护士小爱。而小爱,应该就是若月爱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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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终于接通了,比往常等待的时间都长。
因为她这边的线路特殊,所以接线员那边也十分客气,先行解释说,“……您要的观月医院是在东洋街。虽说都是梅州城内,可是东洋街那边跟咱们这边的电话网线路之间还是设置‘关卡’的,我们不能直接要那边的线路,也得通过他们那边的电话局才能接转。”
云扶自不意外,反过来安慰接线员:“辛苦你了。”
电话不久接通,云扶直接找小爱。
小爱接起电话来倒是快,与她上回接待云扶时候的周到、殷勤如出一辙。
隔着电话线,以及中日双方之间还有些障碍的电话线路,在小爱并不知道是谁打来的前提下,小爱竟然从云扶张口就已经分辨出了云扶的声音来。
“……是您!我的盐袋已经缝好了,正想着该怎么给您送去呢。可巧,您就打电话过来了!”小爱的声音里满是兴奋。
云扶习惯性地手指头尖儿绕着电话线,“……电话线路没那么清晰哎,小爱,你是怎么一下子认出是我的?”
小爱笑,“因为您的嗓音里,跟其他的女子就是不一样。您的声音里有一种磁性,或许跟您习惯了说英语有关吧——我是看您穿一身的洋服,猜测您必定是有过在海外多年的生活经历的。”
“也就因为您嗓音里的磁性啊,您穿男装才更好看,也更像位洋人先生……”
云扶笑了,“小爱,你的汉话说得可真好。”
小爱含羞地笑,“……这也是我应该的。我也是一半的中国人啊。”
可是小爱的嗓音里却还是留着浓浓的东洋腔儿,不影响汉话的分辨,反倒格外叫人觉着那说话声软糯好听,更符合东洋女孩儿的脾性。
“我想你那盐袋了。”云扶直接道,“上回走得匆忙,连地址都忘了给你留。麻烦你送邮局给我邮过来,或者找个人给我送到温庐来吧——邮费和跑腿费,到我这儿,我来付。”
小爱那边果然一声惊呼,“温庐?请问您是在温庐里工作么?”
云扶“嗯”了一声,“没错。东西送到温庐来,我在不在都没关系,都能送到我手上来。”
小爱那边仿佛在迟疑,有一会儿才缓缓道,“您该不会就是——那位温庐的总经理,沈大公子吧?”
云扶笑了,“是我。小爱,你怎么知道的?”云扶故意装傻。
小爱满意地叹了口气,“沈公子,咱们可真是有缘啊!不瞒您说,温庐是我表兄家里原来的产业……”小爱又自己将她与纯耳的关系又复述了一遍。
云扶仔细听着,确定小爱的描述与纯耳所说的,没什么大的出入。除了,小爱没说她生父的事儿,也没说她来中国的原因。
这般判断,纯耳倒是慢慢越发可信起来了。
云扶很满意,这便约好:“就这么定了,麻烦你将盐袋送过来。等你闲了,到山上来玩儿,我带你在温庐好好儿玩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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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几日,报纸上的重头戏终于来了。
——靳佩弦是出去剿匪,那都是往深山老林里去,电报和电话基本没有。所以就连云扶都没办法事先知道他那边的情况,一切的进展还得都从报纸上得来。
不能不说,记者真的是一个神奇的职业,仿佛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这一天,报纸上终于刊登出了白骨骷髅头的相片儿来!
报馆也不吝版面,用了巨大加粗的字号来印刷标题——少帅继承大帅衣钵,擒获江北巨匪!
还有一个颇有小说味道的副标题——“父子联袂,两世恩仇”。这点明的是当年白音就是大帅的追剿目标,如今终于确定死在少帅的手上了。
云扶看罢报纸,终于满意地叹了口气。
功德圆满了。
她立即叫自家铺子发电报给卢兴彤那边,叫卢兴彤催促靳云鹤。
这刚出炉的功劳,得趁热打铁,凉了就失去价值了。
两日后,燕都总理府那边如期发出嘉奖通电,说靳佩弦“擒获罪魁,江北剿匪之事已大获全胜”。还不吝笔墨地夸奖靳佩弦,“少年英雄,青锐之志,果有乃父之风”。
云扶放下报纸,唇角终于勾起微笑来。
不过她也知道,郑雪怀那边必然不肯如此甘落下风。就像二太太一样,二太太恼了还要去找三太太闹呢。
果然次日报纸上就开始打起对台来,有一份《求真》就直接指出:“既然相片里展示的不过一颗白骨,又如何证明那就是巨匪白音?”
《求真》的东家报馆与刊登靳佩弦消息的报纸《梅州早报》是势均力敌的对手。只不过《梅州早报》是梅州当地的报纸,而《求真》是外地的,《求真》在梅州城内不是《梅州早报》的对手,两家的梁子已然不是一日之寒。
有这样的宿怨在,就算不一定是郑雪怀指使,《求真》也一定会卯足了力气,追着《梅州早报》关于靳佩弦的消息不放的。
“不能不说,咱们郑督办就是有谋略。”云扶将报纸交给张小山,也是忍不住勾着手臂笑。
张小山急速地扫过报纸,目光停留在某处,没说话。
云扶瞟他一眼,“我叫你去请的那位泥人张的师傅,你可已经安排好了?”
张小山忙回神,“姐,我都办好了!”
云扶点头,“嗯,请他做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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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梅州早报》便又登出文章来,还有相片儿。相片儿里是那位泥人张的师傅被送到山林里去,用那白骨骷髅头,以重塑泥胎的方式来复原面容。
泥人张的手艺天下闻名,这复原的泥胎,自然就是活生生的白音。
《梅州早报》将那复原后的泥胎,与多年前白音还年轻时候的相片儿放在一起比对,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云扶拍拍张小山的肩膀,“干得好。”
张小山则红了脸,“……我怎么都没想到,姐就带我上津门玩儿了一圈,却原来也能预备下这样的后手来。”
“我现在才明白,姐从来都不敢没用的事儿!但凡姐办的事儿,一定都是后头能用得上的!”
云扶倒笑,“我哪儿有那么先知先觉去?我啊,不过是出于一个商人的信条,不管干什么事儿都多想想这里头是否又可用得上的——原本真只是为了带你去散心去,兼之跟人家这样的老字号学学生意经。”
“都是回来之后,因为这个事儿,才临时回头想起来的。”
张小山却笑,“姐就谦虚吧。姐要是真没这个先知先觉,怎么能回来之后,还叫我跟人家泥人张的师傅们还常联络,将咱们梅州的土特产隔三差五地往津门送去?”
云扶淡淡而笑,却还是有点微微走了走神。
其实那白骨骷髅头的确是有点儿可惜的,只有白骨,是没法儿叫一般的老百姓都能看出面容来。其实单有个泥人张都不够,最好还能到那西医的医院,用那些先进的医疗仪器给照照,然后再出一份证明书的话,会比泥人张复原的一个泥胎更有信服力。
只是……这么一来,梅州城内排位第一的选择,就又是观月医院了。
云扶抬眸望了张小山一眼,却还是换了个人,回头跟小翠儿说,“等咱们回大帅府,你找找田醉君去,叫他替你们七少爷办件事儿——让田醉君去跟封营长说,既然封营长在西医的医院看过病呢,不妨再拿那白骨骷髅头到西医的医院里去照照仪器……”
连小翠儿都不由得抬眸看张小山一眼。
张小山忙垂下头去,转身向外去,“姐,照你的吩咐,我给泥人张那师傅家里送钱去。”
小翠儿都盯着张小山的背影发愣,问云扶,“他……他怎么回事儿啊?”
云扶摇摇头,“翠儿啊,我想给他说个媳妇儿。你等赶明儿回家的时候,跟你妈她们说说,看有没有合适的姑娘,给介绍介绍呗?”
小翠儿想想,“行吧!虽然他以前不行,不过现在都是你弟弟了嘛,那说个媳妇儿什么的应该不难。”
云扶便打趣,“真可惜,你啊,早被田醉君给盯上了。要不……我真想把你说给小三儿去的,那你不就成我弟媳妇儿,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嘛!”
小翠儿登时急得跺脚,“你,你净胡说!什么田醉君盯上我了?再说……就算张小山是你弟弟了,我也不稀罕嫁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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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泥人张师傅的帮忙,《求真》那边安寂了两天,第三天就又出了打对台的文章。
这一次《求真》竟然揪出了沪上那份《求婚启事》来。
《求真》的文章里质问:“沪上报界同仁都传说这份启事就是出自悍匪白音之手。那么就是说白音依旧活着,本人就在沪上租界区。试问少帅这颗骷髅头却又是什么时候的?少帅如何在江北的深山老林里,除掉了一个身在沪上租界的巨匪的?”
云扶看罢《求真》便笑了,下楼到二太太屋里,将报纸拍在二太太桌上,“……那天说这事儿的时候,只有咱们大帅府里的人在。二太太,您可真是为了帮您儿子,连人家潘大小姐的名声也不顾了?”
“这样的事儿都能捅到报馆去,《求真》连沪上报纸的底细都能挖出来,难道还不明白求婚启事里涉及的人,就是潘大小姐么?”
邱梅香就火了,“你凭什么认定是我说的?那天在我屋里说这事儿的时候,人可多了!你也在,你凭什么不说是你说出去的?”
云扶耸耸肩,“我是犯不上帮靳佩弦,可是我也同样犯不上帮郑督办啊……可是明眼人谁看不出来,这卖消息给《求真》的人,就是想帮郑督办呢。”
邱梅香挑唇冷笑,“这大帅府里,想帮我们雪怀的人可多着!你不知道而已,那就别在我面前自作聪明来!”
“是么?”云扶脑海之中再静静将那天的画面重放了一回,将当天在场的众人都想了一遍去。
云扶嫣然一笑,“不管是不是您说的,不过这都是对您和郑督办有利。我恭喜二位了。”
云扶说完转身就走,直接去找叶小鸾。
“……人家是母子两个齐心协力,可是你七哥惨啊。我这个人呢,又跟他已经没什么瓜葛了,我反正是不准备帮他。如果三太太和你再不帮他,那他这阵子来剿匪的成绩,也许就会被郑小雪给一点一点都给打压没了。”
叶小鸾眯眼盯住云扶,“……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云扶叹了口气,“说到底,郑小雪有今日的职位,都是潘家的旧班底撑着。如果潘家人倒戈了,你说郑小雪是不是就坐在刀尖儿上了?”
叶小鸾也是眼睛一亮,“……报纸上这消息传出来,潘大小姐自是最不愿意的!只要叫她知道,这消息可能是二太太和郑督办母子两个为了自保而放出去的,那她一定气急了!”
云扶却摇头,“如果我是你,我才不直接告诉潘金莲儿去。我会设法传给潘家手下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