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死一般的沉寂,仿佛时间都在此刻凝固。
两道目光紧紧地锁定在绫竹那挺直的身躯之上,少女微微垂首,那双淡漠深邃的眼眸此刻犹如两泓深不见底的幽潭,所有的情绪都被深深掩藏在了浓密修长的睫毛之后,让人难以窥探其内心真实的想法。
衾无冕此次前来,原本便未曾期望能够从绫竹口中逼问出有关此的答案。
毕竟,命运是如此玄之又玄、高深莫测的存在,它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世间每一个生灵都牢牢笼罩其中,哪怕是来自异世界的人亦无法逃脱其束缚。
况且......他心中十分清楚,关于这个问题,除了那位与自己仅有数面之缘的鲛之外,恐怕就连身为当事人的绫竹也不甚清楚。
一旁的殉始终沉默不语,既未贸然介入到两人之间的对话之中,也并未不合时宜地追问某些事情。
他静静地环抱双臂,宛如一座雕塑般伫立着,用一种冷静而审视的目光凝视着绫竹。
“该说的我已经说完了。”
终于,衾无冕率先打破了这片令人窒息的寂静。
他缓缓收回投注在绫竹身上的视线,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死神使大人,期待我们下一次的相见。\"
话音刚落,房间紧闭的大门毫无征兆自行敞开。
一直鬼鬼祟祟趴在门口企图偷听屋内动静的绫南完全没有预料到会发生这样的变故,顿时失去了身体的支撑,整个人向前扑倒而去。
眼看着就要摔倒在地,就在这时,一根纤细却坚韧无比的金线如灵蛇般迅速窜出,轻柔而又精准地托住了绫南的身体。
衾无冕对这突如其来的小插曲视若无睹,甚至连头都未曾回一下。
金线将绫南放置于地面之上后,便如闪电般缩回虚空消失不见。
随后,衾无冕毫不犹豫地迈开大步,径直走出了房间,只留下身后那扇依旧敞开着的房门,以及屋内的两人。
早在衾无冕开门时,殉就已经重新变回了小龙的模样,回到了绫竹的手腕上,龙族对于自己做出的承诺一向坚守,即便是在这种情况下,他都还记得自己答应过绫竹的事情。
偷听被抓包,绫南本能的有些尴尬,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向房间内的绫竹。
少女垂眸看着他,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红着脸站了起来,绫南有些无措:“……我不是故意偷听的,姐姐,我只是,看到有陌生人来……”
绫竹抬手打断了绫南的话:“是我的朋友,回去睡觉吧。”
被抛弃过的孩子总是更敏感且没有安全感一点的,绫南有些茫然的攥着自己的衣摆,声音有些颤:“我……我不是故意的。”
绫竹深吸了口气,按了按眉心:“……早在你出现的第一秒我们就都知道了,如果重要对话能随随便便被一个小孩子听到的话,那我们还真是白活了。”
听出她话里的不计较,一直紧绷着的身体微微的放松了些,绫南腼腆的笑了笑,还是有些尴尬:“……嗯,那,那我回去睡觉了。”
绫南安静的退出了房间,轻轻的关上了房门。
室内没有开灯,红光一闪,殉出现到窗边,关上了窗户,窗外飘进来的风雪将室温变得有些低。
绫竹疲惫的坐回椅子上,重新从烟盒里摸出了一根烟。
没等她找到打火机,殉轻轻抬起手,一缕龙焰点燃了她夹在指间的香烟。
绫竹收回了手,沉默的深吸一口。
殉的视线从她桌子上的烟盒移开,他对于这种低级的人类东西不怎么感兴趣。
靠在窗边,他的声音低沉:“你好像有很多秘密。”
绫竹散漫的靠在电竞椅上,仰头看着香烟袅袅腾起的烟雾:“触及隐私的事情我不会回答。”
殉低低的笑了一声:“龙族不是没有情商的低能物种。”
“但是在我听到的版本里,你似乎没有那个东西。”
殉不以为意:“难道你会在意一堆蚂蚁的看法吗。”
绫竹沉默了下去。
殉收回视线,直起身往浴室走去。
将烟蒂按灭,浴室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幽光轻轻一闪,绫竹摩挲着手中在灯光下闪着银蓝色光芒的鳞片,目光有些恍惚。
............................................................................
窗外纷纷扬扬地飘洒着雪花,屋内却是温暖如春,恰到好处的温度让人感到无比舒适惬意。
宋尧静静地坐在书桌前,目光凝视着面前本子上空空如也的题集,手中握着笔,却罕见地怎么也无法落下一个字,脑海之中不受控制的浮现出那抹清冷绝色的身影。
“叩叩叩。”
轻微的敲门声传来,宋尧猛地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地说道:“进。”
房间门被拉开,一位身着针织衫的妇人出现在了门口。
宋母端着一杯还冒着热气的牛奶走了进来,看着坐在窗边正在写题的少年浅浅的笑了笑:“尧尧,还在写题呢。”
牛奶被放在桌子上,宋尧想到一下午都没看进去的书,心里没由来的有些不好意思,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低声回答道:“......嗯,我想提前预习一下课程。”
将牛奶推了推,女人轻轻地拍了拍宋尧的肩膀,语气温柔地安慰道:“你身体不好,学习固然重要,但也要注意劳逸结合,没事可以跟朋友们出去走走。”
宋尧拿起杯子,轻轻的啜饮了一口牛奶,然后对着母亲笑了笑:“好,我知道的母亲。”
宋母看着他饮下牛奶,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暗芒,两人说了会话后宋母看着宋尧有些疲倦的面色,体贴的不再打扰。
望着母亲渐行渐远的背影,宋尧那原本挂在嘴角的温和笑意渐渐收敛起来。
冒着腾腾热气的牛奶正被他捧在手心里,那股热气不断升腾、缭绕,使得他眼前的景象都变得模糊,朦胧之中,昨日所查之事再次浮现在脑海,让他的心绪微微沉了下去。
“想什么呢。”
淡漠的声音在身后乍响,犹如一道惊雷,瞬间将毫无防备的宋尧吓的一激灵,以至于他猛地一哆嗦,手中握着的牛奶险些因此而失手滑落出去。
恰在此时,一只白皙且微凉的手迅速伸来,稳稳地按在了他的手上,成功阻止了这场即将发生的“悲剧”。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迎上了头顶的那道目光。
入眼所见,是一张精致到极点的面容,其主人正是他刚刚还在想着的绫竹。
绫竹那双淡漠的眼眸静静地凝视着他,面对如此近距离的注视,宋尧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漏跳了一拍,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因为心中那些不可告人的杂念而产生了幻觉。
“绫竹姐姐……?”好一会儿后,宋尧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
然而,绫竹并没有回应他,只是微微加重了手指的力道,从他手中接过了那杯还散发着热气的牛奶。
直到这时,宋尧终于彻底清醒过来,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顿时涨得满脸绯色,霍然站起身来,显得有些手足无措:“这里是三楼……不对,绫竹姐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低头嗅了嗅,绫竹的眉心蹙起:“味道不对。”
宋尧一直到现在心绪都有些茫然,心脏怦怦的跳着,带着隐秘的欢喜以及说不清道不明的雀跃。
“什么,不对……?”
凝重的将杯子放下,绫竹回过身朝着宋尧走去,脸颊有些发热,宋尧还没有搞清楚情况。
带着冷香的手指掰开了他的嘴,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唇舌之间已经多出了一个苦涩的东西,本能的想要吐掉,但是绫竹捂住了他的薄唇,轻声道:“咽下去。”
看着少女清凌凌的眼眸,宋尧愣了愣,旋即眨了眨眼,乖乖的将那苦涩的不知名药丸咽了下去。
松开了手,绫竹看着那杯牛奶,神色算不上太好:“现在我差不多已经能清楚未来你为什么那么讨厌他们了。”
听着绫竹没头没尾的话,宋尧心中的疑惑愈发深重起来,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片茫然之中:“或许......,我能冒昧地问一下到底是什么情况吗?”
绫竹收回视线,定定的看着他,朱唇轻启,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我是你未婚妻,来自七年后。”
刹那间,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住了,时间也像是停止了流逝,整个空间都被一种死一般的寂静所笼罩。
宋尧先是茫然地看了看放在桌上那杯还冒着热气的牛奶,然后又将目光移到眼前一脸认真的少女身上,就这样沉默了好一会儿。
终于,他紧绷的神色逐渐变得柔和起来,就连说话的声音里也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些宠溺和无可奈何:“那么,所以说绫竹姐姐您就是专门下凡来帮助我的仙女教母?”
说完这话,他像是突然察觉到自己刚刚所说的言语有些不大对劲,于是稍微思考了一番,紧接着便又十分配合地补充道:“哇,绫竹姐姐可真是太厉害”
语气温柔里又带着点起伏,既有着小心翼翼般的纵容,同时又隐隐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与惋惜。
绫竹:“……”
看着宋尧那溺爱之中带着些许疼惜的表情,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这好像是关爱傻子的表情。
额角的青筋跳了跳,她沉默着抬起手,湖蓝色的冰晶从杯壁上升腾而起,直接将整个杯子冻成了碎渣。
宋尧的表情愣住了。
下一秒,绫竹冷着脸掐诀,窗外的树干整个摇晃了一下,旋即,其他颜色消退,那颗参天大树在两人的眼前变成了一个栩栩如生的“冰雕”。
冷眼看着惊讶的宋尧,绫竹皮笑肉不笑的勾了勾唇:“再用那种眼神看我,我就揍你。”
一刹那间,数学、物理学、甚至量子力学都在脑海里跑了个遍,几秒钟之后,宋尧才回过神,眼神复杂的看向绫竹:“……物理学不存在了吗?”
一位坚定的无神论者就此陨落。
说完,他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最严重的那个问题,栗色的眸子亮了起来,脸上漫上一层绯红:“所以,您,您真是我的未婚妻?”
绫竹漫不经心的挑眉:“嗯。”
被极低概率的天降宝藏砸到的感觉让宋尧有些晕晕乎乎,他眼睛越来越亮,急切地上前了半步,但是还是不好意思直接伸手去碰绫竹。
漂亮的眸子灿若星子,他尽可能的控制着雀跃的语气:“那我,我以后在哪个医院工作,有没有发表什么很厉害的论文。”
翻看宋尧书桌的手顿住,绫竹整个人顿在了原地。
而此时的宋尧完全没有察觉到绫竹的异样,只是意识到自己似乎说得太多了些。
然而,少年人心中抑制不住的喜悦就像汹涌澎湃的潮水,即使是他向来引以为傲的良好自制力在此刻也失去了作用。
他忍了又忍,但最终还是没能忍住,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又追问了一句:“七年后的我,是不是已经成为一名出色的医学家了?”
这句话犹如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绫竹的心头上。
她瞬间愣住了,伸出在半空中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微微蜷缩起来,一种难以言喻的苦涩滋味从心底迅速蔓延开来,就好像有无数细密的小刺,密密麻麻地扎进了心房。
那些想要说出口的话语,此刻却如同梗在喉咙中的鱼刺一般,怎么也吞咽不下。
绫竹缓缓地转过身子,目光慢慢地移向了站在身后的少年。
十六岁的宋尧面容温润如玉,眼神清澈明亮,栗色的眸底闪烁着期待的光芒,那是独属于少年人的纯真与腼腆。
可绫竹的眼前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了他二十三岁时的样子——清俊的青年孤独地坐在轮椅上,脸上虽然依旧挂着那副温和的笑容,却宛如一张精致的面具。
眼底一片漠然,如一潭激不起丝毫涟漪的沉沉死水,再也看不到半点曾经的光亮。