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宁好脾气地把小鱼干给它捡了回去,那小猫依旧嗅了嗅,随后一爪子拍开。
如此过了好几次,最后它连嗅都不嗅了,直接一爪子把那小鱼干拍出去好远。
赵宁:“……”
有那么难吃吗?
赵宁从碗里拈起一条小鱼干仔细端详片刻,放进自己嘴里嚼了嚼。
确实不怎么好吃,不过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吃,依着赵宁养猫几个月的经验来看,这应该不至于不合它胃口。
毕竟那时候这猫饿昏了头,连白粥都能喝下去一碗,这小鱼干再难吃……总要比那白粥的味道好。
赵宁算是看出来了,这小东西纯粹是在跟他过不去。
“怎的还有这么多?是没吃吗?”沈老太来收碗时,见那小鱼干没怎么动:“少爷,要不我弄点其它的东西来喂猫?”
赵宁坐在案几旁提笔写信,闻言头也没抬:“早上的白粥还有剩吗?有的话就弄点,没有就算了。”
“有。”沈老太说:“我这就弄点去。”
沈老太端来半碗粥搁在白猫跟前,那猫见又有吃的,先是好奇地看了看,又低头闻了闻,见是寡淡无味的白粥,一脚把碗都踢翻了。
哐当一声,那碗便倒下去在地上来回滚了几圈,白粥撒的满地都是。
沈老太下意识惊呼:“哟!”
赵宁皱着眉抬眼望来,沈老太忙不迭爬起来小跑着去拿笤帚抹布来收拾。
收拾好后,沈老太又端来第二碗白粥,又被那小混账踢翻了:“少爷,白粥没有了,要不我去弄点其它的东西给它吃。”
“不用了。”赵宁搁下笔,拿起信纸看了起来。
“想是它每日去隔壁徐公子家吃,习惯了。”沈老太道:“要么我去隔壁徐公子家问他们要点喂猫的东西?”
“不用。”赵宁说:“让它饿着,饿它两顿自然就吃了。时辰不早了,你去歇着吧。”
沈老太没说话,看了那猫一眼走了。
赵宁看了一遍信,犹豫了片刻,最后将那信撕碎了扔进了废纸篓,起身进了里间。
第二天他起床后看了那猫一眼,那白猫正蜷缩在桌子腿旁边睡得正香,赵宁没管它,洗漱好后去前厅用早饭。
大雨连续下了一夜,终于小了些。
赵宁穿过走廊,拿着伞一出府门,便看见徐文穿着蓑衣,吊儿郎当地坐在马车上,笑嘻嘻喊了他一声:“赵公子早。”
徐文跳下马车,侧身等着,见赵宁来时忙撩起车帘。
赵宁弯腰上了马车,徐凤鸣微笑着坐在马车里,微一颔首:“赵兄,早。”
赵宁没吭声,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徐凤鸣今日穿了一身素色长衫,长发用一顶晶莹剔透的羊脂白玉所雕刻的玉冠束着,玉冠两旁垂下两条丝绦,上边各坠了一颗小巧的珊瑚珠,垂在徐凤鸣锁骨下边一晃一晃的。
徐凤鸣原本就生的好,他皮肤白皙、目若点漆、鼻梁高挺,嘴唇嫣红,相较于赵宁刚毅、棱角分明的五官,他面部线条流畅,五官较柔和,不似赵宁,那谪仙一般的面庞中总是带着疏离和冷漠。
今日这样一打扮,跟平日里那板正严肃、不苟言笑的打扮大相径庭,整个人带着几分莫名的……娇俏?
俨然一个独占父母宠爱的,温和善良的小少爷的形象。
嗯,这身打扮很招人疼,莫名地激起了人的保护欲,让人下意识地想保护他。
如果徐凤鸣的行为举止稍微柔和一点,不那么冷淡、不苟言笑的话就更好了。
赵宁不由自主多看了他几眼,目光又停在他手背上的血印子上了。
俩人仍是没什么话说,各自占着一边,面对面坐着,犹如两尊雕塑。
京麓学院前,苏仪刚一下马车,就见徐凤鸣的马车徐徐而来,于是便站在原地等着。
“吁——”
徐文驾着马车到了院门前,跳下马车,抽出小马扎放在车边,斜着身子踮着脚尖去撩车帘。
苏仪带着笑,抄着手站在门口等着。
马车里钻出个脑袋来。
不片刻后,赵宁从马车里钻了出来。
苏仪呆了两秒,随后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赵兄,早啊。”
赵宁一下车便撞上苏仪以及苏仪那张意味不明的笑脸,颔首道:“早。”
“苏兄,早。”徐凤鸣从马车上下来。
苏仪:“贤弟早。”
苏仪盯着徐凤鸣上下打量了好一会儿:“贤弟今日这身打扮……很是……妩媚动人。”
徐凤鸣:“……”
赵宁:“……”
妩媚动人……
妩媚……动人……
赵宁眉毛动了动,嘴角不自然地抽了抽,忽然若有若无地瞥了一眼徐凤鸣。
徐凤鸣:“……苏兄,你还真是……幽默风趣。”
“哈哈。”苏仪笑着过来搭着徐凤鸣的肩,犹如调戏良家妇女的登徒子一般,举止轻浮地挑起徐凤鸣的下巴:“小公子生得不错嘛!比那俏姑娘还要娇俏可人几分,看得哥哥我心猿意马、心痒……”
徐凤鸣拍开苏仪的手,抬腿往里走,前边赵宁听不下去苏仪的混账话,已经走出去好远了。
苏仪疾走几步,又搭上徐凤鸣的肩膀,没脸没皮道:“开个玩笑,别往心里去。”
徐凤鸣了解苏仪的为人,当然知道他是在开玩笑。
“我说,这怎么回事?”苏仪冲着赵宁的背影努了努下巴,问道。
徐凤鸣:“不过是雨大了些,结个伴罢了。”
苏仪显然不相信:“只是如此?”
徐凤鸣:“那你还想如何?”
“我是说你们俩……”苏仪是想说按照他对徐凤鸣和赵宁的了解,这二人应当处不到一处,转念一想又把话咽了回去:“罢了,当我什么都没说。”
徐凤鸣解释道:“苏兄,你别误会,我们只是下雨顺路而已。”
苏仪十分敷衍,道:“嗯,我知道,我没误会,你俩啥事没有,只是下雨顺路而已。”
徐凤鸣:“……”
赵宁耳力极好,即使离得老远,又伴随着雨声,他依然将这俩人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雨一直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到了午后,又下起了暴雨。
到了下学时,路上的积水又深了不少。
赵宁刻意逗留了片刻时辰,等人都走得差不多时才出来,结果一出来,瞧见徐凤鸣的马车在门口等着。
“赵公子。”徐文喊了赵宁一声,回头对着车内的徐凤鸣道:“少爷,赵公子出来了。”
“请赵公子上来。”徐凤鸣的声音从车内传来。
于是徐文撑着伞过来接赵宁,赵宁说:“替我多谢你家公子的好意,不用麻烦了。”
这边不待徐文回去传话,那边徐凤鸣已经掀起了车帘:“赵兄不必客气,反正顺路,没有甚么麻烦不麻烦一说,只要赵兄不嫌弃我这车简陋就好。”
赵宁静了片刻,上了马车。
“苏兄这人成日里没个正形,嘴上没把门,还望赵兄见谅。”马车上,徐凤鸣道。
赵宁面无表情,语气冷淡:“不会。”
徐凤鸣笑了笑:“那就好。”
接下来,这二人又陷入了一片沉默,两人都默默地坐在马车里,一言不发。
最后还是徐文的声音解救了二人:“少爷,赵公子,到了。”
车内两人对视一眼,赵宁道了声谢,徐凤鸣点了点头,两人先后下了马车,赵宁走后,徐凤鸣站在车旁看了他一会儿。
“啧,这赵公子可真是俊美无双。”徐文站在徐凤鸣身边欣赏地看着赵宁的背影,感叹道:“将来也不知道要一个什么样的绝世美人,才能配得上他这样的样貌。”
徐凤鸣嘴角抽搐,侧头看着徐文:“你一天除了观察他,真就找不到半点事可做了?管来管去,还管到别人的婚姻大事上边了?”
徐文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也就是随便说说。”
徐凤鸣没理他,抬腿往府里走,徐文举着雨伞,跟在他身旁进府去了。
赵宁回了后院,去看拴在家里那只猫,见他早上出门时让沈老太准备的小鱼干还没动,叫来沈老太一问,果然这猫一天没吃东西。
赵宁心知他是故意在跟自己闹绝食,吩咐沈老太不用管它,就给它放那里,它爱吃不吃。
如此过了两天,那猫还是不吃不喝,眼看着它状态越来越差,赵宁担心它会活活把自己给饿死,心里终于开始担心了。
赵宁最后还是妥协了,决定把它松开。
还没来得及松绑,沈老太就在外边喊:“少爷,隔壁的徐小哥方才送来一些猫食,说是给咱家的猫吃。”
徐凤鸣何等聪明,以往这猫每日都要去徐家,即便不是为了吃食,也会去徐府溜达一圈。
如今见它两日不来,想也知道是赵宁将它关在家里了,于是便让徐文将猫食送了过来。
赵宁:“进来吧。”
沈老太捧着一个食盒进来,将那猫食搁在桌子上,又退了出去。
赵宁打开食盒看了看,里面不止有炸的外焦里嫩的小鱼干,还有熬得黏稠软烂的肉粥,更有新鲜的牛乳。
赵宁:“……”
这哪里是养猫,这恐怕养的是儿子。
赵宁瞅了一眼那只无精打采的肥猫,总算知道它这身肉是从何而来的了。
猫鼻子格外的灵,闻见香味,耷拉在地上的脑袋直溜了起来,盯着赵宁“喵呜喵呜”地叫。
赵宁拿它没丝毫办法,先把那牛乳端出来搁在它面前。
那猫立即死灰复燃,蹭一下爬起来,恶狗扑食一般扑了上去,把整个脑袋都埋在了大碗里,恨不得把整只猫埋进大碗里,不一会儿,那牛乳就让它喝了大半碗下去。
毕竟饿了两天了,赵宁不敢让它吃太多,万一吃出毛病来就不好了,他伸手过去,预备端开牛乳不让它吃了。
那猫见赵宁要抢它的吃的,当即炸了,一爪子挠了过去,赵宁手背上立即多了三条嫣红的印子。
现在赵宁可算知道徐凤鸣手上那永远好不了的伤口是怎么来的了。
第二天一早,徐凤鸣就看见了赵宁手背上新鲜出炉的伤口了,没忍住笑了起来。
那笑如春风化雨一般,有滋润万物的能力,赵宁竟有那么一瞬间的愣神。
“被挠了?”徐凤鸣挑了挑眉,大有落井下石之意。
赵宁没吭声,徐凤鸣一想到那小胖子龇牙咧嘴挠人的模样,又笑了起来,满脸的幸灾乐祸。
苏仪到学院时看见这二人手上整整齐齐的伤口,先是一怔,继而爆发出狂笑:“哈哈哈哈哈……你俩昨天晚上干嘛了?是为了争夺主导权打了一架吗?!哈哈哈哈……”
徐凤鸣跟赵宁跟无语地看着苏仪,苏仪还在嘴欠:“哎,我说,是谁赢了?”
徐凤鸣本来还在嘲笑赵宁教子无方,现在好了,笑不出来了。
“笑什么呢?”姜黎从外边走了进来:“发生什么事了?让子谦高兴成这样。”
“冀明,快来。”苏仪见姜黎来了,忙将他拉了过来:“你快来看。”
苏仪指着徐凤鸣、赵宁二人:“你看,他俩手上的伤是不是特别协调?”
姜黎看了看他二人的手,也不由得笑了起来:“怎么弄的?”
苏仪:“我猜他俩昨晚为了争夺主导权打了一架,冀明,你说他俩谁厉害一点?”
姜黎:“你说呢?”
徐凤鸣见他二人越说越过分,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赵宁,制止道:“猫抓的。”
“猫抓的?”苏仪扬了扬眉,表情十分欠揍:“那猫该不会这么巧,是赵兄养的吧?”
徐凤鸣:“……”
赵宁:“……”
还真就有这么巧。
“行了,子谦,别管他俩了,我有些事想找你商量商量。”姜黎见差不多了,拖着苏仪走了,留下这二人一动不动地坐在案前,犹如雕塑一般。
赵宁算是知道自家那猫在徐家都是什么待遇了,加上这小畜生被徐凤鸣惯出了脾气,稍微不顺着它,它就跟你绝食。
到底是一条命,赵宁怕它真把自己饿死,也不拴着它了,于是那小东西又恢复了那种不见猫影的日子,通常几天都见不了它一面,有时候想看一看它,他还得去徐家要。
再过了几天,那混账索性不回来了,彻底成了野猫。
这也不怪它不回来,实在是徐凤鸣家的伙食太好,换成是谁都会乐不思蜀的。
这场雨断断续续地下了近一个月都没有要停的意思。
闵先生给赵宁准备的一应物什和仆从也在半个月前到了,赵宁只留下了东西和闵先生派人送来的车马,把人全部遣了回去。
赵宁终于骑上马了,不用再坐徐凤鸣的车了。
事实上他本来也打算买匹马,这样上下学也方便些,只是还没得出空去,闵先生先将这些东西给送来了,这倒也省了赵宁不少事。
徐凤鸣见赵宁每天骑着马风里来雨里去,也没多说什么,依旧叫徐文赶自己以前坐那辆小一点的马车。
连续月余的雨终于彻底将那闷热之气浇灭了,日子总算好过了一点,但这雨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下得人莫名的烦躁。
于是徐文又开始担心了:“这雨下了一个月了,地里的庄稼都泡烂了,再这样下去,这个冬天又不知道要饿死多少人,少爷,这雨什么时候才会停啊?”
徐凤鸣蹙着眉对着这阴沉沉的天空,半晌没吭声。
这也是他现在所担心的问题。
今天郡守特意去学院找了祭酒,在祭酒院里商谈了好久,所谈之事就是接下来由这场雨引起的可能发生的一系列问题。
首先,长期的雨季影响庄稼的生长,若是这场雨再不停,恐怕就会影响秋收,那么到了冬天就势必会引起饥荒。
还要做好准备迎接可能到来的难民,这场雨波及的范围太广,已经有好些地方被水淹了,正在闹涝灾,到时候势必会有一大批背井离乡的难民。
这些难民如果不逃去别国,或是不被别国接收,那么他们最后的目的就一定是安阳和洛阳这两座天子王都。
其次就是洛阳,洛阳也被这场雨波及了。
洛阳早在百年前,天子开始势微时便逐渐衰败,早已没有了往昔的繁华,现在整个晋廷王室都是由安阳的赋税在供养。
若是到时候被雨季影响收成,麻烦就会更大了。
到得那时,就得凭安阳一城之力,供养洛阳、安阳两个都城的人,和那目前还不确定人数,可能会来到的难民。
仅凭安阳一座城池,要养两个城池的人,还要养那或许随时会来,但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的难民,徐凤鸣只是想想都觉得这难于登天。
也不知道祭酒和郡守大人是怎么商量的,现在只盼雨季快点结束。
“少爷,我总有不祥的预感。”徐文摸着下巴,看着那乌云滚滚,下着雨的天空,若有所思道:“我总觉得,这雨还得下大,我总有一种咱们会被水淹的预感。”
徐凤鸣:“闭上你那乌鸦嘴。”
徐文的乌鸦嘴灵验了,这天晚上忽然电闪雷鸣,狂风暴雨骤然而至。
半夜徐凤鸣甚至能听见院里栏上的花盆,被风吹落在地上摔碎发出的声响。
第二天徐凤鸣一醒,就发现屋里进水了,洪水已经快要漫过自己的床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