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自安有时候也弄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总是做出些自相矛盾的事。
带着何郁璞买冰糖葫芦,其实是存着想把他嘴堵住的心思。但是真当他吃到了冰冰沙沙糖葫芦,还想再吃的时候,付自安又开始担心他的牙齿。
何郁璞说自己的牙齿还是乳牙,会换的不用担心。付自安才又给他买了一串。由此何郁璞便觉得付先生是个很好很好的先生,心里非常高兴。
但付自安却高兴不起来,他已经开始后悔接下坊正的差事了。
白玉京的一个坊里住多少人家不好说。南城的一个坊,可能会塞下六千户,两个坊的人口就比嶂州城多了。东城的少一些,也有两千户左右。而西城的一个坊市,里面应该有三千多户,一万多两万人。
自己来做个生意而已,大试结束就该回嶂州去的。怎么忽然就跟这么多人扯上了关系。
付自安担心自己开始存着糊弄的心思,最后却是把自己给糊弄了进去。
买糖葫芦的时候,付自安往白玉京坊市的巷子里看了一眼。那里有些穿布衣的人在穿行,他们跟大街上穿华服的人是不一样的。白玉京的坊市里,就是他们的世界。
再看卖糖葫芦的人,付自安心里又开始想。那些没有科技与狠活的糖浆,在炎热的时候是很容易化掉的。那这卖糖葫芦的人,在夏天的时候靠什么过活呢。
……继续往西城走,不过这次付自安没走大道。而是带着何郁璞穿过了坊市,来到运河边。
白玉京的水运相当发达,穿城而过的运河共有四条。其中有三条是人工开凿,都是东西走向,河道也比较直。
穿北城而过的,因途经明湖而得名“明渠”。
而穿过东西两城的运河有两条。其中位置居于城中的这条最大运河,名为「总任渠」。有五十米宽,出城后经支流进入玄天国朝第二大水系玄龙河。
而在东西城与南城交接处的这条运河要窄很多,出城后会汇入「总任渠」,名为「少督渠」。
还有一条运河,是天然形成的河道蜿蜒于南城,名字叫「金粮河」。
付自安来的这一条运河,便是昭义坊后面的「总任渠」。
因为冬季是枯水期,总任渠的河水有些浅。河上没有很大的船通过,不过小船一艘接一艘的还是很多。
今年已经很冷了,万幸总任渠还没有冻结。付自安在想,过几年天气更冷时,河面可能会完全冻结。甚至到深寒之时,会出现全年冻结的情况。
到时候,整个国朝粮食产量都少,运粮的成本也大幅的增加。
两三百万人口的白玉京,粮食完全依靠从外面运进来,普通人的生活肯定会异常的困难。若是提前准备一些雪橇爬犁之类的东西,或许能赚一笔。
……
想的有点远了,付自安把目光收回来一些,发现何郁璞正盯着自己看。
“怎么了?”
“先生似乎有些忧愁。”
付自安沉吟了一会,指指旁边的坊市:“你觉得坊正应该做些什么?”
何郁璞想了想道:“坊正应该管理好居民户籍,维护坊市秩序。”
“那是寻常的坊正。既然山长让你来,我得教你些不一样的。你现在可以把坊市看作一个乡、一个县,把白玉京看作整个国朝。作为治理一方的官员,你得想想如何让坊里的居民,吃饱、穿暖,安居乐业。”
“比如韩升,他从没考虑过这些,才被我找到机会揍的满地找牙。如果你像他一样,从不想这些。只想从坊里人的嘴里抠一点出来,吃到自己肚子里。我不排除也把你揍的满地找牙。”
何郁璞倒吸一口凉气:“可是先生,人之道,取不足而奉有余。”
付自安笑道:“没错。但是你也别忘了,道法自然。你信不信,如果能让他们吃饱、穿暖,安居乐业。那么,哪怕你不想要,他们也会硬塞给你。而且比你夺来的要多得多。”
何郁璞的内心很惊讶,付先生今天所教的事,每一件都让他感觉接触到了新世界。可惜只是看见,还隔得很远,根本触碰不到。
于是何郁璞说道:“先生,我没有思路。”
付自安笑了:“我也没有,所以我们得再看看。你心里也揣上这个问题,随我一路观察。回头我要考教你,看你想到了什么办法。”
何郁璞重重的点头,之后就眉头深皱,脸上挂起了和付自安一样的忧愁。
付自安不觉得让小孩子思考这些问题是在为难他,何郁璞不是普通的小孩,他可是山长的亲传弟子,专程被山长派到自己身边的。
付自安更没打算隐藏什么,但凡他能学会的,统统归他。
之后,付自安便带着何郁璞去茶馆里听了书,吃了肉很少的羊肉包子。
见路边有人唱戏,也凑了个热闹。付自安本想把何郁璞举到高处,让他看个仔细。但发现唱戏的女子,在那里撩胳膊露腿的,便赶紧带着何郁璞跑路。
路过一个小酒馆的时候,又见到了有花膀子的恶人,在教训闹事的醉客。
这次付自安没带着何郁璞跑路,还让他仔细的看。直到那些恶人过来撵人,付自安才带着何郁璞悻悻离开。
之后付自安又和何郁璞蹲在路口数数。
数进出卸货码头的船只数量,数码头力工的数量,数货运马车、板车的数量。还要数来往的人数。
这时候就体现了何郁璞的作用了,别看他年纪小,他可是正式开始修行观气机法的修士。是给两个包子,就能跟着付自安走来走去的人形计算机。还自带扫描识别的功能,好用的不得了。
到这时付自安便觉得,教这个小家伙一点东西,同时也可以让他帮自己做事啊,也不算太亏。
而对于何郁璞来说,这是十分有趣的一天,比在书房里看书有趣十倍。
但也困难十倍,尤其是当坐着马车跟着先生回家的时候。先生冷不丁的开口问道:“怎么样,观察了一天,对于早上那个问题,你心里有答案了吗?”
这一瞬间何郁璞犹如五雷轰顶!
先生说过要考教的……可就玩了这么一天,自己早就忘了。
更糟糕的是,先生一句责问都没有。不打手心,也不让练字默书。他只是摇头叹气的说:“能学多少还得看你造化……你自己把握吧。”
一瞬间,何郁璞便觉得有座山压着自己,压力好大。脸上愁容弥补,眉毛都完全挤到了一起。
见状付自安笑而不语,心想响鼓不用重锤。何郁璞最好是自己当一面响鼓,因为付自安是一定不会重重锤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