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父亲早早回到家,手里提着一袋卤猪耳朵。
“怎么突然买卤菜了?这东西又贵,吃多了对身体也不好。”母亲看着父亲手里的卤菜,不出意外地又开始埋怨。
“偶尔吃一下不要大惊小怪的嘛。事情终于结束了,怎么也得庆祝一下是不是?”
父亲说着,从厨房取出一个盘子,将卤菜倒进盘子里。
“已经花了那么多钱,这其中还有很多是借来送的,都是要还的!我看你,是不管钱不知道柴米油盐有多贵!”
事已至此,母亲也只能无奈瞪了父亲一眼,擦了擦手,坐到沙发上,朝父亲手一摊,“文件呢?拿我看看。”
“这儿呢。”父亲连忙打开公文包,将一份文件小心翼翼取出来,递给我母亲。
我装作不经意地蹭过去。
上面鲜红的印章,晃得人有些刺眼。
《……集团相关涉事人员处分决定书》
醒目鲜红的标题,看得我一愣。
我连忙朝下快速扫去,里面写的东西却让我感到无比的陌生。
【删除】
文件的句子太过官方,我从各种咬文嚼字中,只提取到了一个关键信息。
爸爸单位一名姓姚的副书记,被开除了。
不等我继续往下看,母亲已经快速看完,将文件折起来,左看右看,最后起身将文件压在了一垒书的最下层。
直到做完这些,她才深深地松了口气。
“这下松口气了吧?”父亲看出母亲心有余悸的神色,过去顺着她的背。
“这都是拿钱砸的,你以为当真是你自己运气好吗?”
母亲白了父亲一眼,接着数落道,“幸好出事儿当天第一时间我就提醒你务必往回赶,不然这上面的名字,怕就是你了!”
“所以现在是都通报了吗?”母亲追问道。
“是吧?反正结果已经出来了。”
“那这是不是也意味着……副书记那位置空出来了?”母亲眼中忽然亮起一抹光。
“……啊?”父亲怎会不清楚母亲的想法,连忙摇头说道,“现在好不容易才摘除关系,不给我处分就谢天谢地了,怎么可能让我去当,你别想太多。”
“怎么不可能?”母亲皱眉道,“姚本身就是自己作风有问题,赖得到我们头上吗?”
“现在周海一死,同级别的就剩下你了。”母亲还想继续分析,结果父亲一听到“周海”两个字,脸色当即沉了下来。
“够了,不要再说他了!他已经死了你怎么还老是说他!”
父亲低吼一声,刚进门时的愉悦心情也被母亲给扫兴完了。
那一刻,我从父亲眼中看到一抹心痛。
我想,他可能是想起跟周海叔叔一起打牌喝酒的时候了吧。
因为我母亲的缘故,连我父亲应该交什么样的朋友也要管。
久而久之,我父亲性格也越来越软弱没有主见,身边几乎没几个能交心的朋友。
而周海叔叔,绝对算得上我父亲生命里很重要的一个朋友。
可如今,他不仅失去了这个朋友,还不得不踩在这个朋友的尸体上,朝上爬。
“你休息,我帮你炒。”
父亲沉重起身,挽起袖子走进了厨房。
看着父亲一脸沉痛的表情,母亲却不觉得自己说的话很过分,反而觉得父亲这人太优柔寡断。
见他躲着自己,母亲不依不饶追着跑进厨房念叨,“怎么,难道我说得不对吗?你这脑子什么时候才能开窍?怎么就这么莽(方言,笨的意思)呢?”
我坐在客厅,听着厨房里母亲喋喋不休的数落。
父亲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最终,这顿饭吃得也是气压极低。
晚上,母亲出门去朋友家了,我猜她大概是要去当那个大喇叭,装作不经意地将这个处分通知告知她认识的所有人。
我坐在卧室书桌前,笔在作业纸上摩擦,发出“莎莎莎”的声响。
客厅里安静得很,时不时发出一点清脆的碰撞声。
我知道父亲此刻,就坐在客厅。
出于好奇,我悄悄走过去,朝客厅探出个脑袋。
我发现父亲坐在一张塑料矮凳上,背对着客厅门,脸朝着阳台外的山坡。
他的手边是茶几,上面放着一瓶酒跟两个小酒杯。
我一眼就认出,那是父亲自己珍藏许久,用野生天山雪莲泡的酒。
父亲全程没有说话,一直保持着沉默,时不时拿起自己的杯子,与另一只杯子对碰,然后自己轻轻抿一口。
他背对着我,所以我看不清父亲的脸。
但那透着万分落寞与孤寂的背影,我终生难忘。
父亲此刻的难过,跟我看到周云死时的难过,是否是同一种难过呢?
我站在父亲身后,神情恍然。
这件事情在我的视角里,就这么稀里糊涂的结束了。
然而这件事带来的影响,却才刚刚开始。
【删除】
整个小镇因为这件事闹得人心惶惶,生怕自己跟它们扯上关系。
然而。
就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张小彬回学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