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听这才惊觉方才不过是陷在了一个梦里。此刻,梦虽然醒了,梦中的余悸却仍在。
他神思尚不是特别分明,只顺着本心抓住身旁人的手腕,将那双带着凉意的手牢牢握进手里,那颗忐忑不安的心才算是落回了肚子里。
他听见有人在耳边轻笑出声,抬眼望去,只见楚淮序正笑盈盈地看着他,眼底漏着满怀揶揄的笑意:
“名动大衍的离公子在前,大人竟还能睡着,可真是要伤透美人的心……”
明眸善睐,宋听心想,再美的人在我眼中都不及你分毫。
可这样的话他也只敢在心里说说,否则淮序说不定又要生气,何况旁边还有董茂林这只老狐狸。
从前他跟章炳之分庭抗礼,朝中大臣大多分成两派,一半追随他,另一半唯章炳之马首是瞻,但董茂林这只老狐狸却两边都不得罪。
可见这人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刚才在梦中,宋听脱口而出淮序的名字,断然是被这老东西听了去的。宋听冷下脸。
如若必要,那便叫这老家伙再也开不了口。
“大人?”而董茂林注意力似乎一直在台上,察觉到宋听盯着他,才转过脸,恭敬道,“大人是有何吩咐?”
“本座方才不小心睡着了,做了个梦。”
“是今日这出戏不合大人心意?”董茂林颇为不好意思地笑笑,“不过老夫倒是很喜欢,看得入了神,竟连大人何时睡着了都不曾知晓,还请大人莫怪。”
宋听看着他眼睛,片刻后淡淡开口:“无妨。”
戏还在继续唱,董茂林端起茶碗,状似不经意地随口提起,“大人,老夫听说突厥人又开始不安分了?”
突厥人狼子野心,当年端王爷楚明耀还活着的时候,那群野蛮人被打怕了,虽屡屡进犯大衍边境,却也不敢闹得太过,甚至递了盟约,愿臣服于大衍。
但五年前突厥人却单方面撕毁盟约,同大衍开战,那一仗打了很久,最终大衍惨败,十万玄甲军无一人生还。
在那之前,玄甲军几乎是大衍百姓的保护神一样的存在,边境的百姓更是不信神佛而为楚家父子立下生祠,恭敬供奉。
只因玄甲军很少有败绩,是大衍的守护神,求神问佛不如信玄甲军。
也因此,那一战被视为大衍的奇耻大辱,加之端王的谋逆,玄甲军也被认定与突厥人勾结。
数万英魂成了卖【忽略】国的叛徒,死后非但无法回到故土,连尸身都无人敢认领,只能在那蛮荒之地被鹰隼啄食、被狼群撕咬,腐烂发臭。
而在楚家父子之后,朝中竟找不出一个能与之抗衡的将领,大衍只得步步退让,最终以割让三座城池为代价,安抚了突厥人。
没想到时隔数年,那帮蛮子再度不安分起来,不仅盗取了山门关的布防图,还屡屡滋扰边境。
突厥人的野心是填不满的,大衍的软弱和退让会加剧他们蚕食的野心,那帮子蛮子简直是想将大衍当成自己的后花园。
而两国就要开战的消息已经在大衍境内迅速流传,不少富商甚至开始屯粮,被官府抓着的就有好几个了。
宋听喝了一口茶,整个人陷在木椅里,显得很冷淡:“眼下还不好说,昨日朝堂上,一半人主和,一半人主战,到底要如何,还得看陛下决断。”
“唉……”董茂林叹了一口气,皱皱巴巴的脸上满是痛惜的神色,“若是端王爷和两位公子还在就好了,玄甲军所向披靡,哪容得下这些蛮子在我大衍境内撒野。”
宋听冷冷瞥他一眼,似是提醒:“大人慎言。”
董茂林脸色微变,似是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无奈地摆了摆手,又叹了一口气:“是老夫失言,多谢大人提醒。”
过了一会儿,他似是于心不忍,又忍不住开口道:“眼下我大衍无人可用,一旦开战,苦的还是将士和百姓啊……”
宋听没吭声,茶盖和茶碗碰在一起,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一时之间,台上台下的气氛都异常凝重。
董茂林又连叹了几声,一时之间,谁都没有多言。
“实在抱歉,顾大人,雅间都已经满座了,若是您不介意,楼下大堂倒是还有位置。”是掌柜的声音。
似乎又哪来了哪位大人。听掌柜的那殷勤的语气,想必官还不小。
“无妨,那我便坐楼下吧,有劳掌柜的带路。”
那位大人的声音叫宋听很是耳熟。很显然,淮序也认出了对方,目光猝然望了出去。
只是可惜,雅间四周都有竹帘遮挡,淮序并不能看见外面那个男人的身影。
宋听将他脸上细微的表情看在眼里,想起这些年这人受尽的折磨和苦楚,心口隐隐作痛。
“外面是顾颐顾大人吧,若是董大人不介意的话,可否请顾大人一并进来?”宋听淡淡地开口。
董茂林自然也听见了外面两人的对话,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当即吩咐身边的仆从,将人请了进来。
果然是顾颐。后者认出了董茂林身边的仆从,却没想到宋听居然也在,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错愕。
“见过指挥使大人。”“董大人。”
“欸,老夫现下已经告老回家,顾大人不必如此客气,快快请坐。”
雅间并不大,刚好容下四个人,顾颐的位置正好在楚淮序的对面。
自顾颐进来之后,楚淮序始终低着头,因此他是直到落座才看清坐在宋听身侧的人是谁。
看到肖似故人的那张脸之后,素来稳重冷静的人刷然变色,瞳孔剧颤着:“你是……”
楚淮序这才抬起头,起身对着男人道了声万安:“奴怀月,见过大人。”
“怀月。”“怀月……”
顾颐喃喃着,情绪倒是逐渐冷静下来:“是了,你是那位怀月公子。”他朝楚淮序行了一礼,“在下顾一眼,方才是在下唐突,望公子见谅。”
楚淮序平静颔首:“无妨,大人客气了。”
“顾大人也别站着了,赶紧坐吧。”董茂林道。
顾颐便依言坐了下来。目光却仍旧时不时地落到对面之人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