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可以开始仪式了吧。”阿颂看了老猎头一眼。
“嗯。”老猎头应了一声,不再多说什么。
任何人在正式加入猎人集体或者是成为萨满之前,都必须要先进行“仪式”,而这“仪式”照例由主萨满和猎头来主持进行。
在花峣的记忆中,萨满,猎人,这是两股能够在邪物入侵时进行抵抗的力量,似乎分别象征着南谷自然的力量和南谷人类的力量,
猎人,单纯依靠人类自身肉体的力量,使用标枪,开路斧等猎具进行作战。
而萨满的手段,则更加奇妙一些。
要说萨满,就得先了解一种被称作“灵兽”的存在。
传说在一定的机缘巧合下,野生动物会像人类一样产生灵智,更可以利用这天地自然间循环的灵力来进行“修炼”!
这样生出了灵智,懂得如何进行修炼的野生动物便被称为灵兽。
它们能使用自然力量来为己所用。
萨满便能够利用一种被称作“灵蕴石”的结晶体作为介质,与那些自然修行至化为灵兽的野生动物建立起联系,将其收为自己的“驭使”,以此来掌握并运用那些不可思议的自然力量。
据说一名强大的萨满与驭使可以共同对抗数十只邪物。
这在普通村民们看来,简直就像是神迹降世了一般。
流传在南谷村的故事之中,萨满和神明是有联系的。
这些萨满从父辈手中接受了灵蕴石的传承——这从祖先手中一直传递至此的力量。
村落中的萨满世家并不多,虽然萨满力量强大,但每个哨站也只有一到两名萨满坐镇。
主萨满,则是萨满们默认的领袖,由每代萨满中最强的一个担任。
而这一代的主萨满-阿颂,他虽然年轻,但已经多次在黑潮危机中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其在哨站内的威望仅次于这位不知已经活过多少年的老猎头。
仪式正式开始。
最年老,资历最深厚的老猎人们不约而同地拿出雕刻骨哨。
骨哨声响起,那是一种庄严又低沉的音调。
年轻猎人们随着骨哨声一同唱起了古老的歌谣。
按照仪式的流程,花峣神情肃穆的跪坐到了女娲娘娘的神像面前,双手合十,表情虔诚。
可能是听到了外界悠远的音乐,小狐狸从花峣的腰包中探出了它毛茸茸的小脑袋。
黑亮的眼睛好奇的打量着周遭的一切。
那尊雕刻而出的女娲神像,她表情恬静,慈祥的望着跪拜在她面前的花峣,像是在望着自己的孩子。
又像是在望着在场的每一名猎人。
阿颂的表情无比庄重,他举起自己的一只手臂,展示出护身符上那颗颜色苍翠的灵蕴石。
碧绿,深邃。
似是一块小巧的碧玉之内容纳下了一整片的森林。
灵蕴石发出温润的青色光芒,无数翠色灵粒子汇聚成灵气自灵蕴石中涌出。
它们围绕着阿颂飞舞,汇聚到他身边,直至凝聚成了一个四肢修长,头顶生角的四脚兽的轮廓!
凭空出现的大雄鹿,恰似神迹降临一般。
阿颂的驭使-九芦。
据说,这个名字来源于它头上那对硕大的九杈茸。
大雄鹿的鹿角通常只会生长至七杈。
能用灵力进行修炼的灵兽,本身的寿元会被大幅度的拉长,九芦伴随阿颂的家族不断征讨邪物,镇守哨站,如今已经不知活过了多少岁月。
七杈茸便一直生长到了九杈,不仅如此,九芦的身体相比寻常的大雄鹿也更高大雄壮一些
九芦站在阿颂身边,眼神安宁,祥和,那神情,与其说是一只灵兽,更像是一位睿智的老者。
九芦和阿颂,一人一兽站在一起给人的感觉更像是一对多年的老朋友一样。
似乎是对同类有所感应,九芦的目光突然移向花峣这边,正巧发现了正偷偷看着自己的小狐狸,一大一小两只灵兽的目光在空中对接。
九芦古井无波的眼中竟划过一丝惊异,但随之又变得慈祥。
嚯,不属于南谷的小生灵哟,你是从何处而来呢?
小狐狸很不习惯这样的眼神,“嗖”的一下又缩回了花峣的腰包里。
阿颂没有注意到九芦的眼神变化,他结了个手印,语气无不恭敬地对着九芦说道:
“前辈,麻烦您了...”
九芦收回目光,和驭主阿颂交换过眼神。
只见阿颂朝着九芦伸出手掌,九芦缓步走到了阿颂面前,低下脑袋,将自己的额头贴到了阿颂的手掌上。
这一刻,阿颂和九芦身上同时涌现出了青色灵气,九芦体表的翠色铭文也随着灵力波动散发出愈加耀眼的光芒,它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转化为翠色灵气,正通过手掌的接触流入阿颂的身体。
那些围绕着这一人一兽飞舞的灵粒子像小精灵一样,它们运行的速度越来越快,阿颂的表情似乎是因为痛苦而逐渐开始扭曲。
与此同时,他的体型也在肉眼可见的增长。
额头上,一对和九芦类似的鹿角逐渐显现...
这样一个过程对阿颂来说似乎并不好受,此时,他那痛苦的低吟声让旁观的猎人们不由自主的感到心悸。
但他们都知道,这正是在为仪式中最重要的一环-告神所做的准备。
一些萨满可以通过这种被称作“附体”的方式来与自己的驭使融为一体,据说,这样就能使人类的生命形式达到更高的层次。
大家相信在这样的形态之下,萨满们可以和天界的神灵对话。
这也就是“告神”二字的由来
须臾间,附体已成。
阿颂身体长至九尺有余。
汹涌的灵气在其周身翻腾。
裸露在外的肢体变得筋肉虬结,粗壮似柱,已经完全无法被兽皮覆盖。
此时的阿颂真似神明下凡了一般,周身都围绕着一种神圣的气场,极富视觉冲击力的外形又给了人一种野性十足的感觉。
威武的鹿角巨人,他在猎人们低沉歌声的衬托下显得极具压迫感,无形的威势悄然笼罩了在场的每一个人,稍年轻一些的猎人甚至连大气都不太敢喘。
这是当代主萨满的附体姿态。
此时的他是能和女娲娘娘对话的,同样可以被视为神灵的存在。
阿颂喘着粗气,眉头紧皱。
看样子这样的姿态对他的消耗也是相当大的。
事不宜迟,阿颂弯下膝盖。
庞大的身躯就这么跪在了女娲神像侧前开始了唱词。
“自然之母,人类之母,慈爱的女娲娘娘...”阿颂嘴唇并没有动,但是他的唱词却分明清晰的传入了在场所有猎人的耳中...
抑扬顿挫的腔调,那是悠远又空旷的远古回声。
百年间,这唱词在主萨满一脉代代相传,一直用于这神圣的“仪式”。
悠远的唱词迎来无数强大的猎人,见证了他们猎人生涯的开启。
并为他们献上女娲娘娘的祝福。
两名猎人架着花峣打来的那只狸子,将其放置在了女娲神像面前的那盏平台之上。
这是在献上猎物,来让女娲娘娘看到眼前这新晋猎人的成绩。
平台周围,烛火摇曳,黑影在围观者的脸上跳动。
“今天,又一位南谷汉子证明了自己的力量,他已经拥有足够的能力在您所创造的这片自然中生存下来,现在,他将要拿起我们世代传承的长矛,守护我们所爱的人。”
“希望您施舍一丝您那强大又无所不能的神力,来保佑他。”
“希望您赐予他历代猎人们的强大力量。”
“希望您赐予他独面山狮的勇气。”
“最后,希望您赐予他坚定不移的意志。”
“我们是您最虔诚的子民,我们希望,我们祈求。”
悠远的唱词回荡着,久久不能停息。
女娲娘娘听到了么?
阿颂也不知道,他只是按照父辈流传下来的方法,用灵力传音,来使得语句可以被传播到更高层次的世界。
那个神秘的天界。
女娲娘娘所在的地方。
女娲娘娘从未回应过,但那神像的笑容永远那么祥和。
娘娘...大概能听到吧...
唱词并不多,但阿颂很吃力,很虔诚。
最后一句结毕,阿颂随之结束了附体状态。
大量的翠色灵粒子在他体内涌现而出,又在空中汇聚成一条灵气的溪流,汩汩的流入他腰间的护身符之中,他的身体也随着灵粒子的外流恢复到了原本的大小。
沉重的威势也随之淡化隐去了。
阿颂看了老猎头一眼。
告神仪式结束,便是由新晋猎人的引路者对其“授矛”,以象征引路人对自己后辈能力的肯定。
引路人,引导新猎人走上猎人这条道路的前辈。
对花峣来说,这个“引路人”自然就是老猎头了。
花峣立刻转头望向老猎头,眼睛里仿佛有星星在闪烁。
他可是从一开始就在期待这一刻了。
老猎头则是双手抱胸,一动不动。
他面色有些凝重,像是有无法言说的心事。
“引路者请授矛。”阿颂咳嗽两声,提醒道。
花峣做的很不错,不要再犹豫了。
他会成为哨站最出色的猎人。
老猎头长出一口气,终归还是在花峣无比期待的眼神注视之下缓步走了过来。
他在花峣面前站定,从背囊中取出了一支奇特的铁质标枪...
标枪被拿出的那一刻,就像是有磁力一样吸引住了花峣的目光。
“小子,我曾无数次否定你,但事实是,你已经漂亮的通过了成人礼...”额前蓬乱的须发遮掩之下,没人看清老爷子现在的眼神。
他把那支铁标枪递向花峣,“这铁标枪你且收好,希望它能成为你以后的助力。”
授矛,指的是引路人授予新晋猎人一把可以用于战斗的武器,可以是标枪,可以是弓,也可以是开路斧,说是授“矛”,其实不一定非要是矛。
这武器可以是自己在村子里的工匠处新定做的,也可以是自己用过,陪伴自己多年的战斗伙伴。
而老爷子递过来的这支铁标枪,属于第二种,也是对于后辈来说,意义更深重的一种,一般只有引路人即将退休,还恰好赶上了新猎人的仪式之时,才会把自己使用时间最长的武器传给新猎人。
在真实的搏杀之中,即使是最强大的战友,或许也不比手里的武器值得信任。
所有猎人对于自己的武器都有很深的感情。
将自己的武器传下去,这从某种方面来讲是对于自己猎人生涯的传承,也是信念的传承。
在寻常的捕猎和巡逻时,老爷子也极少会使用这把铁标枪,这铁标枪大多数时候更像个装饰品一样和众多木制标枪一样被插放在老爷子的背囊里。
而其中一次使用,老爷子还救了自己的命,从那时起,花峣就对这铁标枪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但是老爷子对这铁标枪却很是重视,就连碰都不让花峣碰一下。
不成想,爷爷竟然会在授矛仪式上直接将这铁标枪送给自己。
“爷爷...”面对自己念想了很久的铁标枪,花峣却没有立刻伸手接住。
他还是不敢相信了。
在有关于老猎头的夸张传闻中,这铁标枪是只有在老猎头手中才能发挥出十成威力的天降神兵。
虽然看上去是一柄锈迹斑斑的烧火棍,但传说中的它可以在老猎头的手中产生各种变化。
足以劈开山头的巨斧,削铁如泥的长剑,横扫黑潮的长枪...
只要老猎头拿着它甚至能独自对抗黑潮...
铁标枪上的锈迹看上去更像是凝结了一层的褐色血迹。
颇有几分戾气,又有几分厚重的历史沉淀感。
毫无疑问,无论传闻真实与否。
其貌不扬的铁标枪,一定陪着猎头经历过无数危险的战斗。
“这支铁标枪,真的可以给我吗?”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怎么这么多废话?”
老爷子皱着眉头骂了一句,直接把铁标枪丢到了花峣怀里,随后大步走开了,并不给花峣说话的机会。
虽然是铁质的标枪,但拿在手里感觉却并没有比木制标枪重多少,枪身表面覆盖了大片的铁锈,隐约可以看到凹凸不平的纹路,但由于铁锈实在太厚,已经完全看不清枪身的花纹了。
说是标枪,实际上枪身比一般的木标枪短了足有三分之一,枪头也很钝,更像是一头被磨尖了的锈蚀铁棍,然而就是这样一支标枪,花峣却亲眼见过它在老爷子手里发挥出十分惊人的威力。
花峣捧着这支铁标枪,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但看到老爷子走远,也只好把铁标枪收了起来。
授矛完毕后,仪式便算作结束了。
猎人们纷纷上前向花峣表示祝贺,随后便走出厅堂去忙自己的事了。
即使没有任务,他们一天也会数次在这片区域内进行巡逻,山林之大,总会有邪物在目光所不能及之处滋生,而他们要做的,就是将这些邪恶的萌芽扼杀在摇篮之中。
老虫子的林蚺车徐徐停在哨站门前,这个沉默寡言的老头每天早晨都会按时来把猎人们打到的野物拉回到村里的屠坊来进一步处理,而车上的空位,刚好可以让花峣坐上去。
在正式加入哨站之前,新晋的猎人会有一次回家探亲的机会。
从此之后,哨站,便是猎人的家。
林蚺,看上去像是体型更粗壮一些的大壁虎,性情温驯且耐力强,是在深山中长途跋涉最可靠的代步工具。
花峣坐在林蚺拉着的木板车上,情不自禁地又唱起了不成调的歌谣。
老猎头和阿颂站在哨站围墙上,二人无言的看着林蚺车逐渐消失在视线中,歌声也逐渐模糊。
“到底还是没躲开...”老猎头把土烟放到嘴边,深深了吸了一口,似乎相当惆怅。
“这么不乐意,那为什么还要把你的铁标枪送给阿峣?”阿颂望着老爷子,不解的问道。
“我想是我想...”老猎头吐出一个大大的烟圈,看着眼圈逐渐扩大,直至消失,“那小子自己的想法,老子就不管了么?”
“老子当然不想让他上路,可他既然决定了要走,那不如就让他的路更平坦一些。”
“先别说我了。”老爷子斜眼盯着阿颂,“你的身体...貌似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就在刚刚的仪式中,在告神结束的那一刻,阿颂的脚下有一瞬间的不稳,不过被老爷子迅速扶住了,在场除了这两人之外也再没有其它人注意到这异常。
“没办法...”阿颂苦笑道,“咱们村子这么多代主萨满,有几个是命长的?我爹归天时,连四十岁都不到。”
“改天去找老婆子看看吧,老子准了。”老爷子说。
“我的身体...可不是病...不是花老能治的。”阿颂无奈道,“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还不清楚吗?”
“随你便,臭小鬼...”老猎头又新点燃了一支土烟,猛抽起来。
“像你这种老烟鬼倒是每天生龙活虎的,真是想不通...”
“来一根?”老猎头递过来一支土烟,“老婆子的手艺。”
“算了吧...”阿颂微笑,“花老卷的烟可不是谁都能抽的。”
“随你便...”老猎头撇了撇嘴,又小心的把土烟收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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