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蝌蚪都惨死在我脚下。
我抬起脚看着鞋底黏着的蝌蚪尸体,眼眸冷漠地走到路边,用马路边沿的棱角将它们全都刮下来。
结果没等我刮干净,就听见远处一道欣喜的声音,朝着我的方向传来。
“一知?你怎么在这里?”
刹那间,我有种作恶被发现的惊慌心虚,刮擦鞋底的动作差点没站稳。
我仓促着收回脚,扭头一看——
只见一个身材高挑、长相明艳的女子,正一手牵着一个小男孩,一手提着一大包鼓囊囊的帆布袋,在我转头瞬间,无比热烈地冲我开怀一笑。
那笑容实在是太过暖心,我心中顿时涌出无名酸涩,一时不知道该摆何种表情。
是幺舅妈。
是在我父母辈的亲戚中,来我们家最为频繁的亲戚。
她是我母亲亲弟弟的媳妇,接近一米七的身高,加上绝美出众的长相,使她无论走到哪里都能自然而然成为人群的焦点。
在当时的我眼中,幺舅妈绝对是我见过最时髦、最漂亮的女人。
虽然她也是一名妈妈,但每天都会将自己打扮得十分得体大方。
无论是去哪儿,脸上永远挂着最精致的妆容,搭配着当季最流行的服装。
她手边牵着的,是她的儿子,小我两岁的表弟。
幺舅妈跟幺舅在重庆菜园坝做水果批发生意。
在我父母还在拿千元死工资的时候,幺舅妈他们早已成为远近闻名的万元户。
万元户只是个代称,幺舅妈的水果生意可以说做得风生水起,在那个时候是绝对的重庆水果一哥,收入远超万元。
我弟弟的衣服从小就是各种各样的名牌。
我每次看到他时,他都穿着当季最新款的衣服,一件价格几乎抵过我所有的衣服。
我的衣服基本都是在小摊里淘来的,或者就是其他老师、亲戚女儿穿旧不要的。
人最怕的就是货比货。
每次见到弟弟,我都由心生出一种自卑和羡慕。
“一知,你是知道我今天要过来,特意在这儿站着等我吗?”幺舅妈走近,提了提手中的帆布袋,朝我嘿嘿一笑。
“……幺舅妈……”我神情有些尴尬,“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闻言,她没有说话,而是松开牵弟弟的手,轻轻压在我头顶上,接着在自己胸前比划了一下。
“我们一知又长高了呀,真棒。”
说完,她自然而然地牵起我的手,拉着我朝家走去,“今天来得匆忙,我到车站后才给你母亲打了通电话,可能她忘了告诉你。”
闻言,我表情变得更加凝重了。
“怎么了?感觉你不开心呢?”幺舅妈敏锐觉察到我的情绪,停下脚步,蹲下身看着我。
“噫?你这脸是怎么了?”忽然,她注意到了我有点发肿的脸颊,
“……我跟妈妈吵架了……”我垂着头,咬唇如实说道。
我不愿意在幺舅妈面前撒谎。
比起其他那些只会说客套话的亲戚,只有幺舅妈对我的关心让我感到真情实感。
“她打你脸了?”幺舅妈眼眸一惊,“再教育也不能打小孩的脸啊……多伤自尊啊……”
说着,她心疼地放下手中帆布口袋,以蹲着的姿态,将我轻轻拥入怀中。
在那一瞬间,我被如此赤裸裸的关心包围着,竟感到有些无措。
所有人在我母亲发火时,第一时间都是劝我,推着我让我去道歉,让我去平息母亲的怒火。
这是我第一次,听见有人竟然没有帮我母亲说话,而是站在我这边,共情着我的苦痛。
这种感觉太好了,好到我觉得我不配拥有。
“不要难过了,有我在呢。”幺舅妈抱着我,轻轻拍打我的后背。
“姐姐,不要难过,妈妈这次给你带了很多好东西。”弟弟站在幺舅妈身旁,清澈看着我,声音糯糯的。
好东西?
我糟糕的心情亮了一半,目光情不自禁看向幺舅妈手中鼓囊囊的帆布袋。
“想知道是什么对不对?一会儿到家你就知道了。”
幺舅妈冲我一笑,重新牵起我的手,朝楼梯走去。
“咚咚咚”
幺舅妈牵着我,轻轻叩响房门,“姐姐,是我。”
很快,母亲从里面将门打开。
我下意识有点退缩,毕竟只有我跟母亲才知道刚才我们那一架,吵得有多凶。
然而母亲目光却只是在我身上深深停留了一会儿,意料之中的埋怨并没有出现。
母亲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将门打开,换着一副关切的语气,转身将早已准备好的拖鞋从鞋柜里拿出来,摆在门口。
“你也是,怎么今天早上才打电话过来,菜都没准备。”母亲摆出她极其擅长的待客表情,谦虚地对幺舅妈说道。
“我早上去了市场后就马不停蹄赶过来了,太赶了就忘了告诉姐姐你。”
幺舅妈换好拖鞋,牵着我走进来,“结果一来就在楼下遇到一知了,你瞧,多巧啊。”
闻言,母亲手中动作停了一下,而后默默甩出一句,“当然了,她是巴不得天天往外面跑,我这里不过就是个睡觉的地方。”
幺舅妈明显感知到我跟母亲之间的尴尬气氛。
她将我拉到一旁,揉搓着我的头发,开玩笑似的转移话题问道,“姐姐,你瞧一知这个头发,跟狗啃的一样,干脆一会儿我带她出去剪个头发?”
“那是我剪的。”母亲笑容僵了一下,缓缓坐到旁边沙发上。
“……啊,”幺舅妈这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故作镇定地轻咳一声,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赶忙将帆布袋提到沙发上,拉开拉链,从里面取出两包塑料袋。
“这两包是我给一知买的新衣服,”幺舅妈一边说着,一边将塑料袋的结打开,“一知,来,一件件试试?”
我看着那两大包的衣服,在那一瞬间甚至有点不敢相信。
虽然平日里也会有人来我家,送我各种各样的东西,但他们都不是专程送给我的,我只是依附在父母之下的“顺带”。
只有幺舅妈,每次都只为我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