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自安是他们期盼已久的主心骨,是他们心中的世子殿下,更是打心眼里认可的家人后辈。
去了那么远的地方,终归是平平安安的回来了。一来,就把大家从艰难的疫病中生生的往外拽。这让众人的心,根本就平静不了一点。
都是斗大的字,不识一个的乡民,表达感情的方式有些粗鄙。有人摸付自安的头发,有人捏他的脸。
有的哭嚎,说世子的衣服看起来太旧了,还有破口。定是一路上受了太多的委屈。旁人附和说世子太瘦了,定是路上吃了太多的苦。
然后便不由分说的,把瓜果、药材、鸡蛋、糕饼往付自安怀里塞。他抱不下了,就有人掀起他的衣襟,让他兜着。
付自安其实很享受这个过程。昨天还想千里迢迢的回了家,却也没顿好吃的,只能自己设法弄点吃食。倒不是埋怨谁,付自安知道条件就这么个条件。但心里多少也是有点寂落的。
而今天一早,乡民立刻给付自安补上了。多多的,甚至有些过了……
也不知是哪来的杀才,非要解开世子的裤带看看他的毛长齐没有,家伙事够不够雄壮。还扬言说自己有一条灵鹿王鞭,要献给世子,保管世子以后多子多福。
这付自安当然是不能忍了,抬腿把那混人踹了出去。见有人按着那个混人爆锤,这才放下心来。
但到底是乱了套……一片鸡飞狗跳。
……
这世上许多事,处理起来少不了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这一套。红脸是付自安,白脸就是颇有福相的高杰高主簿了。
躲在门里看着外面乱了起来,高杰便将差役尽数遣出。一边嚷嚷着“不得对世子无礼”,一边驱赶乡民。
大多数人还是知趣的,赶紧退开。两个衙役就趁此机会,把付自安拽回衙门关上了大门。如此,剩下一小撮不知趣的,也只能离去了。
把衣襟里兜着的东西,统统递到衙役手里。付自安摇着头整整衣裳,这才向前堂走去。
南客龄老神在在的,在堂内喝那山茶,看来对这些茶的口感很是喜欢。就是那忍不住想笑的模样,让付自安很火大。两步走过去,抓起他的茶壶就想对着壶嘴喝水,动作却又在半道停下。
因为付自安看见若青出在堂后。她正探出个头,眨巴着眼睛观望。
“世妹何时来的?”付自安问道。
若青出依然藏头露尾的,她说:“刚刚到,我从后门进来的。”
付自安疑惑:“为何躲躲藏藏的。”
“这里毕竟是公堂嘛……”
付自安摆手道:“无妨,没人知道你是谁。能猜到的,也必有分寸。”
得到世兄的首肯,若青出也就不再扭捏了,大方从后堂走出来。
南客龄笑着对师妹道:“我就跟你说不必那么拘谨。”
若青出嘿嘿一笑,把自己的斗篷搭在椅子上,便悄悄的四下观看。她从小在剑山长大。那地方……聊天都得趁风不大的时候,要不然一嘴沙。进了岭关镇,就算是她见到人最多的时候了,好奇难免。
而付自安则对她的斗篷好奇起来,白底的斗篷上荷叶花纹非常明艳。这应该就是南客家的独门印染技术。栩栩如生精妙无比,更是能借由图案,发挥出一些术法的效果。
青出的这一件,也是有些名头。穿好它,再带上斗篷上的罩帽,就会变得不易被人察觉。大多数人都会由心理层面将其忽视,只有极少数大修士才能凭借着坚定的心性,确认其存在。
这种东西,用来偷鸡摸狗估计还是行不通。但是穿上之后,哪怕去集市上晃荡一圈,也不会被人注意到。是大人物低调出行时的不二法宝。想必青出就是穿着它,穿街过巷来到官廨的。
付自安听闻过,但是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有些好奇,便问道:“这难道就是「荷叶罩」?”
若青出点点头:“正是,是师兄送给我的。”
说着,青出拿起荷叶罩递给付自安,让他仔细观察。
荷叶罩入手微凉,手感和丝绸无二。顺滑柔软,稍有弹性。垂感上佳,重量似乎还比丝绸轻一些。就这样薄薄的一件便是水火不侵,寻常刀剑亦不可破。
付自安好奇问道:“这是什么材质……”
“藕丝……”
还没等南客龄继续解释完整。一颗胖头从付自安手臂下钻出来,凑到了荷叶罩前啧啧称奇:“长见识了、长见识了……这就是二十万根荷叶茎丝制成的「荷叶罩」啊……第一次见呢!”
闻言,付自安也是咋舌:“多少?二十万?!”
高杰绕到了「荷叶罩」的背后,也不敢用手摸,只是仔细端详着说道:“对,取荷叶茎抽出来的丝防线织造。有个麻烦之处是,荷叶茎必须新鲜,干了就抽不出丝了。抽丝纺线这个过程,也必须是熟练巧匠亲手完成,免得藕丝被扯断。因此,南客居的藕农栽种藕荷时,会先后错落。现采现纺,以免荷叶茎浪费。”
“不知我说的可对?”说着,高杰向若青出拱手行礼,算是打过了招呼。
“有一处不对。”南客龄喝着茶,淡淡道:“这样一件斗篷,需要藕荷茎二十三万支。”
“原来如此!”高杰一拱手,又仔细端详「荷叶罩」然后疑惑道:“但我记得传闻中「荷叶罩」应该是暗色底的啊。”
南客龄点点头:“没错,不过师妹这一件乃是特制的。取一年一生花的白芙蕖花茎制成。现在应该只有这一件存世了。”
闻言,若青出都是一愣:“这么珍贵!?师兄为何不曾提起?”
南客龄五岁时,人就已经被送到剑山了。在剑山的日子比在家里可长的多。和若青出从小就是玩伴,一起挨训被罚是家常便饭,不是亲兄妹也胜似亲兄妹。这些事也就没什么不能说开的。
所以南客龄丢了一个看土包子的眼神给师妹,然后说道:“跟你有什么好说的?白师伯和师祖知道就好。”
南客龄口中的白师伯,就是青出的母亲了,师祖自然是指剑尊白一。南客龄的意思是,我家送你衣服,是巴结白家,是因为剑尊疼你。你个小屁孩穿着衣服乐就行了,还管那么多作甚。
对于这些事,若青出似乎也不是第一次听师兄说了,所以立刻心领神会。也不再问,只是抬头看天。大人的事她管不了,更不在乎。
高杰倒是一副吃到大瓜的神情,还向付自安使眼色。
付自安白眼回之,高杰自觉无趣便继续道:“据我所知,藕丝也不是这件斗篷上最麻烦的部分。更难的是,后面预图和染色。”
这些事情就有些太细节了,岩君不曾提起,也未必知道。所以付自安很是好奇追问道:“哦?有什么说法?”
高杰说道:“预图就在染色之前,先在织物上绘画好图画。画图当然简单,但是以画意境,使之获得类似灵纹道术的效果,就必须是在绘画之道中浸淫多年的书画大家了。”
“南客居的丝绢绘,举世无双!我看这件斗篷上的荷叶可真是娇翠欲滴,观之如临湖畔。而且不仅于此,仔细看它的荷叶又会有神秘璀璨的质感,如同天外神物!不知是出自哪位大家啊?”
也不知道高杰是不是早就看出来了,反正一通吹捧。
南客龄很是受用的点点头:“正是家母,文述墨。”
“哦,原来是文大家的作品,难怪难怪。此等绘画之美感,乃是我恪物院灵纹道术苦求不得之宝啊。”
这次南客龄倒是谦虚,赶紧摆手道:“书画小道而已,难与灵纹道术相提并论。”
道祖传承的道,才是大道,其它都是小道。这到底正不正确不好说,但至少玄天界是这么个规矩。也难怪南客龄会谦虚。
“至于染色……那是南客家的秘法了。不过,从原料准备到一点点的上色,无不耗费大量时间和人力,才能织造这样的稀世珍宝!”
说到这里,高杰话锋一转,指着衣服对付自安说道:“诶,我看世子在人多时也不是很适应。正好与南客大人交好,不如就向他求购一件,以便日后使用啊!”
付自安愣了一下,忽然想明白了高杰的用意,当即失笑:“绕了半天,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